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李煊覺得青烏先生十分怪異可怖,彆的不說,就他書案上經常放著的那隻三寸白玉雕成的小棺,就讓一般人驚駭不已。後來熟識了後,李煊就大了膽子借機詢問。青烏苦笑著解釋道:“人莫有不死,‘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接著,又大講了一番“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之類的道理,李煊聽了也覺得其中玄妙無窮,是他以前從未想過的。李煊苦於劍術和棋術都不及賀蘭晶,常常被她取笑,因此和青烏先生熟絡了之後,虛心向青烏先生指教。平日裡青烏不苟言笑,一副冷氣逼人的樣子,但談論起劍藝、棋藝來竟是滔滔不絕,李煊也獲益良多。然而,青烏最為癡迷的還是兵法戰略。他居住的破廟後殿的暗室裡,有一個用沙石堆成的“大唐全輿圖”,上麵用青石雕就了城郭模型,黃沙堆成了山嶽形狀,還模擬了草木、森林、河流的樣子,很是精致。青烏先生經常對此侃侃而談,說如今突厥、契丹等胡人猖獗,若能拜他為將,當領數十萬大軍北征胡虜,再次封狼居胥,功比衛、霍當年,雖死而無憾矣。這一天,青烏先生教了李煊幾套劍術,又談了一會兒兵法。青烏先生縱酒狂歌,來到庭前花樹下,舞起劍來。隻見劍光閃爍,花雨繽紛,這劍使得真是酣暢淋漓。“好劍法!”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李煊聽得是賀蘭晶到來,轉過頭來對她說:“你看青烏先生的這些劍法,如果儘數傳給了我,是不是你以後就不敢欺負我了?”賀蘭晶嗔道:“誰欺負你來著,你一個大男人,勝不過我一個小女子,還有臉說呢!”李煊辯道:“你哪裡是什麼小女子,你是天女,我是凡夫。”青烏先生見他們在一旁打情罵俏,隻是拈須微笑,不發一言。賀蘭晶收起嬉笑之色,鄭重地對青烏先生說:“地母夫人請先生去厚土殿有要事相商,請即刻前去。”青烏先生聽了,微一遲疑,把手中的長劍遞給了李煊。當下從廟後那個寶葫蘆般的石塔旁,啟開草叢中的密道,縱身而入。這裡也是連通黃泉地肺的入口,是東方八座生門中的一個。李煊見賀蘭晶身著一件杏色春衫,肌膚如玉,雲鬟半嚲,不禁從她身後伸出手臂,欲將她擁入懷中。卻見賀蘭晶一臉鄭重,向他搖了搖頭。賀蘭晶注視著那個贔屭馱著的神像,這尊神披著甲胄,戴著寶冠,右手持棒,左手擎塔。她仔細看了看那座神像掌中銅鑄的寶塔,伸手一旋,這寶塔居然能被擰開,成為上下兩段。李煊驚問:“你是怎麼知道的?怎麼青烏先生沒說過?”賀蘭晶對李煊說:“你看這上麵都有了些銅鏽,但第三層和第四層的連接處卻非常光亮,想必是能旋開的。”說著,賀蘭晶從寶塔中取出一枚長柄的銅鑰匙,又凝眉沉思起來。李煊心中有些不安,說道:“我們這樣私自窺探人家青烏先生的私有物品,是不是很不恰當?”賀蘭晶卻說:“唉,近來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對我們不利。先是計婆婆遇險,後來爾朱陀和許鳳姑又遭遇不測,你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故?”李煊心頭大震:“你是說,青烏先生竟然是裡通外敵的叛徒?”賀蘭晶說:“現在還不能判定,不過最可疑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是他,此人在玉扇門多年,又精通武藝和計謀,如果猝然反噬,我們可就要有滅頂之災。因此,地母夫人將他請去,讓我們細細勘查一下有沒有可疑之處。”李煊聽了,當下有些躊躇,但賀蘭晶這番話有理有據,他也無法辯駁。隻是默默地看著這座小廟,和初見時的荒涼冷寂大有不同,如今是春風熙暖的天氣,園子裡多了不少的生氣,牆角幾株樹上開出一簇簇潔白的丁香花蕊,散發著獨特的香氣。李煊心中突然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賀蘭晶一邊詳細勘查毗沙門神像上下有無機關密鑰,一邊勸解李煊:“我也覺得青烏先生不會是奸細,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要知道我們整日裡幾乎都是立在刀尖上行走,稍有疏忽,就會有粉身碎骨之禍。最好是我們查驗之後,並無半點青烏先生背叛我們的證據。就此也讓他洗清嫌疑。”李煊聽如此說,心下方有些釋然,於是問道:“這長柄銅鑰匙是開啟什麼的?”賀蘭晶說:“我也不知道啊。青烏先生私藏在此處,必定是他極隱秘的一件東西。但我查勘了神像上下,並無開啟的痕跡。哦,對了,青烏先生是心思機敏的人,他絕對不會將鑰匙和開啟的東西放在一塊的。”說罷,二人又走進青烏先生的臥室中查尋。隻見東麵的幾案上,擺著一個青瓷方匣,中間有一銅鈕,留有一匙孔,大小似乎正和賀蘭晶剛才找出的銅鑰匙相當。李煊歡喜道:“快拿鑰匙來,看來正是開啟此物的。”賀蘭晶取出鑰匙,正要伸進去,突然又停住了手,李煊急道:“咦,為什麼不開呢九九藏書網?你怕有毒蛇毒藥嗎?”賀蘭晶沉吟了一下,說道:“你想,青烏先生是何等謹細之人,如果是隱秘之物,怎麼會就這樣大大咧咧地放在顯眼之處,這裡麵肯定有詐。”說罷,她從頭上拔下一根蓮枝纏絲銀質發簪,小心地從匙孔中伸進去一探,開始並未覺得有何異樣,但過了一會兒,隻見有絲絲青煙從中冒出。賀蘭晶急忙抽出來一看,隻見銀簪伸進匣子的部分,大半已經被銷熔,隻留下黑黑的小半截。李煊咋舌道:“如果我們先用鑰匙探入的話,這把鑰匙就早已毀掉,再也無法使用了。青烏先生看來早有安排,如果是心思遲鈍的小毛賊,就算僥幸獲取了鑰匙,也無法開啟探得真正的秘密。”兩人於是急忙四下搜尋,青烏先生住的這間破廟裡彆無長物,隻有一案一琴,一榻一盆。當下細細看過室內諸般用具,連牆壁屏風之後,幾案床榻之下,無不細細搜過,但仍舊一無所獲。李煊越搜越是心下不安,說道:“青烏先生是心細如發的人,我們搜過他這座住所,肯定會被他發覺的。”賀蘭晶歎了口氣道:“是啊,我也早料到了此節。如果查不出青烏先生是奸細的證據……”李煊問道:“那怎麼辦?”賀蘭晶眼珠一轉,露出狡黠的神情說道:“那隻好我們假借有官兵來搗毀,將此處的東西索性砸個亂七八糟,然後一把火燒個乾淨。”李煊躊躇道:“那青烏先生的琴和書,豈不全毀了?”賀蘭晶嗔道:“你這等婆婆媽媽的,能成什麼大事?為大事者不顧細節,我們這裡彆的沒有,就是不缺財錢珍寶,毀了這裡,我們再為青烏先生買一處更好的居處。當然了,青烏先生性子孤冷,就喜歡一些荒頹的所在。”聽她如此說,李煊方才略有些釋然。尋來尋去,約摸找了半個時辰,還是毫無線索,李煊不耐煩了,說道:“這鑰匙或許是開啟彆處用的吧,或者竟是一枚早已不用的,但青烏先生留作紀念?”賀蘭晶又仔細看了看這把鑰匙,搖頭道:“決計不是,看這鑰匙,有多處磨出來的亮痕,顯然是經常使用的。據我所知,青烏先生最近一段時間根本沒有外出,這鑰匙還是有新痕,所以暗箱或暗室就在此處。”又找了一回,還是全無頭緒,李煊忽然說:“會不會就在剛才青烏先生走進的那個密道中?”賀蘭晶開始並不以為然,但轉念一想,在密道出入口處,人們反而會忽略還有沒有其他暗室,三十六計中第一計就是瞞天過海,正所謂“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思慮到此處,她急忙拉了李煊從密道入口處下去。下到密道底部,隻見甬道旁邊的壁上,嵌著四個文臣模樣的五彩陶俑,全部是真人大小,簪纓執笏,神態各不相同。李煊聽賀蘭晶講過,這密道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八類通道,可以從入口處的塑像上分彆。如果入口處是文士模樣,就是生門,可以通行無礙;如果是武將模樣,則是傷門,會有各種埋伏捉人、傷人;而看到惡鬼模樣,則是死門,其中的毒砂、暗弩、蛇蠱等,立時取人性命,無人可救。不過,這隻是最簡單的識彆方法,進入黃泉地肺之中後,又有多種變化,岔路繁複,有時生門連著死門,開門通到傷門。如果沒有總圖在手,有些平日經常不走的區域,連賀蘭晶也不敢說全都能認清。賀蘭晶仔細勘查這四個陶俑,一時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對比了一下,好像紫袍長髯的那個陶俑臉上的灰塵最少。賀蘭晶伸手輕輕一抉,把這個陶俑臉上用夜明珠做成的眼珠摘了下來,李煊說道:“咦,怎麼我當時在五兵神窟中,看到有些夜明珠,想拿卻取不下來,你卻能如此輕易?”賀蘭晶神色鄭重,似乎沒有聽進去他的話。李煊見她不答,湊上來一看,原來陶俑的眼珠被取下後,裡麵顯出一個好似鑰匙孔一樣的洞來。賀蘭晶雖然幾乎已經判定這是真正的匙孔,但還是生怕有異,依舊先用銀釵探了探,覺得確實是簧鑰之類,這才用那柄長長的銅鑰匙伸進去,向左扭時,根本扭不動,於是向右轉了三圈,直至無法擰動。兩人都屏息靜氣,看能不能打開暗門。哪知扭完鑰匙後,竟是毫無聲息。李煊禁不住問道:“難道我們擰的手法不對?”賀蘭晶又摳了下陶俑右麵的眼珠,卻極為堅固,不像是活動的。一時躊躇無策,立在那裡沉吟苦思。李煊好奇,抓住鑰匙柄又擰動起來,向右已是擰不動了,於是他向左回轉,然後又向右轉,反複兩次後,聽到對麵牆壁後“喀喇”一聲輕響,賀蘭晶興奮地說:“哦,原來如此,這鑰匙要反複擰動三次才行。”原來剛才李煊反複擰動,無意間正好開啟了牆壁後的機關。李煊得意非凡,說道:“看來我還是大有用處的。”賀蘭晶笑道:“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說著,在對麵牆壁上用力一推,牆壁立刻洞開,出現了一個暗門。原來,這暗門後有設計精巧的自來石,暗門關上後,大石就牢牢地將暗門頂住,加上暗門樣式和牆壁渾然一體,人們極難發覺,就算發覺,沒有鑰匙撥動機關,也無法移開門後的自來石,開啟不得。李煊誤打誤撞,開啟了暗門,本來心下極是興奮,但牆壁洞開時,他心頭又蒙上了一層陰雲:青烏先生既然私自設下這樣一間密室,自然有不可告人的隱私在其中,難道他真的是玉扇門中的奸細?暗門之中,先是一道白玉石階,兩邊牆壁上,用彩貝嵌著很多壁畫。一時也顧不上細細欣賞,但看得出大致是雲台、仙宇之類,五色斑斕,栩栩如生。李煊幾次在洞窟中吃虧,一看到這種地方,就不由自主地恐懼,當下說道:“這裡麵會不會有埋伏,還是小心為好。”賀蘭晶笑道:“小心是對的,但從各方麵的情形看,此處設置極為隱秘,隻有青烏先生自己經常出入這裡,如果設下暗器、毒蟲等物,豈不是自找麻煩?”話雖如此,賀蘭晶和李煊還是加倍小心,慢慢地觀察著前行。走過這畫廊般的長長一段階梯,前方光線昏暗,出現了兩條岔路。賀蘭晶從懷中掏出一個碩大的夜明珠,照亮暗道後仔細觀看。李煊說:“這兩個暗道,一個鑲著圖畫,一個是粗糙的岩石,想必是鑲著圖畫的才是安全的通道。”“也不然,”賀蘭晶沉吟道,“要是青烏先生利用人們習慣性的思路,故意將外人引到有陷阱的地方去呢?”李煊搔了搔頭:“那肯定是牆壁粗糙的這條路了!”不過轉念一想,又說道,“那也不對,如果青烏先生料到來探路的人定會小心思考,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故意把粗糙的這一條設成陷阱呢?”說話間,隻見賀蘭晶伏下身仔細看兩個通道的地麵,隔了一會兒,她堅定地說:“從有畫壁的這道路走是對的。”李煊奇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賀蘭晶答道:“青烏先生經常來此處,雖然他腳步輕盈,並無印痕。但沒有人走動的地方,必有浮塵覆蓋。和有人經常走動的地方還是大有不同的。你看那條牆壁粗糙的路,地上薄薄的一層浮塵,非常均勻,顯然是多日無人通行,所以那條路不能走。”二人又向前走了十多步,頓時豁然開朗,一片明亮。隻見眼前有一個寬大的廳堂,一架精致的雲母屏風前塑著四隻銅鑄的大蟾蜍,蹲坐在地上,張著的巨口中,裡麵盛著魚油,燃著火焰。屏風上,似乎是天然生就了一個圓圓的圖案,上麵依稀有桂樹、殿宇,像是月宮的模樣。李煊忽覺腳下一軟,不禁吃了一驚,以為是踏到了陷阱,定神一看,才發覺這地上鋪著厚厚的茵褥,彩絲茸茸,軟香溫柔,若不勝物。賀蘭晶說道:“從前漢代皇帝有披香殿,這裡似乎也堪稱此名了。”轉過屏風,映入眼簾的是幾十步開外的一尊美人玉像,雖然是玉石之質,卻是神采奕奕,衣帶似乎在隨風飄動似的。四周花團錦簇,全都是新栽的奇花異草。一個紫檀幾案放在玉像前,上麵擺著玉石瑪瑙雕成的瓜果。李煊奇道:“青烏先生這供奉的是什麼神仙?”賀蘭晶見正對著玉像前一丈遠處又有一個幾案,上麵放著一張古琴。她沉吟道:“青烏先生最喜歡彈琴了,這裡放一張琴,難道是彈給這個玉像聽的嗎?這尊玉像,難道是他的心愛之人?”她隨手在琴上撥弄了幾下,也未見有異。李煊突然說:“這裡會不會是一座大墓,青烏先生把他的心上人葬在了這裡?”賀蘭晶瞥見右邊牆上的衣架上搭著幾件陳舊的彩緞衣服,點頭說道:“這倒是大有可能。”兩人急忙繼續前行,隻見前麵一個圓月形的門洞,卻並無門扉,隻有幾掛水精珠簾,靜靜地垂下。這情形並不像李煊所想象的那樣,是厝棺停屍之處,倒像是一間精雅的臥室。李煊見了,又改口說:“會不會是青烏先生私藏了女人在這裡?”賀蘭晶說道:“玉扇門又不是佛門,向來不禁婚娶,青烏先生若有意中佳偶,地母夫人也不會乾涉吧!何苦如此?”李煊生怕裡麵真住著女眷,先高聲呼道:“有人在嗎?我們貿然前來,還望多多見諒。”賀蘭晶正要笑李煊呆笨,卻聽得裡麵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妙妙,妙妙,陌上郎來了。”兩人都是心頭一驚:難道這裡麵還真住著青烏先生的家眷?想到青烏先生性格不乏怪異之處,此事也並非全無可能。賀蘭晶於是也溫言說道:“我們是青烏先生的朋友,冒昧來此,有唐突之處,還望多多包涵。”說罷,卻聽得裡麵毫無聲息,仍舊是那個清脆聲音又在說:“妙妙,妙妙,陌上郎來了。”賀蘭晶凝眉傾聽,轉頭對李煊說:“這聲音是鸚鵡說的,並非是有人在內。”兩人輕輕揭開珠簾,走了進去,果然見到簾後有一個金絲鳥籠,一隻虎皮鸚鵡立在其中,籠中有一個木刻的人偶,雕成胖胖的小丫頭模樣,手中拿著米甕和水瓶,隔了不多時,就有米和水慢慢從其中落在鳥的食皿中。再往前走,是一道白玉石階,杏黃色的絲縵垂下,裡麵靜謐無聲。揭開簾幕,裡麵卻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一如長安普通百姓的居室。粗木翹頭案上放著一盞油燈,一個陶罐裡麵種著幾株金黃色的田間野花,其他如水缸、米甕、紡車等日用雜物無不齊備。靠牆的一張箱式床上,帳幕四垂,更不知睡有何人。賀蘭晶輕輕揭開帳幕,兩人同時一驚。隻見床上睡著一個容貌清秀的少女。她身蓋土紡的藍花薄被,側身而臥,意態安詳。一時看不出是死是活。賀蘭晶輕輕呼喚了幾聲,卻不見她有什麼反應,伸指在她鼻間一探,這才發現,這個少女並非真人,乃是蠟和膠做成的一個人偶。然而,這人偶卻做得栩栩如生,發絲似乎是真人的頭發,臉上的膚色和血脈似乎也清晰可見。仔細端詳後,賀蘭晶覺得這少女雖然容貌也相當不錯,但卻也並非傾國傾城之姿。她左眉間有痣,眼睛比較小,下巴有些尖削,缺少嫵媚雍容之氣度。李煊和賀蘭晶兩人望著她,隻見她嘴角始終在微笑,一時猜不出來曆。賀蘭晶說道:“看這情形,這大概是青烏先生早年的癡戀情人。”李煊卻搖頭說:“這少女年齡也就十六七歲,青烏先生都五十歲了,我看是他的女兒。”賀蘭晶笑道:“聽過這樣一個傳奇故事沒有?說是一座荒墳上,人們發現了一對男鬼和女鬼,在一起相偎相依,十分親密。令人奇怪的是,女鬼是白發蒼蒼的老嫗,男鬼是年方弱冠的美少年,你猜這是怎麼回事?”李煊最怕賀蘭晶出“題目”考他,因為每每答不出來。這次他靈光一閃,說道:“我聽說當年武則天就是以古稀老嫗之身,讓美少年二張陪伴,這肯定是他們的墓了。”賀蘭晶聽了,啼笑皆非:“我說了是一座荒墳,則天女皇葬在乾陵,人所共知,你怎麼還會如此猜想?”她見李煊抓耳撓腮,十分為難。於是就向他解釋道:“這座荒墳是一對恩愛夫妻的合葬墓,丈夫韶年早逝,而妻子守節到了白發蒼蒼之時,這才壽終正寢。兩人合葬一處後,魂魄相依相戀,但妻子的模樣卻變成了老太婆。”說罷,唏噓不已。李煊聽了,卻沒有什麼感觸。他見九九藏書少女蠟像旁邊,有一架子書冊,當下取來一本翻看。看了幾頁,就遞給了賀蘭晶:“你看這是什麼書?”賀蘭晶拿到油燈之下,隻見這一頁上寫道:“苦雨綿連,自江浙歸。風阻舟船三日,顧念卿卿孤寂,何人相訴?若得與卿同舟,雖永泛江湖,又何憾。秋九月丁亥。”又翻一頁,隻見又寫:“近來長安市上,有螺螄肉一味,加椒粉麻醬,比之當年素湯烹煮,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妙,惜不能與卿同嘗。秋九月庚子。”賀蘭晶感歎道:“青烏先生對這個少女情深如斯,每天都要把所見所聞記下來,講給她聽,就連去了哪裡,吃了什麼見了什麼也要說給她‘聽’。隻不知這個少女是死了還是遠走他鄉,十有八九是去世了,要不然青烏先生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的。”眼見居室中一塵不染,看來都是由青烏先生不時親自擦拭。多年來,青烏先生一直守在這個少女人偶旁邊,噓寒問暖,猶如對待生人一般。這份癡心,實在令人驚異和感慨。然而,時間緊迫,賀蘭晶雖然好奇,也無暇細細查看這些筆記。青烏先生被地母夫人召去,恐怕他隨時就會回來的。雖然不得賀蘭晶訊息之前,地母夫人肯定會找借口拖住他,但如果耽擱時間太久,青烏先生不免會有疑心,也找不出充足的理由。念及此,賀蘭晶急忙拉起李煊說:“我一直懷疑青烏先生暗中有對玉扇門不利的行動,但現在看來,隻是他個人的私事,並無關礙,咱們速速離開吧。”兩人匆匆離開了這個密室,登上白玉石階時,賀蘭晶卻突然停住了。李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石階儘頭的角落裡,竟然有一個烏黑的鐵函。李煊詫異道:“咦,這東西我進來時怎麼沒注意?你當時有沒有察看此處?”賀蘭晶皺眉道:“我也不記得有此物,想必是我們進了密室後,無意中觸動了哪個機關鎖扣,這鐵函就落下來了?”隻見這鐵函上麵,有一個暗扣,緊緊地鎖著,一時無法打開,也不知是裝的是什麼東西。李煊說道:“大概又是青烏先生早年的情書,或是那位妙妙小姐的什麼物品吧,我們不看也罷,趁早離開吧。”賀蘭晶卻說:“我從計婆婆那學了開鎖之術,還未曾多多習練,我看這個鎖也就是一般的鎖鑰,且看我開鎖的本能練得如何了。”說罷,她從頭上拔下金簪,又取下一根頭發,仔細地撥弄起來。約摸有一盞茶工夫,李煊有些不耐煩了,說道:“算了,不開了吧。”賀蘭晶柳眉一豎,嗔道:“我最討厭有人在我就要做成的時候,又勸我放棄。”說罷,隻聽“嘡啷”一聲,鐵函的蓋子已經打開。李煊衝上去就要俯身細看,賀蘭晶卻一把扯住他向後急退:“打開這種來曆不明的東西,一定要先退後,以免遭了暗算。”隔了一會兒,不見有何異樣,兩人才又湊上來,隻見鐵函中是厚厚的淡黃色絲絮,賀蘭晶用匕首輕輕拔開,隻見一隻玉雕的白虎赫然出現在眼前,再清掉右側蓋著的絲絮,現出一條青玉的蟠龍,賀蘭晶輕輕捏住龍首,向上一提,見到寶物的全貌後,兩人都愕然呆立在當地:這不正是開國皇帝唐高祖所製,自己苦苦尋找的龍虎雙鈕玉璽嗎?一係列的疑團湧上賀蘭晶的心頭:青烏先生私藏玉璽,有何圖謀?他是從何處得來的?他知道玉扇門最渴求的就是這件寶物,為何隱匿不說?李隆基為了探聽他生母的下落,言之鑿鑿地要用玉璽交換,我們開始猜測這玉璽一定是在他的手中,為什麼卻在青烏先生這裡?這些念頭如閃電般在她心頭掠過,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青烏先生早已暗通李隆基!想到此處,賀蘭晶果斷地來到密道外,在寶塔頂端升起三盞黃燈。厚土殿中,地母夫人取出一團碎紙,聲稱是從宮中盜出的舊圖。據說和高祖皇帝的秘密葬地有關,請青烏先生拚出。這些碎圖,大大小小足有百餘張,一一拚湊,非常麻煩。青烏先生說:“此事大耗時光,不如讓我帶回,慢慢拚出。”地母夫人卻道:“這事非常緊急,又事關機密,還是在這裡拚吧。”說罷,又讓白百靈焚香獻茶。青烏也隻好坐下來,耐心拚湊。隔了一會兒,地母夫人突然說:“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到內殿歇一會兒。白百靈,你在這裡照應青烏先生,拚好圖形,就稟告我。”說罷,就起身離去了。青烏先生拚來拚去,白百靈也在旁邊一起幫忙,還是沒有拚成。青烏突然搖頭道:“這張圖中的碎片,好像丟失了不少,根本就不像是一張完整的圖。”就在此時,地母夫人匆匆出來,說道:“近來,我們地上那些用來藏珍寶機密的鬼宅密所,都變得不可靠。我派人運了下來,在黃泉地肺的西北方,我規劃了一個區域,可以用來藏寶,本來這等小事也用不著勞動青烏先生,但是,這些東西放置的地方,是機密重地,而且還想請青烏先生察看情形,再多多設計些機關、迷宮,加以防範外敵才好。”地母夫人取出一張黃泉地肺的總圖,青烏先生看時,發覺西北方原本空白處,又多了一些岔道,顯然是原來地母夫人未曾公開示人的秘密所在。地母夫人說:“已有一隊盲仆推著十車財寶、秘籍在月神窟的癸字號岔道等候,先生帶他們往西北走,鑿開羅刹畫像後的木門,就可以進入,將這些物品放到裡麵的玉衡窟內。”青烏先生答應,當下領命離開。地母夫人望著他的背影,暗暗長歎了一聲。李煊和賀蘭晶,依舊徘徊在青烏先生的居處,看著桌上的半盞冷茶,李煊心中悲戚,他顫聲問道:“照你剛才所說,青烏先生已被誘入了勾陳絕域之中,重達萬斤的鬼門石落下後,他就困在其中,再也無法出來?”賀蘭晶神色凝重,點了點頭。李煊一跺腳,說道:“唉,青烏先生縱有不是,我們又何必下手置他於死地,給他個機會讓他離開就是了。”賀蘭晶聽了,說道:“你不知道,青烏先生手段高強,性格怪異,他要是反噬報複,我們又豈能抵擋?我聽胡人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農夫見凍僵的蛇很可憐,於是就放在懷中暖它,結果毒蛇複蘇後,一口就咬死了農夫。”李煊心亂如麻,歎道:“怎麼我來到長安後,遇見的都是這樣的事情。我原來在西域草原,人們都像獵鷹和獵犬一樣的單純樸實,我不想在這裡了,我要回去。”賀蘭晶聽了,有些生氣地說:“什麼?你要回去?你是大唐皇族的嫡係傳人!先人的冤仇、祖宗的基業,你都忘了嗎?”李煊也惱怒道:“民間百姓尚且要以忠厚執家,難道整天琢磨陰謀詭計,背離良善,就稱得上是對得起祖先了嗎?”賀蘭晶反問道:“你在西域,那裡的人崇尚虎豹和鷹隼,還是豬羊?”李煊一愕:“當然是前者了,怎麼了?”賀蘭晶說道:“那兩者誰更忠厚?虎豹潛伏在林間草叢,伺機撲向野牛野鹿;蒼鷹飛旋上空,專捉幼年的羊羔;而豬羊不但與人無害,還任由宰割,毫不反抗,為什麼你們不崇尚豬羊?”李煊一時語塞,不過過了一會兒,又喃喃地說:“我寧願做一隻山間的麋鹿,吃草飲泉,讓虎豹捉不到我,我也不去傷害彆人。”賀蘭晶見李煊神色黯然,鬱鬱難解,於是又寬慰說:“我也於心不忍,但青烏先生確實勾結外敵,圖謀不軌,幸好被我們發覺,不然我們會個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念在多年相處的分上,勾陳絕域之中的水閘並未下令開啟,所以青烏先生暫時不會死,其中的開陽窟有個通到地麵的氣孔,雖隻有茶杯口大小,但我們可以投食下去,讓青烏先生得以生存。”李煊仍舊沉鬱難平,隔了一會兒,他癡癡地說道:“剛才密室裡還有一隻鸚鵡呢,我們要記著給它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