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窗明幾淨,窗前白紗飄飄,天空是從未有過的藍。我抬手揉了揉眼睛,看見房間整整齊齊,一下子以為不是在家裡。就糊裡糊塗的想,我在哪兒呢?剛剛摸索著坐起來,就聽見門鎖哢嚓一聲。鄭凱文手裡端著什麼東西走了進來。我心裡一驚,急忙將被單拉到脖子,脫口而出:“你怎麼在我家裡?”他看了看我說:“病糊塗了。”我看著他,反問道:“我病了麼?”他在床邊坐下,把手裡的一碗藥遞給我說:“你發燒了。我本來應該把你送去醫院的。但是看看也不是什麼大病,不用那麼麻煩。”我看看碗裡黑乎乎的東西,聞了聞:“這是什麼?”“感冒茶,我感冒的時候家裡的老傭人經常煮給我喝。時間長了我就會自己煮。”他扶著我的手說:“喝了它。”我看那黑乎乎的東西,撇撇嘴隻能一口喝完,想了想問:“我們不是在船上麼?”“下船的時候摸著你身上滾燙,我喊你,你也沒反應。所以沒辦法,就把你帶回你家了。我替你測了體溫,快要燒到40度。”他站起來,到桌邊取了體溫計塞進我嘴裡,又說:“看你病成這樣也沒有人照顧,我也不能見死不救。”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啊的驚叫了一聲,說:“你幫我換的衣服?”“大驚小怪的乾什麼。”他撿起我掉在被子上的體溫計,用酒精棉球擦了擦,重新塞進我嘴裡說:“就是我換的又怎麼了。我也不是沒見過女人,你不是女人麼?有什麼不能讓我看的。”我心想:就是因為你見過的女人多了,本姑娘才不想讓你看。嘴裡含著體溫計不能說話,就嘰裡咕嚕地含糊了幾句。他從我嘴裡把體溫計抽走,說:“言曉楠昨晚來過了,衣服是她給你換的衣服。”“小楠來過了,她人呢?”我興衝衝趿了拖鞋下床,鄭凱文一把拉住我說:“她走了,趕著開工。你燒還沒有全退呢,躺下。”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塞進被子裡,我像隻小貓那樣縮在被子裡,瞪著無辜的大眼睛看他說:“我睡了多久?”他看了看表,說:“七八個小時吧,恢複得還算快。”我縮著脖子小聲問:“你一直都在這裡沒走麼?”“我走了你病死了怎麼辦?”他笑了笑說:“工會肯定要譴責我這個沒有人性的老板,估計整個香港都要聲討我。而且在上海的時候我生病你也照顧我一次,現在我們算是扯平了。”我輕輕哼了一聲,“你算得還真清楚。”“做生意的,彆的不會,帳還不會算麼。”我氣得發笑,含糊道:“那三號項目的事情怎麼辦?”他聽見這句話,突然沉默了。低頭慢慢地擦著體溫計,想了很久,才說:“你彆管了,我會處理的。”淡淡的一句話,不知道包含著多少辛酸痛苦。他投入在這個項目中的艱辛和精力,恐怕隻有我們這些切實參與其中的人才會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的不免不休,陪吃陪喝陪笑臉,甚至需要委曲求全地向銀行借貸……他要一肩扛下這個責任,那是多重的責任啊。我看著他擦體溫計的手,手指潔白而修長,指節清晰而突出。我想著這雙手曾經放在我的額頭上,曾經摟著我的肩膀,也曾經為我衝感冒茶,心裡一陣溫暖泛起,忍不住低聲問他:“鄭先生,你還好麼?”他轉過臉來看我,沒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說:“你看我好不好?”我也對他笑著,略帶感傷地說:“都是我不好。”他奇怪地看我,我繼續說:“算命的都說我命硬,做一家公司要倒一家公司,本來我在那家廣告公司做得好好的,你非要拉我到這裡來,現在害你的工程也被我拖垮了。”他故意睜大眼睛說:“你那麼厲害,那我安排你到我對手的公司去。”我們兩個都笑起來,他替我拉了拉被子。外頭門鈴響了兩聲,他說:“也許是言曉楠,我去開門,你再躺一下。”我點點頭,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問:“鄭先生,你真沒事嗎?”他確信地點點頭,說:“你不叫我我鄭先生,我會更好一些。”我鬆了手,聽見他走出去開門,門鎖哢嚓一聲,正等著他回應,但是半天都沒有聲響。我忍不住問:“誰啊,是小楠麼?”他沒有回答我,我等了等還是沒有回答,就穿著睡衣光著腳跑了出去。一到客廳裡,我傻了。站在門外的不是言曉楠,而是鄭凱奇。他們兄弟倆隔著一道門的距離麵對麵地站著,忽然都看向我。鄭凱奇的眼神不是驚訝,更多的是責問。我頓時感到火冒三丈,我還要抓他興師問罪,他自己送上門來了。我正要衝上去,鄭凱文卻走到沙發旁拿了衣服,看著我說:“那我先走了,我買了東西在冰箱裡。記得吃藥。”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看他進了電梯,才一把拖了鄭凱奇吼道:“你給我進來。”“他怎麼在你家?”鄭凱奇突然問我。我氣不打一處來,加上病著,咳嗽了兩聲,才冷笑著問他:“這房子是他找的,他租的,他給我安排的,他怎麼就不能來了。你要興師問罪彆人,倒不如先問問你自己,你不僅來過了,還在這兒過了夜呢。”他的臉色果然一沉,十分難看,冷言冷語地問我:“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正要問你呢!你是什麼意思?”我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冷不防被我推倒在沙發上,半支著身子,瞪著我說:“我隻是看你今天沒有去上班,所以好心來看看你。你彆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氣得胃裡一陣陣的抽筋,譏諷道:“你有那麼好心,你該不會又來刺探什麼情報的吧。”他被我一語說中心事,眼睛裡閃過一絲膽怯,彆過臉去不看我。“被我說中了。”我的心莫名其妙的痛了起來。雙手抓住他衣領就把他往外推,嘴裡喊著:“你給我出去,滾出去!我把你當成朋友,你竟然出賣我!找我吃飯,好心看我……原來隻不過是想從我這裡套情報。你把我當什麼了!朋友?彆笑話我了。”已經把他狠狠地關在門外,我卻還是怒不可遏地喊叫著。他在外麵用力地砸門,大喊冤枉:“不是這樣的!洛心,你相信我,我根本沒有從你這裡探什麼情報。我真的沒有……是,我本來是想要從你這裡找一些東西,可是後來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沒有,鬼才信你。”我大聲地吼回去。“我說真的……”他停了一停,我聽見腳步聲,想必是有鄰居剛剛走過去,他這話難免引起人家的誤會。過了一會兒,他果然又說:“我承認我一開始接近你是有所企圖,但是那天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洛心……你開門聽我說完好不好……洛心……洛……”“你已經說得夠多了,我不想聽了。”我吧嗒一聲反扣了門鎖。他依然在門外大力地捶打我的防盜門,聲音吭吭的響。我煩躁地用抱枕捂著耳朵,忽然那聲音停了。我以為我的鴕鳥戰術起作用了,可是拿開抱枕,才發現真的沒了聲音。突然聽不見他的喊聲,反而心裡一陣發慌,忙又走回到門口,透過貓眼去看他的動靜。但是沒有人,我寬慰自己說他大約是走了,正要轉身,卻突然聽見碰碰的聲音,有個女人的聲音問:“先生,你怎麼了?”我急忙拉開門,就看到鄭凱奇靠在牆角坐在地上,一隻手扯開領子,一隻手死死地攥著衣襟,胸口激烈的起伏著,透不過氣。隔壁的主婦看見我開門,急忙說:“他看起來象是哮喘病發,小姐,他是你朋友麼?”“哮喘?!”我雙手抓著鄭凱奇,用力晃了一下說:“你不要嚇唬我,你跟我鬨著玩的吧。”我一身冷汗。看他痛苦不堪的模樣,心也跟著一陣陣得喘不過氣來。他因為喘不過氣來全身發抖,臉漲得通紅,右手緊緊地抓著我的胳膊,力氣大的驚人。我心裡又急又慌,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怎麼跟鄭凱文交待。隔壁的主婦倒是很鎮定,拉著我說:“他是不是一直有這個病,那麼他身上應該有藥才對。”我恍然,急忙在他身上的口袋裡亂翻了一陣,半天摸出一個瓶子急忙問:“是不是這個?”他勉力點點頭,我急忙拔了蓋子塞進他嘴裡讓他狠狠吸了兩口,才見他麵色有所緩和。我渾身癱軟,簡直好像是自己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那主婦嗔怪我說:“小兩口有什麼好說麼,這樣隔著門大吵大鬨的,管理員聽見了要打999了。進去說話吧。”我也懶得跟她解釋,連聲道謝後,扶了鄭凱奇走進房間。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後,我倒了杯溫水給他,他喝了一口,麵色終於恢複了。我拍著自己心口說:“嚇死我了,你這個病怎麼說發作就發作的,一點征兆都沒有。”他看著我,忽然一笑,說:“剛才嚇壞你了?”“真是嚇死我了,我聽說哮喘會死人的。”我理了理他領口,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說:“誰讓你不相信我。”我抽回手說:“我怎麼相信你,你才來過我家,第二天你爸爸就找到我老板,說三號地的項目非停不可。他如果不是吃準了我們在做這個項目,才不會這麼輕舉妄動。不是你,還能是誰泄漏了消息?”他翻我一個白眼,說:“你太小看我爸爸了,他絕不是那種聽了彆人一句話就會妄下論斷的人。還有我舅舅,除了我之外,他在二哥身邊安插的眼線絕不少於三個。就算我真地從你這裡得到什麼消息,他也早就知道了。”我的心猛然一沉,這都是什麼家人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名譽功利。連自己的侄子都算機,這個什麼舅舅啊。“我想我二哥之所以千裡迢迢把你從上海接過來,就是因為你可以信任。他現在要找個信任的人,談何容易。”我看著他,冷笑道:“沒想到你還挺替你二哥著想的麼。他的心思,你好像都知道似的。”“我們畢竟是親兄弟。而且你說得對,我鬨事跟他作對……對我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還丟了家裡人的臉。所以我想就算我不能做什麼,好歹我也該安分點,彆給家裡添亂。相信我!”我感慨地歎了一口氣,看著他說:“我相信你,可是,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嘛。”也許隻有我知道那後果是不可預料的。三號地的項目停止後,我每天的工作量大大減少。當然,跟我一起做三號項目的同事都陸續離開了公司,我也等待著白信封的到來。可是等著等著,一個月就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就在我以為事情終於被鄭凱文搞定了的時候,突然有位不速之客來到了我的辦公室。那兄弟倆的舅舅,邵天陽。他敲敲門,然後走?99lib?進來說:“梁小姐,我可以坐下麼?”“邵先生,坐吧。”我努力作出溫和的表情,不讓他看出我心裡是多麼厭惡這個人的嘴臉。但是這個可惡的人,看著我空蕩蕩的辦公桌,譏諷地說:“看來最近你也蠻清閒的。”我EQ高,不跟這種人一般見識。“邵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吩咐呢。”“不敢。你是凱文的親兵,我可差遣不動呢。”他自顧自地笑起來,我聽得全身一陣雞皮疙瘩,心卻跟著一陣揪痛。已經快要一個禮拜了,我到處也找不到鄭凱文,打電話他不聽。偶爾在公司見到的時候,他就在開會。他沒有找我,也對我視而不見,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了。但是,我在擔心……已經這麼久了,他到底怎麼樣了呢?那個肩膀,到底能扛下多少責任。等我回過神來,桌子上已經多了一樣東西。白信封。多麼耀眼的白信封。我怎麼都沒有料到,竟然是從邵天陽的手裡拿到了這個白信封。鄭凱文到底怎麼樣了?“這是公司的一點心意。”他又拿出一個信封,笑著對我說:“這些日子來,你也很辛苦了。凱文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這一點算是小小表示……”我倏地站了起來,拿起那個沉甸甸的白信封質問他:“是鄭凱文讓你給我的?”“這是公司的意思。凱文也是公司的人……”我冷笑著把白信封扔在他身上:“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底層職員,這些就算是遣散費也太多了。我受不起。”邵天陽故作為難地看著我說:“你這樣我也很難做。”“邵先生,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難做的。”我從衣架上拿下外套和皮包,拿起桌上的辭退信,說:“我還有錢買機票回上海,不用你擔心。”我昂首闊步地走出辦公室,突然聽到身後邵天陽的聲音。“梁小姐,你真是很有骨氣啊,不過有骨氣不能當飯吃。”我回頭看著他那副令人厭惡的嘴臉,抑製住滿腔怒氣,向他毫不示弱地笑了笑,說:“邵先生,我想,你的那點骨氣可能都被當飯吃掉了吧。”公共區裡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邵天陽的臉色真是比豬肝還難看。雖然他怎麼說都是鄭凱文的舅舅,我不該這麼大不敬,但是本小姐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我惹我我一定把剩飯扣你碗裡。我大步走出鄭氏大廈,心裡僅剩的那一點期待也消散殆儘了。鄭凱文如今自身難保,他怎麼還會有能力來顧全我。不……我不應該再對他有什麼期待,更不應該想著要他來保護我,我是他的職員,職員而已。現在我們連這一層關係都沒有了,從今以後,隻不過是陌生人。“洛心。”大街上,突然有人這樣響亮的呼喚我的名字。我的心忍不住一陣激動。可是,緊跟著衝過來拉住我的人卻不是鄭凱文,而是鄭凱奇。我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心裡竟然有一點點小小的難過。“跑那麼快乾嘛,你不怕氣喘病又發作,我可怕了你。”我開玩笑地說,拿出紙巾給他擦汗。他卻一點笑意都沒有,認真地說:“你要走了?”我笑笑,故意做得很坦然地說:“大家都走了啊,我也應該走了。”他焦急地額頭冒汗:“可是,你至少應該等我二哥回來,跟他說一聲啊。你不想等他麼?”“不用了,他也是寰宇公司的一個員工而已。這白信封裡蓋著公司的大紅章呢,我沒有理由賴著不走。”我一直努力地保持微笑,可是他眼中的焦急,難過,不舍,這些真摯的感情都在讓我的防線一點點地崩潰。我垂下眼睫,笑著說:“不用擔心我,回上海我還是一樣能夠找到工作。你彆忘了,我可是碩士畢業,又這麼年輕能乾,就算找不到有前途的工作,還找不到有前途的老公麼。”“可是……可是就這麼你走了……”他死死地拽著我的手腕,就是不肯鬆手。我故意打斷他,怕他說出什麼我承受不了的話,這種煽情的場麵會讓我這個不爭氣的梁洛心突然淚如雨下。“又不是死了,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的。上海到香港兩個小時飛機就夠了。”他忽然一把將我緊緊抱住,那麼用力,簡直要將我胸腔裡的那些水分都擠壓出來。我仰起下巴,看著天,日光灼熱地照著我的瞳孔,我想眼淚一定都蒸發了,我沒有哭。“我真沒用,最後竟然連一個朋友都留不住。”“凱奇,謝謝你。”我推開他,握著他的手:“人生在世,總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情。要是以後再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不要去鬨事了,給我打電話吧。或者到上海來看我,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去逛街,認識漂亮女孩子……”“你什麼時候的飛機?”“我不知道。”我知道他想乾什麼,但是我不能讓他這麼乾。如果我再看到鄭凱文,可能我連走的勇氣都沒有了,我真地會死皮賴臉的留下來,哪怕我在這裡隻能撿垃圾過日子,我也要留在他身邊。是的,我愛他。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但是我知道我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鄭凱文,愛上了我“曾經”的老板。我坐在機場大廳裡,行李箱就在身邊,並不比我來的時候多。還有幾分鐘就要登機了,在空蕩蕩的機場大廳裡,所有的思緒和回憶一瞬間湧到眼前。第一次遇到鄭凱文他惡劣的表情,還有我該死的礦泉水瓶子……會議室裡,紅色的PRADA……他病的糊裡糊塗……我被當成他的妹妹被綁架了……在濱江大道上,他的笑容,寂寞的背影……那首鋼琴曲,他說的話……他把車停在我家樓下的那個雨夜……我們在渡船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如果灰姑娘真的有一雙水晶鞋,結果是,我竟然穿不上。我將臉埋在手臂中,不爭氣的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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