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陷入了自己內心的深層幻覺中,那些大喊大叫的人用力揮動手臂,步步後退,就像是在抗拒某個無形巨物的接近。被掐住喉嚨的研究人員一邊吐血,一邊發出淒厲的慘叫,而掐住他的研究人員也一臉慘白,他看著自己手,看著被自己死死掐住的同伴,那張熟悉的臉正變得扭曲古怪,無數的觸手正從皮膚下方鑽出來,更多的觸手在靜脈中鑽動,讓這個人的身體膨脹起來。然而,眨眼之後,這些幻覺卻又突然消失了。他感到許多手在拉扯自己,回過神來才察覺到是其他人正阻止自己掐死同伴,然而,太遲了。當這個掐住同伴喉嚨的研究人員鬆開手的時候,全身僵硬,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倒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恐懼卻無法讓他覺得,是因為自己殺死了同伴,才會產生這樣的恐懼,而是在這個同伴死後,某種更加糟糕的事情即將降臨,預感到了這一點,所以自己才感到恐懼。“你也瘋了嗎?”那些拉扯他的人質問道。“不不,你們沒有感覺嗎?他說了絕對不能說的話!”這個研究人員爭辯道。“那也不至於要殺死他吧?”他人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有人測量倒在地上的那個同伴的脈搏,對方搖搖頭,說:“已經沒救了,太古怪了,他可不是窒息死的。”“是的!就是這樣!和前一個一樣,都說了瘋話,所以才會死!”深陷恐懼中的研究人員大聲說道,“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了,在這樣下去,我們一個個都要變成瘋子,像他們一樣死掉,與其這樣,還不如早點死掉算了。”“早點死掉?你神誌不清了嗎?竟然說這樣的話。”旁邊的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說:“你打算自殺嗎?”“啊,不,等等……我在說什麼啊。”這個研究人員恍然醒悟般,抱著自己的腦袋,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看來你也快要不行了。冷靜一下。”旁邊的人安慰著,言語中帶著猶豫。在他的麵前一個個發瘋的同伴根本就不是那種性情狂躁的人,也絕對談不上心智不堅定,這裡每個人的意誌都飽經洗禮,擁有充沛的知識和理智堅韌的神經。如果說,這些同伴仍舊算是意誌脆弱的人,那麼,全世界四十多億人中,談得上意誌堅定的絕對不會超過一百人——也許有點誇張,但是,在病院裡相處,共患難的日子裡,足以讓每個人知曉自己身邊的人究竟都是怎樣的一群夥伴。很明顯,自己這些人接二連三的發瘋,絕對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壓力所致。在這瘋狂的背後,似乎有一雙可怕的眼睛始終在注視自己這些人。無論那到底是什麼,自己等人都沒有直接應對的辦法,也無法逃離這可怕的視線。無論藏在什麼地方,那東西都會無孔不入,從一種非常識的途徑襲擊過來。要說,這就是活躍著的“病毒”,從自己等人的“內部”對每個人進行擊破?這個研究人員可不這麼想,因為,儘管眼前這些同伴的巔峰具備不少末日症候群患者發病的跡象,但是,一個同伴是身體完全扭曲,徹底消失在空氣中,另一個同伴看似是被自己的同伴掐死,實則在簡單的屍檢時就已經看出來,根本就不是窒息死亡的,而是其內臟都已經被挖空了——這些死相都和末日症候群患者完全不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哪怕突然就走到了晚期,也多是自燃現象,亦或者崩潰為LCL,大多數是後者。僅從死亡的現象來看,造成自己這些人瘋狂和死亡的元凶,有點不像是“病毒”,而是另一種東西——一種和“病毒”相似,但卻又有所不同的東西。難道是“病毒”的變種嗎?亦或者是“病毒”在活性化的過程中,會出現某些階段性的變化?雖然這麼想,但此時此刻卻沒有足夠的工具去進行驗證。最讓人感到擔憂的是,如今追逐著自己等人的異常,是“病毒”之外的第二者。因為,當第二者出現的時候,就意味著第三者,第四者會出現。一個“病毒”就已經讓人感到棘手了,如果再增加的話,人類除了絕望沉淪之外,還能做什麼呢?“那邊的人也變得麻煩了。”突然有人這麼說。他們這些清醒的人來到了玻璃牆邊,算是一夥人。而那些沒能來到玻璃牆邊的,是連最初那個自稱聆聽到古怪聲音的研究人員的詢問都無法做出回應的人,算是另一夥人。兩個人群之間因為距離而顯得涇渭分明,這個時候,就更加可以感受到,自詡“清醒”的自己這夥人中的死者,和看起來早就陷入神誌不清的狀態的一夥人,在病態表現上確實有很多區彆。“他們更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這兩個……”其中一個研究人員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屍體,那屍體完全沒有轉化為LCL的跡象,“可能從病原體上就不一樣。”“無論哪一邊,我們都沒辦法幫忙。”另一個研究人員無比的沮喪和絕望,“我們已經完蛋了,除了等死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其他人沉默著,儘管還有人想要說點什麼提氣的話,卻最終沒能說出來。在這種時候,所有想要激發士氣的話語,都好似裝腔作勢,虛假得讓人作嘔。如果憑空白話就能有用的話,自己等人也不會落入這個下場,因為,自己這些人可是真真正正去努力過了,竭儘全力了。當一個人用儘全力的時候,奇跡都無法發生,那還能怎麼辦呢?再堅強的人也開始淚流滿麵,他越是流淚,就越是可以感受到,那絕望和恐懼是如何一點點侵蝕著自己的內心,心靈深處被蛀穿的地方,是不會被填滿的,隻會留下一無所有的空白。那渾濁的瘋狂的想法,正一點點從自己的腦海中冒出來,隻是他拚命忍著,什麼都不說,才能遏製自己不去執行那樣的想法。隻有沉默,隻能沉默,仿佛沉默就是最後的良藥。自認為清醒卻隻能沉默的寥寥數人,盯著地上的屍體,望著另一邊雙眼無神,同樣沉默著,也同樣什麼都沒做的同伴們。猛然間,那一群雙目無神的研究人員向玻璃牆這邊轉過頭,自詡清醒的幾人為那一致而突然的動作感到驚悚。雙方的視線對上了,自詡清醒的一方看到了,對方的瞳孔誇張地緊縮成一個小點,眼白占據了絕大部分,那意外銳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自己這群人的身體,穿透玻璃牆,穿透LCL液體,穿透將大家囚禁起來的密室,直達一個遙遠的地方,似乎能夠看到自己等人無法用眼睛看到的東西。他們那一致的動作,一致的眼神,完全感受不到半點人性的溫暖或冷酷,隻讓人覺得主宰那些身軀的絕非人的意誌,而是彆的什麼東西。他們到底在看什麼?到底看到了什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出現這些變化?這種變化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也沒有人知道。每一個自詡清醒的人都感到茫然,因為,他們原本是知曉許多的聰明人,可是,如今的一切都在表示,他們不過是一無所知的笨蛋——他們眼中的世界本來是明朗的,充滿了希望的,可現在也變得超乎想象的廣闊,太多自己未曾知曉的東西,讓這個世界變得無比複雜,而自己等人放在其中,也不過是束手待斃的渺小。這個世界,絕對不是自己等人過去所見,所思所想的樣子。仿佛人類過去的生存,不過是一段幸存而短暫的時光,但幸存卻不曾保佑人類,就如同也沒有保佑過去在物種滅絕中死掉的生命種群。那浩瀚的時光中充滿了未知,無論這些未知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其總體也都遠超人類的想象力。人類引以為豪的進取精神、想象力和思維能力,在麵對那不可思議的未知總量時,是那麼的不堪一擊——要生存下來,絕非是“隻要不斷進步”就足夠的。人類就是這樣一種,需要成長時間和空間的生物,問題是,誰來保證這些呢?沒有人可以保證。這個就連想象都無法容納的世界,就如同一個無法用數據描述的黑箱。人們躲藏在名為已知的甲殼裡,就像是寄居蟹一樣,連覓食都要戰戰兢兢,唯恐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大章魚,一口就將自己從甲殼裡剝出來,融成汁液,一口口吸食掉。沒有人說話,一邊的人仿佛看穿了虛空,另一邊的人則在看著這些仿佛看穿了虛空的人。直到一股強烈的震動在他們的四麵八方傳遞,那絕非是地震一般搖晃,但同樣讓人站不住腳。自詡清醒的幾人跌倒了,卻能夠從地麵的震動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震源的方向。這種震動是如此的細密,更像是某個巨大的機器正在工作,因為內部劇烈的運動,而導致整體穩定性的失卻,它本身的震動傳遞到地麵上,又從地麵擴散到更遠的地方——震動傳播的範圍越光,其震動的頻率越高,就越是昭顯出這個可能是“機器”的某種東西是如此的巨大,其運轉能量是如此的龐大。一個模糊卻巨大的輪廓,一種可以更加直觀感受到的動能的力量,讓這幾個下意識去找尋震源的研究人員也不由得露出震撼的表情。他們隻想到了一個可能:係色中樞的本體。“是係色中樞嗎?”已經徹底陷入絕望和恐懼中,放棄了思考,隻能用沉默去對抗那超乎想象的敵人的幾人麵麵相覷。他們不是在懷疑,而是,一次次希望的破滅,讓他們對任何可能重新燃起的希望,都帶有一種本能般的抗拒的心理。然而,他們的理智仍舊讓他們知道,這種情緒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他們也知道自己明明有能力去解除這種抗拒,但是,這一次,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哪怕在過去,他們和其他人一樣,都將係色中樞視為自己人最後的底牌,最大的後方,最後的可能性,此時此刻,他們也感到了疲倦。係色中樞從來都沒有在他們自認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係色中樞到底算是什麼,是怎樣的一個狀態,又在做什麼。它當初讓自己這些人做的事情,自己這些人都一絲不苟地去做了,可是,哪怕在研究成果都毀於一旦的時候,它也沒有半點動作。他們知道,可能自己等人不能將這可悲的下場怪責到係色中樞頭上,因為,係色中樞是無法自己行動的。可是,有一種連他們自己都感到厭惡的陰暗心理,在這種時候越發明顯地可以感受:其實自己十分認真地,想要去將所有的罪都歸咎到這個似乎能夠帶來希望的係色中樞頭上。他們自己的氣量之狹小,連他們自己都感到吃驚,他們自身人性的狹隘,讓他們愈發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果可以說出“一切都是係色中樞的錯”這句話,自己就能夠從那深深的絕望和自我厭惡中解放一般。不是世界的錯,因為世界是如此的客觀。不是自己的錯,因為自己是如此的主觀。所以,隻能是係色中樞的錯,因為,沒有人知道,它到底算是什麼。末日症候群患者?生物計算機?畸形的怪物?當明白自己就是這麼想的時候,自詡清醒的研究人員都不由得癱軟了身體。他們不像再繼續琢磨自己了,仿佛隻有陷入那根本無從去了解的混亂中,深陷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乃至於根本就不去思考,才能夠讓自己得到真正的安寧。想要逃離恐懼、絕望和瘋狂,似乎除了與之融為一體外,其它的任何做法都不過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