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2206章 不同的角落裡(1 / 1)

在那如同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卻感覺不到半點重量的深海中,那巨大而強烈的存在感足以讓人不能質疑它的存在,哪怕並沒有親眼看到它。這究竟是什麼?因為無法觀測到,其出現也沒有任何征兆,所以無法得到任何解答,隻能憑空去想象。而越是想象,它就越是會帶來巨大的壓力。“莎”也曾經猜想過,也許自己所在的這個異常的世界,是某種強大意識構築的世界,乃至於,正是這深海深處的這個巨大存在的一個夢境。進一步去猜測,會不會就是那些外來者所說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然而,這個世界上能夠從各個角度冠以“怪物”之名的存在太多了,從其中一個角度來說,“莎”自己本體如今就是一個“怪物”。這個世界是神秘莫測的,就連盛極一時的統治局,也終究栽倒於它們尋找到的神秘中,那神秘的灰霧,讓統治局創造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奇跡,也帶來了不可思議的恐怖,至今其餘毒仍舊存留在統治局遺址裡,並且還不斷有人接踵而至,重新將這些不可思議的東西重新挖掘出來,甚至於,在很大意義上,人們無法避開這些神秘而危險的東西,就如同這些東西是對人類而言必不可少的空氣。世界從誕生的開始就已經開始了末日的進程,並且,這個末日進程是不斷加速的,這是外來者中少有的智者“席森神父”提出的觀念,而至今為止的每一件事,都在證明這個觀念的正確性。在這個末日進程中,一切都必然朝著一個追逐生存的人所不期望的方向發展。假如這個深海下的龐然大物不是所謂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它在這個末日進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和“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沒有什麼區彆,都是末日進程的一個環節。龐然,巨大,可怖,充滿了無比的摧毀性,雖然仍舊在不可觀測的遠方,但已經可以強烈感受到它所帶來的壓力和影響,這樣的體現本就充滿了象征的意義。這個異常的深海究竟是不是意識態世界,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這充滿了巨大存在感的神秘之物到底是什麼?也同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正在產生影響,它的出現就是一個可怕的意義,一種象征性的預兆。席森神父在合作的這些日子裡,總會念叨著“無論人們做什麼,都不過是在加速末日的進程而已”,很早以前,乃至於,在“莎”變成瓦爾普吉斯之夜前,都很難去切身感受到這句話的意義。如今,她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深刻的明白了,理解了,但卻又無法完整地用語言去述說,去解釋,為什麼會這樣。從小的方麵說,這突如其來,打斷了所有計劃的變故,絕非是一次意外,而定然是有什麼事情在一個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發生了,而這個事件的餘波擴散開來,就變成了導火索——然而,自己無法事先知道究竟是神那麼事情,在哪一個確切的地點和時間發生了。自己所能知曉的東西是有限的,每一個所知道的東西都是有限的,但假設每一個人所知道的東西都被其他人所知,一個巨大的情報網張開,這個情報網也並非是無限的。總會有那麼一些糟糕的事情,會在人無法知曉的情況下發生。人的所知,許許多多人的所知總和,相對於永無止儘的神秘和未知,總是渺小而有限的。當一件事發生了,當它的影響開始擴散,當這個過程是朝壞的方向奔流,那麼,人能夠做的事情,也不過是在其中掙紮而已,乃至於,自己就是這個擴散過程的一個環節。充滿了宿命感,簡直就像是早已經寫好的劇本,但書寫這個劇本的,並不是自己。“莎”不由得這麼想到。這種感覺糟糕極了,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脫離這個劇本呢?自己還剩下多長的時間,去讓自己擺脫這個劇本呢?末日的劇本,節奏是如此之快,卻偏偏不會讓人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悶死,而是處於一個讓人知道卻來不及掙脫的節奏中。就如同眼下這個巨大的存在,它可以影響自己,自己無法影響到它,這種真實的差距,讓“莎”知道自己隻能選擇逃跑。然而,自己可以逃到什麼地方呢?向四周?向上浮?都不行,它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強烈,哪怕“莎”已經開始嘗試遠離它,卻並沒有實質上降低這種存在感的強度。又過了一陣,“莎”覺得自己大致可以認為,這個巨大的存在,或許是因為距離她太過遙遠的緣故,雖然帶給她強烈的存在感和壓迫感,卻不會有進一步的實質影響。它隻是存在於那裡,也僅僅如此罷了。即便如此,自己卻絕無可能忽略它有可能帶來的種種不好的影響。這麼理解雖然不一定正確,但無論如何,都不能不這麼想。在成為瓦爾普吉斯之夜後,她從來都沒有這樣情緒波動過。她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在這個異常的風景中,用的是“畀”的原本形象的緣故,這個形象暗示著,她在這裡,並不擁有瓦爾普吉斯之夜的存在形態所來的種種能力,但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至少在接受和處理信息方麵,人類無法達到她此時的效率。“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中,哪怕這種沉思隻會對她揭示可怕、絕望而無力的狀況,她也隻能這麼做。除了這麼做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麼。通過思考,沉浸在那無比的恐懼中,一點一滴地擴展自己的已知,直到有一天理解眼下的未知,然後解決問題。亦或者出現新的變化,一個新的契機,或許是援兵,而這就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了。“莎”蜷縮起那滿是龜裂的身體,如同嬰兒般,抱著小腿懸浮在宛如空氣的大海中。她閉上眼睛,陷入那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的沉思中。她開始思考,也僅僅隻能思考。※※※安德醫生很忙碌,他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而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並且,自己所要做的這些事情,並不一定能夠成為決定性的關鍵。他隻是儘量去做罷了。在黑暗的高塔中,他獲得了許多不可思議的體驗,那是在過去從未想象過會存在的,那不是具體的某種事物,而是一種變化過程,直到現在,他仍舊被這些不可思議的,充滿恐怖,讓人絕望的變化困擾著。他了“高川的日記”,在一種幻覺的狀態下在宇宙中航行,還親自用筆寫下了“幻夢境”這個詞語。這一切代表什麼?他有過不少連自己都隻能顫栗,覺得大腦冰冷的猜想,但是,猜想至今也仍舊是猜想。安德醫生花費了極大的精力,才脫離了那膨脹的猜測,將自己的目光重新拉回這個“淺薄的,渺小的,表麵化的”世界中。他認為,是自己身為研究者,更注重實際的素質拯救了自己,然而,他也意識到了,自己所產生的這些幻覺,那不可思議的體驗,或多或少都是和自己“已經是一個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實際情況有關的。隻要自己無法解決“病毒”,那麼,那些不切實際的猜想,那些讓人無法控製的幻覺和思考,以及伴隨這種精神迷幻的體驗而來的身體生理上的病變,將永遠都得不到根本性的解決。在過去,病院中的研究者們唯一可以為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做的事情,僅僅是針對特彆情況,配置一些特效藥,以暫時緩解病痛。然而,如今已經沒有特效藥了,沒有足夠的設備,沒有係色中樞,也沒有相關領域的豐富知識和絕妙靈感,是不足以完成特效藥的。在特效藥方麵擁有卓越貢獻的那些研究者,諸如阮黎醫生和她的導師等人,不是死了,就是不在這裡。這個高塔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封閉,如此的讓人絕望。有一段時間——安德醫生不知道自己浪費了多長的時間——他都是在一種渾噩的狀態下徘徊。他不得不承認,在高塔中的那些不可思議的體驗,都深深動搖了自己那顆自詡堅強的心臟。最終讓自己振作起來的,安德醫生認為,正是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不想就這樣死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是否正確,但是,無論什麼都好,自己不能什麼都不做。於是,他開始回憶自己來到病院後所接觸過的每一項研究,以及每一項研究背後的意義,以及其代表的不同的境況。他嘗試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無論是幻覺一般的認知,還是在自己認知中更加切實的東西,用一條更加明確的線串聯起來,試圖得到一個更加清晰的答案——這個答案並非是要告訴自己,為什麼這個世界會變成這個樣子;也不是為了告訴自己,如何才能拯救自己;而是為了讓自己知道,自己還能夠做點什麼。之後,他得到了答案,這個答案也同樣回到了原點: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繼續對“人類補完計劃”的研究,將新到手的因素和拚圖,和過去已經得到的成果有機結合起來。在他自己看來,自己的做法已經開始背離科學研究的基礎了。因為,那些因素和拚圖,有許多僅僅是自己的一個臆想,一種幻想,一個突然從腦海中迸出的聲音,從來都沒有被證實過。如果說,過去的“人類補完計劃”至少在理論方麵還算是實際,那麼,如今連理論方麵都有些不切實際。然而,安德醫生隻能這麼做,必須真麼做。因為,如果他不這麼做,自己就會不由得去續寫《高川日記》,而續寫那可怕的讓人絕望的,充滿了未知宿命感和虛無論的故事,隻會讓自己的精神更快地崩潰。他甚至覺得,假如來到這裡,找到高川遺產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他們也同樣會在一種不自覺中做同樣的事情。他在體驗這個不自主的行為時,所產生的感受是: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在續寫《高川日記》。這本看似精神病人“高川”自己寫下的囈語,根本就不是他一個寫出來的,或許他覺得是自己寫下來的,但推動他的,同樣是一種讓他不由自主的力量,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那病態的綜合性的精神意誌——末日症候群患者之間的精神聯係,正在以一種這樣的方式,反饋到“高川”身上。但是,既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安德醫生就會竭儘全力避免自己去這麼做。幸運的是,或者說,似乎充滿了一種隱晦的必然性,繼續深入研究“人類補完計劃”正是唯一可以避免續寫《高川日記》的行為。安德醫生自己也不確定,這全然是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意誌,因為,他自己也已經是一個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他根據自己的想象力,重新剖析“高川”的遺產。包括那本宛如精神病人囈語的《高川日記》和那莫名其妙的卡牌。他從這些自己可以看到和觸碰的東西,在腦海中追溯“高川”和那三個女孩的狀態。他可以意識到,在自己進行思考的過程中,自己所置身的這一片高塔中的黑暗也並非是毫無變化的,並且,被隱藏於黑暗中,無法準確對其進行觀測證明。也許是自己的幻覺,有什麼張牙舞爪的東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動,正是它們的蠢動,造成了這種黑暗變化的感覺,而它們的出現和蠢動,和自己的思考存在某種關係——就像是,自己的思考頻率和方向,決定著它們的變化,如果僅僅如此,那幾乎可以視這些怪物為一種幻覺。安德醫生就是將這一切自己感受到的,全都當作是幻覺,不加以理會。可是,在他的心中,有一個無比堅韌的心聲,在否定這種當作幻覺的行為,讓他始終覺得,這麼做是錯誤的。他必須扛著這強烈的,直覺般的,如同自己心聲一樣的感覺,去做這些事情。這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人們很難去做一件自覺得不對,同時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益處的事情——哪怕是壞事,也必須至少在表麵上,在一個自己可以認知到的短期益處。然而,安德醫生正是在一種違背自己心理的狀態下,在黑暗的,沒有足夠設備的環境下,去繼續自己的思考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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