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上海,我的電話就劈裡啪啦地響個不停。先是言曉楠一連發了幾十個短信,問我怎麼不開機,又問為什麼香港那邊的家裡總找不到我,再問我鄭凱文死哪兒去了……我沒有力氣跟她多解釋,隻是簡單地回複說我回到上海了。跟著就是老媽老爸的電話。我離開上海去香港的時候,老爸老媽去了鄉下。雖然我也跟他們交待過我去香港公乾,但是老媽永遠是老媽。我老媽是何許人也?如來佛門下首席弟子,唐三藏是也。凡事她不問個清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本人以前的男朋友,男性朋友,統統一概的瞞著她,除了江洋。但是現在這時候,麵對幾百通追殺令,我隻能乖乖回家了。“你跟江洋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聽言曉楠說他出國了?你又一聲不吭地跑去香港。又不是去旅遊,也不跟家裡說清楚。一走就是一年多,什麼出差公乾,全都是鬼話。老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瞞著家裡,你到底有多少事要瞞著我們……”老媽一邊盛湯一邊藏書網念咒,我隻能埋頭吃飯,時不時朝老爸使個救命眼色。老爸從來對我采取三不管政策,所以一旦有火燒我身,他也不會拿消防栓來救我。“媽——!”我隻能製止她,不然估計樓下三姨媽又要開始全體廣播了。爸媽住的還是石庫門房子,隔音效果向來不好。小時候誰家孩子考試不及格,誰家孩子早戀愛分手,樓上樓下七大姑八大姨的那叫一個消息靈通。這也是我為什麼堅持要買房子搬出去的原因,因為爸媽堅持不肯搬家,所以我隻能一個人搬,也就這樣搬進了言曉楠的合租公寓。父母堅持說公寓樓裡不熱鬨,鄰居住了大半輩子也不認識,還不如弄堂裡熱鬨。但我現在真是懼怕這種熱鬨。“哦,你現在大了,翅膀硬了,就嫌老媽羅嗦了,問一句都不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去香港也是為了工作。”我用筷子拚命地搗著碗底,心裡委屈得要命,一想到這一年來努力工作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委屈得想哭。原來有時候,工作也不能給你正確的回報。都是徒然。這時候碗裡突然多了一大塊糖醋排骨,我抬頭看見爸爸又夾了一筷子菜給我,然後不緊不慢地說:“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孩子也難得回來吃頓飯。”老媽果然不說了,但是立刻又歎息著:“洛心啊,不是媽要說你。可是你也不小了,快三十的人了,女人三十歲豆腐渣。到時候要想嫁得好就難了。你不要千挑萬選的,自己條件也不見得怎麼好。錯過了好時候以後怎麼辦。爸媽都老了,以後誰來照顧你,你一個人脾氣又這麼倔,你也不想想,以後你生了病誰來照顧你,難道你要一個人孤老一輩子……”我埋頭扒飯,但是那些飯粒都梗在喉嚨口,怎麼都吃不下去。我知道老媽說的都是實話,雖然她念經似的從我二十五歲念到現在,但是對我一點作用都沒有。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要我隨便找個人就結婚,我辦不到。我不是不想結婚,是江洋不願意跟我結婚。我要怎麼說呢?“你彆嫌媽羅嗦,你三十歲了,工作還這麼不穩定。連個好對象也沒有……”“媽,”我突然抬起頭說:“這排骨怎麼這麼鹹?”“鹹嗎?是有一點,可能醬油放多了……”老媽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糖醋排骨上。這一招百試百靈,老媽腦子單純到隻能將注意力集中到一件事情行,所以排骨的問題和我的婚姻大事,在她腦海中是隻能並行,不分高低。老爸看著我笑了笑,我奸計得逞,朝他吐了吐舌頭。這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三姨媽的聲音:“囡囡媽,有人找你家囡囡。”老媽的注意力突然從糖醋排骨上轉移了,衝到門口朝樓下看了看,回應道:“啥寧啊?”“發曉得。”三姨媽慢吞吞織著毛衣走上狹窄的樓,壓低了聲音說:“是個男的,賣相蠻好各,看著好像老有鈔票的,開車子來各。是不是你家囡囡的男朋友?”“怎麼會呢。”我知道老媽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不知道多希望是。“我下去看看。”我趁機飛快地跑下樓去看個究竟,衝到弄堂口就看到一輛黑色奧迪停在那裡。一個人斜靠在門上,手裡的火星一閃一閃。鄭凱文。弄堂口的阿姨們像是看到了周潤發一樣,一個個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對著鄭凱文指手畫腳的。看到我奔出來,一位熱心的阿姨立刻說:“囡囡啊,他是你男朋友啊?”“不是。”我斬釘截鐵地否認。“是我老板。”“噢……”阿姨們傳來一陣歎息聲,無限扼腕。鄭凱文看見我來,取出煙灰盒熄滅了煙,對我笑了笑說:“我聽說你回上海了……”我一把拉住他,飛快地向弄堂外走去。“我們到外麵去說。”鄭凱文向司機點點頭,示意他把車先開走。開車的果然還是阿昆,這家夥真是個忠誠到不能再忠誠的跟班。“你來找我乾嘛?”終於走到大馬路上,離開了七大姑八大姨的監視範圍,我才敢大聲說話。但是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氣那麼不愉快,那麼不友好,似乎把鄭凱文嚇了一跳。“沒什麼。”他故意表現得很平靜,說:“我隻是聽說你回來了,正好我也來上海辦點事,所以順便來看看你。”“順便?”我揚起眉毛看他。順便他就能知道我父母的住處了,這也太順便了吧。“言曉楠找過我,她問我把你怎麼了。對我惡聲惡氣大吼了一頓,然後告訴我,如果不找到你,看到你平安無事,她一定會拿刀砍死我。我真的好怕。所以我就在上海找到了你的住處。”他笑了笑,說得那麼隨便。天知道,這種石庫門房子多難找,更何況我從來沒有登記過我家老宅。他繼續向前走,我隻能跟著他。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在中環的時候,我跟著他,那時候我想著要一輩子跟著這個人,一輩子啊……但是現在,曆史證明那不過是一個自己和自己賭下的荒誕誓言,就像所有的山盟海誓一樣。他並不知道,永遠不會知道。正如江洋不會知道,我曾經有多麼的希望和他一生一世。其實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應該過去,抹掉它,像粉筆字一樣的抹掉它。“你怎麼了?”鄭凱文突然轉身看著我。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落下淚來。“沒事。”我使勁抹了抹眼淚,我真不爭氣,竟然讓他看到我哭了。他溫柔地問我:“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我搖了搖頭,我們繼續走著,過了好一會兒,我說:“你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都差不多了。該安頓的都安頓了。我本來想全都弄完了再去找你,沒想到我回到香港的時候,你已經走了,房東太太說你走得很匆忙。還是凱奇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你已經回上海了。”“辦好了就好。”我輕描淡寫地說著。“你怎麼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不用了。”我停下來,看著他笑了笑,說:“真的不用了,上海是我長大的地方,反倒是你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可以找我幫忙。”他笑著點頭,我們繼續沉默地走著。我時不時看看他,他棱角分明的臉廓,挺拔的鼻子,似笑非笑的嘴角。心裡突然一陣難過,我想到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梁洛心,”他忽然看著我說:“如果我說請你留下來,你會留在我身邊麼?”“啊?”他笑了一下,不等我回答已經扭頭朝前走去。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我來不及思考,隻能疾步跟上去。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走到了黃浦江邊,他停下來,對我說:“不管怎麼樣,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會在上海留一段時間。”我點頭,這才發現阿昆的車一直跟在我們身後。他走過去,拉開車門看著我說:“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反正這裡不是很遠。”我抬手按住被風頭發吹亂的頭發,他忽然看著我,有一秒的失神。“黃浦江邊的風也很大,小心感冒。”他笑了笑,低頭鑽進車裡。是啊,黃浦江邊的風也很大,你也小心感冒。我心裡默默地說著,看著奧迪車掉頭走遠,終於扭過臉去,不再看他。
第八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