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壬午宮變(1 / 1)

長安道 江湖夜雨 3897 字 5天前

傍晚時分,上官婉兒又來到永興坊的小院。閣中紅燭搖曳,張文放正在素絹上畫一張婉兒倚欄吟詩的畫像,雖然還沒上色渲染,但畫中人眼角眉梢的神韻全出,直欲活出紙中來。張文放雖是被迫來到此處,但這些日子裡,婉兒溫柔可親、善解人意,讓他感受到從來沒有體會過的關愛。他們一起談詩論文、弈棋彈琴,雖然年齒有異,但卻堪稱是意趣相投。兩人心中,都萌生了濃濃的愛戀之情。張文放臉上蕩漾著笑意,對婉兒說:“本來想趁你回來時,就畫好送給你的。哪知天氣太潮濕,第一遍色彩久久不乾,無法立刻再塗顏色。”婉兒苦笑了一下,緩緩說道:“這張畫,你自己帶在身邊吧。我們這就要分開了,以後能不能見得到,還很難說。”張文放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婉兒看了看窗外,天上陰雲密布,星月無光。她轉身含淚說道:“眼下還沒發生,但不久必然會出大事情,我能不能躲過這一劫還很難說。你走吧,後天有個日本遣唐使要回國,你搭他的船去扶桑避一避。”張文放搖頭道:“不,古書雲:‘儒有聞善以相告也,見善以禮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難相死也。’文放雖不才,卻不可忘恩負義,於患難中背棄昭容。”婉兒從竹篋中拿出一本厚厚的書冊,說:“這是我這大半生裡寫下的詩,是我最珍愛的詩集。你也知道,外麵流傳的那些濫俗的應製之作,根本就不是我的心聲,隻有這個冊子裡,才是我最真實的情感。你將我的詩帶出去,讓它們流傳後世,就是我最大的心願。正所謂:‘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儘,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接過這本淺黃色封套的錦緗書冊,張文放又懇切地說:“文放冒昧,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聖人雲:‘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昭容富貴已極,榮寵已極,也算得功成名遂了,何不學赤鬆子之遊,和文放隱姓埋名,泛舟五湖,從此逍遙自在?”婉兒歎道:“我又何嘗不想這樣!但我和你身份不同,自武周以來的種種朝政機密,我都儘數知曉,就憑這一點,就讓我天下雖大,卻難以容身。何況我還有老母親在世!但願能度過這一劫數,我們就還有重逢之時。”說罷,婉兒又從懷中拿出三個蠟丸,遞給張文放。張文放奇道:“這是什麼?是藥丸嗎?”“這蠟丸中是三個藏寶之處。為防萬一,我將積攢下的珍寶挑了一部分,分彆暗藏在揚州、洛陽、廣州等三地,其實任何一地的珠寶就足以讓你衣食無憂、富甲一方。”張文放推辭,婉兒淒涼地說:“如果我逃不過眼下這一劫,這些珠寶豈不是如蜜蜂采花釀蜜,一場辛苦後,為他人而忙?送給你,也算有所得、有所償。”婉兒散開如絲的秀發,斜倚在張文放的膝上沉沉入睡。隻見她秀眉微蹙,似乎在睡夢中都有無窮的心事。張文放不免生出憐憫之情:這個讓不少人既羨慕又嫉妒的女子,又背負了多少沉重的壓力,麵臨過多少致命的凶險啊!這些時日,婉兒一直和張文放膩在一起。俗話說“愁苦日長,歡愉日短”,他們卻總覺得時間太短,沉浸在歡愉之中,固然覺得時日短暫,而相對惜彆之際,更覺得玉漏相催。那張畫有婉兒肖像的《倚欄吟詩圖》終於完成了,圖上的婉兒身著銀紅地烏合花錦裁成的衫襦和長裙,雖然不是盛服嚴妝,但依然氣度雍容,意態嫻雅。婉兒端詳良久,卷起來交給張文放,慘然說道:“此圖不要送我了,你自己帶在身邊,以後或是天各一方,或是陰陽相隔,請時展畫圖,莫要忘了我舊時的容顏。”婉兒換上一身便服,悄悄送張文放在渭水登舟而去。亂流之中,夕陽明滅,彼此的心中,也是紛亂如麻,不能自己。剛回到宮中,隻見侍女驚惶失措地稟告說:“啟稟昭容,大事不好了,皇上歸天了!”“什麼?皇帝駕崩了?”婉兒如同遭到雷轟電震一般,身子一陣顫抖,雖然她早有預料,中宗正處於危險之中,卻沒想到,下手居然是這樣快。急匆匆地趕到神龍殿,隻見韋後和安樂公主正相對哭泣。中宗直挺挺地仰臥在龍榻上,早已沒有了半點氣息。婉兒也哭道:“這是怎麼回事?”韋後喝退了左右的宦官宮女,哽咽著說:“今天下午,我勸皇上去嵩山避暑,皇上說那裡的玉女台下的石淙澗邊,有一座三陽宮,兩崖多有洞穴,水擊石響,淙淙有聲,倒是非常幽靜。隻不過當年去時,是為則天女皇伴駕,心中時常忐忑,所以不願再去此處。於是我們就商定再去華山避暑……”安樂公主聽得不耐煩了,嚷道:“母後,你倒是揀緊要的事情說啊,這等芝麻穀子般的瑣事,也囉唆個不停,這都什麼時候了?”韋後大怒道:“臭丫頭你懂得什麼?都是你,經常煩擾你父皇,他的心疼之病就是你要當皇太女給鬨的!”安樂公主也氣得粉臉通紅:“母後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明明是你進了一碗湯餅後,父皇吃下就心疼難忍,驟然離世了!”韋後揚起手掌,“啪”的一聲,打了安樂公主一個清脆的耳光:“照你這樣說,是我害死你父皇了?你是我女兒,難道不知道我平時說話雖狠,但絕不會有加害你父皇之心嗎?”上官婉兒連忙勸解:“眼下不是吵架的時候,請皇後接著說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韋後哽咽著,又囉唆了半天,上官婉兒終於聽明白了。原來商定去華山避暑之後,韋後很是歡喜,特意呈上一碗據稱是她親手所做的湯餅。中宗一嘗,果然和在房州之時的滋味大有不同,正趕上中宗上午酣睡,午飯吃得很少,此時確實有些餓了,當下將這碗湯餅吃得一乾二淨。剛放下碗來,中宗就突然覺得胸口沉悶,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直接捏住了他的心臟,在用力攥緊。他捂著前胸,神色極為可怖。韋後母女嚇得腳也軟了,直到中宗撲通一聲歪倒在地下,才想到喊:“快傳太醫!”婉兒問道:“太醫說什麼?”韋後說道:“太醫隻說皇上是中風痰厥,以致龍馭上賓。”說罷,韋後拉住婉兒的手,懇切地說,“如今我心亂如麻,方寸大亂,今後該怎麼辦,可全指望妹妹你了。”婉兒見韋後全無昔時的霸悍之色,一臉的沮喪無助,禁不住心腸一軟,說道:“為今之計,隻好先秘不發喪,宮中嚴禁消息泄露,把諸位宰相召入禁中,鎖於中書省內聽命,然後召兵馬五萬人戒嚴京師,讓皇後的親族,諸如韋捷、韋灌、韋璿、韋錡、韋播、高嵩等人統領,並召宗楚客尚書等一起議事。”此言一出,婉兒心中又暗暗有些後悔:“我到底是打算幫誰呢?不是答應了太平公主,要倒戈相助嗎?”也許是中宗皇帝的暴斃讓她心裡特彆震撼,她幾乎可以斷定,這正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合謀下的毒手,他們一定是通過馬秦客和楊均,聯手害死了中宗。想到馬秦客一直進獻含有赤箭粉的丸藥給中宗,婉兒突然明白了,雖然湯餅中下的藥物一般人服下後都會無事,但中宗體內積累了赤箭粉的藥性,這兩種藥物一旦遇上,就立即會讓人心悸而死。然而,這兩個人也是她舉薦給韋後的,一旦說破,婉兒也有莫大的責任。她心知肚明,卻不敢說破。眼見臥榻上已死去的中宗皇帝,雙目圓睜,一副驚恐的樣子,仿佛看到了極為可怖的情景一般。婉兒長歎一聲,伸手輕輕替他合上了雙眼。韋後突然又憂慮道:“天氣暑熱,如果秘不發喪,這……如何能放得久?”婉兒知道她是擔心中宗的遺體腐壞,於是說道:“當年南朝陳高祖陳霸先猝然逝世,也是內無嫡嗣、外有強敵,他的章皇後也是秘不發喪。因天氣暑熱,有人建議用蜂蠟做棺材,密封陳高祖遺體,我們何不效此故事?”韋後聽了,忙依言而行,用蜂蠟作棺,暫時封藏。婉兒又命內侍儘取皇家窖冰來,堆放在神龍殿裡。雖是盛夏,但殿裡卻彌漫著陰森森的寒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悚然骨栗。大家都是一夜未睡,眼睛中布滿了血絲。商量來商量去,紛亂如麻,似乎有商量不完的事。天色將曉時,韋後密謀將宗楚客召入了神龍殿。宗楚客隻見一具黃色的蠟棺陳列殿上,白色的喪燭高燃,韋後、安樂公主、上官昭容等都是素服麻衣,伏地哭泣,不禁頭皮一麻,醒悟道:“原來中宗皇帝竟然暴斃了!”宗楚客深知宮闈多有詭譎難測的秘密,也不敢詢問皇帝的死因,隻好唯唯聽命。韋後顫聲說道:“如今聖上龍駕歸天,哀家心中彷徨無措,還望宗愛卿主持大事。”見情況緊急,宗楚客將牙一咬,雙目露出一絲凶光:“啟稟皇後,不如趁此機會,宣太平公主和相王及諸子,尤其是臨淄王李隆基入宮。等他們甫一進宮,就安排刀斧手將他們立斬於殿前。”韋後平時霸悍,如今真的麵臨大事,卻有些畏縮躊躇,說道:“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宗楚客堅持道:“皇後,當斷不斷,必有後患。等皇帝歸天消息一泄露,人心思變,就不可收拾了!”韋後穩了穩心神,終於狠下心來說:“派人傳旨,召太平公主及相王諸子進宮議事。”然而,過了良久,宣詔的中使回來稟告說:“太平公主不在山莊,相王也宣稱遊獵未歸。”宗楚客聽了驚駭道:“難道消息走漏,他們已提前有了防備?”韋後說道:“皇帝歸天後,宮女內侍一個也不準離開神龍殿,就連上官昭容也是昨晚剛剛知曉,她也從未離此半步,怎麼可能會將消息泄露?”宗楚客疑惑道:“或許他們早已心懷鬼胎,所以才不敢前來。”上官婉兒心中卻明鏡一般:加害中宗的計劃,就是他們一手策劃。他們不但能第一時間知道,還能預測到今天的局麵!此計不成,宗楚客也沒了主意。又過了一會兒,隻聽得中書省內被禁鎖的百官喧嚷不止,又傳出哭聲陣陣,韋後情知消息早已走漏,她忙了這一晚一天,頭疼欲裂,無奈中一跺腳:“罷了!罷了!先召集百官於太極殿,正式發喪吧!”黃泉地肺中,不久也得到了這一驚人的消息。賀蘭晶說道:“想那次在崇義鬼宅中,見到有人高價求一種讓人心痹而死的毒藥。此毒的陰毒之處在於,發作後,毫無跡象,和患心疼病死的人並無不同。當時我們還困惑,這人買此毒藥是想對付誰,現在終於明確了,他們的目標正是中宗皇帝。”地母夫人嗟歎一聲,說道:“如今這局麵雖然出乎我們的預料之外,卻也是個極好的機會。中宗的兩個皇子都不是韋後親生,深為其所忌,太平公主、李隆基等人又和韋後水火不容,他們對皇位必將有一番爭奪。如果此刻我們取得高祖皇帝的遺詔,喻示百官,繼承大統,實在是天降良機,恰逢其時啊!”眾人聽了,都是精神百倍,大受鼓舞。當下地母夫人傳命,玉扇門傾儘全力,務必爭分奪秒,趕到五兵神窟中儘快挖掘到高祖的鎖魂鐵棺。臨行之前,地母夫人屏退左右,單獨召賀蘭晶來到臥榻邊,撫著她的頭發說:“晶兒,此番我們孤注一擲,取得高祖皇帝的密旨後,就要冒險奪位。這九五之尊的寶座,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覬覦。我們在朝中孤立無援,也沒有勳臣宿將相助,能否成功,實在是難說得很啊!所以,我今天就把隱藏多年的秘密告訴你,不然,就怕來不及說了。”賀蘭晶聽母親說得很是淒涼沮喪,不禁握住她的手說:“不會的,母親為何說得如此喪氣?說不定我們一舉成功,成為大唐這萬裡疆土的主人呢。”地母夫人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說道:“你說得也不錯,但君子問凶不問吉,凡事要先考慮一下最壞的結果才對。”厚土殿裡的四個青銅人俑手中的雁足燈,火焰不停地跳動。地母夫人突然一把拉下遮住臉龐的黑幕。賀蘭晶一聲驚呼,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母親的臉。此刻明亮的燈光下,隻見地母夫人的臉上滿是魚鱗般的瘡疤,竟如鬼怪一般,鼻子也被削去了,隻剩下兩個孔洞。饒是賀蘭晶經曆過許多凶險,見過許多的醜怪之人,但自己的母親,居然是這樣一副臉孔,還是讓她渾身顫抖,難以接受。地母夫人緩緩地又帶上了麵幕,淒然說道:“晶兒,有沒有嚇到你?”賀蘭晶上前抱住她說:“不管你是什麼模樣,我都不怕你,你還是我最親近的人。”說到這裡,她又忽然一跺腳,狠狠地說,“是什麼人把你害成了這樣?”地母夫人歎了口氣後,沉默不答,卻又反問道:“你可知你的父親是誰?”賀蘭晶懂事之後,曾經多次問過這個事情,但地母夫人總是會發怒,嚇得她後來從不敢問。如今母親卻自己提及此事,她知道這個秘密終於要揭開了,生怕地母夫人又改主意不說了,於是當下不敢多言,隻是側耳傾聽。地母夫人擁她入懷,緩緩說道:“當年則天女皇駕幸東都洛陽,讓我在長安開鑿黃泉地肺。當時我就留了心,想收得幾處隱秘的宅第當作商談秘密的場所。當時的長興坊有一處院落,裡麵雜草叢生,還有不少無人照看的紅芍藥花自開自落,我就起心想征收過來。哪知道,就在這裡,我遇到了那個魔星,也就是你的父親。”賀蘭晶問道:“我父親,他究竟是誰?”“他當年已是四十多歲,但依然能讓女人一見如醉。史書上常說有一些妖媚的女色能傾陽城、惑下蔡,而他就是男人中的妖。”賀蘭晶緊抓住地母夫人的手說:“他就是我父親,他叫什麼?”“他叫賀蘭敏之,是則天女皇姐姐韓國夫人的兒子。”地母夫人此言一出,賀蘭晶大吃了一驚,這人可是個非常知名的人物,有關他的流言至今紛紜不休,但賀蘭晶隨即疑問道:“他不是在四十年前,因逼奸太平公主侍女,被則天女皇流放到嶺南的雷州,中途被人用馬韁絞死了嗎?難道他也和明崇儼一樣,使用了金蟬脫殼之計?”地母夫人說道:“這倒不是,據賀蘭敏之對我說,他之所以能活命,多虧了高宗皇帝暗中吩咐人保護和掩飾。當年他的妹妹被封為魏國夫人,經常花枝招展地進宮和高宗皇帝玩樂,武則天是何等之人?哪裡容得下有人奪她的寵?不久就派人下毒害死了這位外甥女。然而,高宗皇帝因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相繼暴死,自己卻無能為力,內心十分愧疚,於是就千方百計地回護於他,高宗皇帝下了密旨給嶺南的行軍總管,悄悄將賀蘭敏之救下,並派舟船送他去赤土國的雞籠島避禍十年。十年之後,他終於又忍受不了寂寞,悄悄潛回了長安。”說到這裡,地母夫人停了下來,望著燈火靜靜地出神。賀蘭晶猝然聽到自己父親的來曆,不免也心情激蕩,不能自己。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厚土殿裡靜謐無聲,隻有燈芯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響。“當時,已是立夏。長安街頭,桃花落儘,杏樹成蔭,就連牡丹也凋落殆儘,不複繁盛之景。驟然見到這一宅院的芍藥搖曳多姿、花容綽約,不禁令我心動。這賀蘭敏之折了一枝紅豔的芍藥送我,並柔聲說道:‘唯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於是,我徹底被這個男人俘獲,那一刻,我什麼都不再掛念,不再畏懼,心中就隻有他。”賀蘭晶聽得入神,地母夫人卻又住口不說了,她又沉浸在當年那段溫馨的回憶之中。這許多年來,那些場景她一點兒也沒有忘記過,隻是她拚命壓抑著自己,不再去想。卻在這一刻,像是打開了洪水的閘門,這些記憶洶湧而至,讓她心神激蕩,不能自己。隻是這一切,她不便和女兒細細談起。又隔了一會兒,地母夫人飲了口賀蘭晶遞過來的杏酪,才又緩緩說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賀蘭敏之,然而,即使是普通男子,也犯了則天女皇的大忌。好在當時女皇年老事繁,又經常居於東都洛陽,於是我就將她瞞過。然而,這事卻瞞不過則天女皇的另一個心腹——團兒。”賀蘭晶說道:“就是那個後來因誣告相王李旦被則天女皇杖殺的團兒?”地母夫人說道:“是的,當時我的名字叫做扇兒,我們倆的名字合起來,就是團扇。從前有人寫過團扇詩,說是夏天人們用它扇風,而秋涼一至,就被拋棄了。我們的命運也是如此,都是則天女皇的工具罷了,用過就丟掉毀掉。”說到這裡,地母夫人又長歎一聲說:“當時團兒知道了這件事,卻瞞下不說,一是因為和我共事多年的交情,二是她自己也有把柄在我的手上。團兒權欲之心比我還重,她竟然仿效女皇當年勾搭上太子的伎倆,想把當時的皇儲李旦誘惑上手。當李旦進宮請安時,她假傳口諭,將李旦誘入她的居所,做出種種妖嬈風騷的媚態來,想誘惑這位皇子。”聽到此處,賀蘭晶不由臉上一紅,想道:母親獨斷獨行,不由分說地把自己指配給李煊,也是看中了他皇家後裔的身份吧!地母夫人繼續說道:“然而,李旦當年整日裡戰戰兢兢地生活,生怕有什麼錯處被女皇找到,哪裡敢招惹更多的是非。團兒求歡不成,轉愛為怒,心想李旦怎麼會不理睬自己?一定是他身邊的嬌妻美妾太多,分了他的心神。這團兒膽子也很大,就跑到女皇麵前誣告說,李旦的正妃劉氏和側妃竇氏,背地裡經常施巫蠱妖邪之術,祈盼女皇早早生惡病而死。碰巧那幾日裡,則天女皇正感覺頭昏氣短,身體很是不適,聽得此言後,當下大怒。於是當劉、竇二妃進宮覲見時,女皇就傳旨將她們秘密處死,從此這劉、竇二妃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成為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賀蘭晶猛然想起那次在崇義鬼宅時,綠毛人曾經說不惜用傳國玉璽來換取劉、竇二妃的下落,這竇妃就是李隆基的生身母親,所以他才如此急迫地想打探這件事。她不禁問道:“這兩位妃子到底下落如何?”地母夫人長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團兒生性十分殘忍,聽得女皇吩咐將二妃秘密處死,不留痕跡後,她很是得意,命人將劉、竇二妃剝掉衣服,扔進大鍋之中烹死,然後又用大碓將她們的屍身碾碎,丟到南禦園中,讓那裡飼養著的獅虎全部吞吃掉了。這手段真是狠毒之極,所以人們就算是把長安掘地三尺,也沒有辦法找到她們的屍骨了。後來團兒和她的親信也被女皇全部殺死,所以,知道這事情的就隻有我了。”講到這裡,地母夫人又十分謹慎地叮囑賀蘭晶:“此事輕易不可透露給李隆基。他若不知其生母的消息倒還罷了,若是從我們口中得知其母死得如此淒慘,不免會遷怒於我們,豈不沒由來地替他人受過!”賀蘭晶點頭應諾,又問道:“據我所知,那團兒誣告李旦的奸謀不久就敗露,難道是母親您告發的她嗎?”地母夫人搖頭說:“這倒不是,雖然我也不滿意團兒這些心狠手辣、滅絕人性的手段,但是我們畢竟是相互依存的夥伴,從顧念多年的交情上來說,我也不會想置她於死地。而且,俗話說唇亡齒寒,沒了她,並不完全是好事情。”賀蘭晶納悶道:“那又是何人在女皇麵前告發了她呢?”地母夫人聲音低沉:“這件事,我後來也反複思索過,有時不免懷疑是上官婉兒告的密。團兒被女皇派酷吏拷打得死去活來之際,她居然懷疑是我告的密,於是臨死前反咬一口,把我和賀蘭敏之私自相好的事情說了出來,於是則天女皇盛怒之下,又將我拿入死牢,對我痛加拷掠,三木加身,百刑齊施,逼問那賀蘭敏之的下落,但當時我對他情深不渝,即便是毀了我嬌美的麵容,我也堅持不吐一字。”賀蘭晶不禁追問道:“那現在,這賀蘭……”她心想直呼父親的名字總是不妥,但心情上卻很難接受這個聲名狼藉的人,忽然成了她的父親。地母夫人知曉她的心意:“這個人濫情寡恩,聽到事發的消息後,就自己先逃得無影無蹤。後來我聽說,他有意接近我,也並非出於真情,而是想借我的手來報複則天女皇。當然,這一切,也是上官婉兒告訴我的,是真是假,至今我也無法驗證。”賀蘭晶聽了此處,忽然說道:“那這件事情,還真有可能是上官婉兒一手策劃的。她暗中窺伺了你們的秘密,卻裝作不知,而後在女皇麵前密告,既除掉了囂張跋扈的團兒,又借機將母親您牽涉其中,這一石二鳥之計,實在是十分陰毒啊!”地母夫人沉吟了半晌,又疑惑說:“但是當年我能夠生還,都是婉兒從中一手遮掩。我當時被折磨得昏死過去,她借機向女皇回報說我已經被打死。然後將我悄悄運出宮來,找地方調養安置。當時我萬念俱灰,隻想一死了之,多虧婉兒用佛書道藏中的道理反複來解勸。後來又發覺腹中有了你,這才偷生到今日。”賀蘭晶皺眉道:“我並不是很熟悉上官婉兒的為人,但我覺得她是個非常精明的女人,或許她當時還想利用您在江湖上的勢力。我覺得這許多年來,我們固然依靠上官婉兒,辦了不少大事,但是她也倚托我們,刺探秘密,挾製百官,震懾韋後,才有了她女中宰相一般的風光,是不是?”地母夫人聽了,悚然一驚,說道:“聽你這樣一說,倒也很有道理。原來我可能過於信賴她了。因為當年她救過我的性命,所以,我就一直對她非常感恩和信任。如今看來,弄權之人,都是無情無信無義,隻有權勢和利益才是最親密的伴侶。”時辰已經不早,地母夫人講完了這些沉埋於心中十多年的秘密,如釋重負。輕鬆之後是一陣陣襲來的疲倦,於是她對賀蘭晶說道:“好了,你也早點回去安睡吧,明晚我們全體出發,直奔五兵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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