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睛,聲音開始在我的腦海中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震動在物質媒介中傳遞,在空氣中傳播,連鎖判定所能感受到的每一種運動,都在為最初那模糊的輪廓勾勒細節,就如同一副簡筆畫塗上色彩,加深陰影,線條開始變得複雜,分出了粗細。不同的運動在腦海中以更形象的畫麵表達出來的時候,其形狀和動態也是不同的,儘管不同,但卻並非是徹底分裂的。在不同形象的邊界,一些曖昧的同質化的形象開始產生,並以某種極富有規律性的方式變幻。在我的腦海中,每一條“線”都有著不同的意義,也沒有任何一個“點”是毫無意義的。點、線、麵所構成的場景,以立體的形狀不斷擴大,哪怕閉著眼睛,我也覺得自己是在天空俯瞰這片景象,同時從前後左右,種種不同的角度,去觀測這片景象。我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自己腦海中這片景象輪廓的意義,這些有意義的細節實在太多太多了,並在每一秒都在增加。即便如此,我的直覺仍舊在對我敘述一些簡單的答案,我的每一個想法都是突然間蹦出來的,而不是有邏輯地產生的,這些突如其來的想法,在對我描繪一些東西,讓我知道自己正靠近怎樣的一個地方。我甚至可以從腦海中的畫麵裡區分出一些大規模的現象,乃至於一些更本質的東西。例如在極為遙遠的,不能用常識距離去描述的地方,網絡球的中繼器正在快速航行,他們已經陷入了理所當然的麻煩之中——既然桃樂絲就在那裡,他們不遇到麻煩幾乎是不可能的,在這一次的末日幻境裡,桃樂絲所扮演的角色和其他末日幻境中截然不同,她已經不僅僅是“最終兵器的仿造物”了。我同樣可以肯定,桃樂絲想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是和網絡球其他人想做的完全不同。雙方看似在一個陣營,但其實是以不同的目標為終點。在這個連鎖判定反應出來的點、線、麵的立體景象中,偏差儀式帶來的變形雖然並不明顯,但同樣存在於不斷變幻的輪廓變幻中,因為沒有一個明確的參照物,所以,要具體辨識出到底是什麼地方受到了“偏差儀式”的影響而發生變形,就不能用常識的邏輯去判斷。我是以一個神秘專家的直覺,去從這些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中,分辨出什麼地方受到了影響。即便如此,我也無法具體到某一個細節,而隻能從一個粗略大概的角度,去判斷“偏差”的影響力有多大。我沒有睜開眼睛,放緩了腳步。我嘗試看清這個尚在視野範圍外的戰場,去鎖定每一個被標記為重點的部分。納粹的士兵,統治局的安全衛士,雙方就如同流向對立的洪流衝撞在一起,每時每刻都有肢體飛起,但粗暴的物理粉碎仍舊是種種破壞性的現象中最罕見的一種,另一種更加徹底的,更加難以描述的“死亡”正在這兩股洪流中發生。雙方就像是野獸般揮舞自己的爪子,張開血腥的大口嚼碎麵前的一切。而這片糾纏在一起,仿佛永無休止的洪流,隻不過是更巨大的戰場的一部分而已。對運動的觀測可以蔓延到很遠的地方,如果換做是過去的末日幻境裡,“誇克”還實體存在的時候,我甚至可以“誇克”為中轉站,將自己的感應擴散到更大的距離。如今,“誇克”不過是我的一個幻覺,哪怕這個幻覺因為神秘的力量可以發揮出種種奇特的效果,也無法做得比過去更好。當我想起“誇克”,我的耳邊就隱約傳來烏鴉的叫聲,我似乎可以感覺到有一隻烏鴉從冥冥中穿過,又向遠方消逝。在這種感覺消逝後,它就更像是一種假象了。即便如此,在我的腦海中構成的輪廓,似乎又發生了新的變化。用語言很難準確描述這些正在我的腦海中產生的景象,不得不借助一些比較曖昧的比喻形容,但這並不代表,我對這個景象的認知同樣是模糊的。我相信自己直覺,相信自己突然間產生的想法,相信這些感受性的背後必然隱藏有某種更準確的本質。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我使用連鎖判定去感受這個戰場的行動被察覺了,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大部隊開始向我所在的方向流動。在這個感應中,自己相對於這兩股洪流,簡直比沙子更不起眼。換做是其他時候,避開它們才是正確的選擇,但我的直覺在輕聲述說,在往前,就全都是被這兩股洪流占據的區域了——我根本就不可繞開它們,另一個我已經向著這兩股洪流的中心進發。我立刻明白了,儘管沒有證據,我仍舊相信事實就是如此:此時尚幸存的神秘專家們,包括網絡球在內,已經向納粹發起最終決戰。甚至有種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在我的腦海中描述著,當我突進火炬之光的地下大廳,試圖利用或阻止偏差儀式的時候,外邊的世界究竟是如何演變成這個大決戰的。當然,其中也必然有“高川”和“高川”之間的聯係做為橋梁,才能產生這樣的描述性的想法——於我腦海中產生的每一個念頭,看似憑空產生,但實際從來都不是憑空產生的。我相信,另一個我,那個義體化的高川,也已經知道,我就要過去了。……我已經到了。我在心中默念道,右手腕上,第四等級的魔紋開始發燙。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那股看不見邊界的洪流就從視野的儘頭冒出頭來,開始像是一個點,然後點變成了線,線不斷向兩側擴展,超出了視野之外時,線就變成了麵。就好似大海嘯一樣,從奇形怪狀的建築輪廓之間湧出來。在我的眼前,遍地的構造體殘骸,有許多體積比人類社會中所謂的“高樓大廈”還要高大,對比起過去見過的建築,這裡的每一個建築都堪稱是“奇觀”。然而,這些奇觀和奇觀之間的縫隙,已經被湧動的,充滿了粘稠感的流體充塞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所謂的“流體”並非是平滑的,而是無數的人形和非人形交織在一起,它們看似一個整體,但其內部卻在針鋒相對,不斷發生碰撞和毀滅。隻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一個被消滅,另一個就補充進來,在它們相對廝殺中產生的火花,幾乎都在產生的同時,就被淹沒在它們的數量當中。這是幾千萬?幾萬萬?幾億?無法數清。除了號稱“總量四十多億人”的黑水“四天院伽椰子”,我再也找不出足以和眼前所見匹敵的場麵了。哪怕是在當初盤踞在月球上的納粹艦隊,也沒有這般驚心動魄的氣勢。如果被卷進去就完蛋了——我相信,每一個人見到這一幕時都會產生這樣的恐懼感。我當然不可能對這仿佛要席卷天地的可怕景象無動於衷,我十分肯定,在內心的沸騰中,絕對不缺乏“恐懼”這一情緒。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想要接觸另一個自己,就隻能選擇穿透這不知道儘頭在什麼地方的戰爭洪流。構成這無儘戰爭洪流的對立雙方,沒有一個是我的朋友。納粹士兵就不用說了,就連那些安全衛士,也難以分清它們的立場,就算它們的製造者有一個明確的立場也沒用,在這個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中,每時每刻都存在一些神秘,會讓自己人霎時間就變成敵人。更有不可思議的廣域現象,無視敵我地造成殺傷。這個戰場的可怕,就在於其中的混亂已經讓敵我劃分毫無用處,哪怕是自己人,也在儘可能發出自己最強的攻擊,隻求在自己死掉之前,儘可能殺死敵人,而無法去顧慮是否會傷害到自己人。再說了,入眼所見,不是納粹士兵就是安全衛士,雙方都是從來都不顧慮誰是自己人的純粹的殺戮機器。這股洪流看似緩慢,實則極快地淹沒了前方的所有可見的建築,我麵對它,隻覺得自己的渺小,連“滄海一粟”都無法形容。即便如此,我也必須睜大了眼睛,脫離那宏觀視角的觀測,進入儘可能細致的微觀中,從那絲絲入扣的規律中,解析出自己可以穿行的“通路”。納粹士兵和納粹士兵之間,安全衛士和安全衛士之間,納粹和安全衛士之間,或多或少都存在著空隙,但有些空隙是無法利用的,哪怕擁有最快的速度,也無法避免在那數不勝數的神秘中,就存在無視“速度”概念的神秘,同樣的,看似空隙的地方,說不準在下一秒,或者,隻有零點幾秒,甚至於更少的時間內,就會被新的破壞性力量填補。這些空隙都是天然的陷阱,我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可以穿過這片戰場的最大考驗,正是自己是否可以從這些空隙中,辨識出哪些是陷阱,哪些才是可以通行的地方。在我的腦海中,連鎖判定產生的立體輪廓已經發生劇烈的變化。連鎖判定鎖定在“五十米”的範圍內,所獲得的精度是最高的,在這個最高精度下,所能觀測到的運動狀態也是最複雜的。在過去,我就有過解放觀測限製,以超負荷的狀態去獲得儘可能高的解析度的經曆。無論自己有多強大,超負荷都意味著痛苦和重壓,是一種能夠讓人清晰感受到“自我毀滅”的狀態。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我一點都不想去再三嘗試。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會有許多不得已的情況。我站在原地,仰望著那騰上半空,將肉眼可見的地方都遮掩的,充滿了毀滅性的“巨浪”。它一撲將下來,就會將我吞沒。那巨大的死亡的陰影,似乎在侵蝕這片空間,哪怕那可怕的毀滅的力量還沒有抵達,其存在的壓力本身,就已經讓人覺得,肉眼可見的扭曲已經充當先鋒抵達了自己身邊。氣流一旦卷動起來,很快就變成了颶風,讓人幾乎站不住腳跟。這風更是吹刮著零碎之物,將其變成了可怕的利器席卷而來。我用魔紋塑造灰霧,製造出層層防禦,也能感受到,這些防禦在物質性的削割下,每一秒都在變得更薄。我被這颶風推著向後退,即便如此,我退後的速度仍舊不急前方那巨大洪流撲來的速度。在連鎖判定形成的輪廓中,我已經看到了足以致命的運動軌跡,正向自己蔓延而來。原本隻是一兩條軌跡,當我避開後,就變成了三四條,再避開,就再增加,不到一秒的時間裡,這些足以致命的運動,有的如“實線”,有的如“虛線”,如一團亂麻,試圖將我包裹起來。在這些直覺上足以致命的運動軌跡之間尚有縫隙的時候,我就已經發動了速掠。無形的高速通道在成形的同時,我已經沿著直覺上可以避開致命威脅的軌跡移動。在我的腦海中,連鎖判定已經將我的運動也納入了精細的模型中,讓我能夠更加準確地知曉自己即時麵臨的狀況。我並沒有完全放棄五官的觀測能力,但直覺和連鎖判定更加及時和準確,讓五官的觀測幾乎成為了“滯後的補充”。我翻滾,疾走,主動撲入這股由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構成的巨大洪流中。密集的神秘現象在第一時間就已經作用跟在我的身上,以根本無法理解的方式,在一秒內就徹底粉碎了無形的高速通道,連帶著將我周遭五十米內的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都碾成了碎片——不是一塊塊的,也不是一點點的,而是一片片的,就好似它們就是這樣以片狀的物質堆疊而成般。我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隻能完全遵循直覺,以一種近似於預感的方式去行動。哪怕思考,也無法理解吧,這個戰場上的每一種現象,都是複數現象的綜合和互動,就算是連鎖判定也無法解析,其中到底有何種運動產生了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