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鄭凱文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又是我。他似乎也覺得這個劇情發展很好笑,嘴角微微揚起,手背搭在前額上:“怎麼回來了?”“阿昆把我叫回來的。”我麵無表情地把他的手拿開,摸了下他額頭,已經不那麼燙了,至少體溫已經下了39度。我的心也終於落定下來。他喘了口氣,呢喃著:“他還真多事。”“他是擔心你。”我冰冷的手摸在他的頭上,他禁不住全身一抖,閉上了眼睛。“告訴我,”我忽然放低了聲音,他驟然睜開眼睛,似乎已經知曉我接下來的台詞。但我仍是堅持著說:“為什麼喜歡我?”我相信我的眼神從沒有這麼堅定和執著,他一定從中明白了這個問題是必答題。他扭過頭去不看我,繼續說:“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也許就不那麼麻煩了。”“那為什麼還喜歡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歎了口氣道:“你總是拒絕我,一次又一次。可是我就是不死心,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簡直就像是中邪了一樣。一開始是覺得不甘心,但是後來發現不是的。我想來上海見你一麵,隻見一麵,之後我就離開,再也不要跟你見麵了。以後我們就可以分道揚鑣,你可以過平凡而快樂的日子。”他看著我,眼睛裡含著微微的笑意,柔聲說:“可我那天卻還是說了,留在我身邊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會拒絕的,所以我不想聽。”我突然感到無限痛楚,漸漸看不清楚他的模樣:“既然你都問了,為什麼不聽我的答案呢。九-九-藏-書-網”“對不起。”他看著我,笑著說:“我很自私。”“傻瓜。”我大聲說:“我梁洛心,既沒有才也沒有貌,你乾嗎要喜歡我。你知不知道,隻要你現在你說一句你不喜歡我,我就可以狠狠心,離開你,就可以回去過我自己的生活,可是……”我哭著,斷斷續續地說:“你為什麼要喜歡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就再也離不開你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輕輕地說:“對不起。”第三句“對不起”。我撲在他床邊,淚水就順著麵頰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真不爭氣。哎,又不是台灣苦情片。他寬大的手掌撫摸著我的腦袋,纖長的手指從我的發絲間縷縷穿過。我隻把臉埋在他胸口。他的胳膊繞過我的肩膀,輕輕摟住我。“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你。我那個時候去上海跟項目投標組談判,可是等我回到香港的時候,你們都已經離開了。那天晚上,我在給你租的那間公寓裡坐了一個晚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第二天早上我也不知道是怎麼的,竟然就飛到上海來找我了。”“你怎麼找到我的?”要知道我家那個地方,既沒有清楚的門牌號,也沒有清楚的路牌,不是老上海,隻要在弄堂裡繞個彎馬上就會迷路。所以憑就鄭凱文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那麼輕易找到我的。所以我立刻想到那個通敵賣國的——言曉楠。鄭凱文不答,隻是看著我笑。“梁洛心,我不想讓我喜歡的女人受苦,更不想看到她哭。所以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也許你留在上海也許會比跟我在一起快樂。所以,你還是留在這裡吧。”我抬頭道:“為什麼?我不是已經答應留在你身邊了?你還要趕我走。”鄭凱文聽到這裡忽然笑了,摸了一把我的頭發說:“傻瓜。”我抬起頭,傻笑著說:“我不是傻瓜,我是二百五。”他看著我,深褐色的眼瞳中注滿了溫柔。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鄭凱文,我沒有辦法相信他不愛我。“梁洛心,你要想清楚。”他握著我的手,非常鄭重地說:“你跟著我也許會吃很多的苦,而且會很不安定。你已經看到了,我在我爸爸那裡得不到任何好處,我給不了你什麼。我現在和將來的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個未知數。”我愁眉苦臉地說:“哪有人這樣向女朋友求婚的啊,是人都被你嚇跑了。”他也笑了,調侃說:“你就這麼想嫁給我啊,連鑽戒玫瑰都沒有,你就肯嫁給我?”“下次補,你敢不娶我就死定了。”我反正厚顏無恥,乾脆就一潑到底。他笑了笑,說:“還不止我剛才說的那些,還有……”“不許‘還有’。”我瞪著大眼睛看他,他也看著我,就這樣看了幾秒鐘之後,他忽然笑了笑說:“你還真是個二百五。”我哼了一聲,抓著他衣領氣勢洶洶道:“二百五你也得娶!”“阿昆。”他忽然喊了一聲,阿昆就像是個幽靈似的,從客廳裡走了進來。我驚,他剛才不是明明出去買東西了。那麼,剛才的話,他都聽到了?我立刻鬆開鄭凱文的衣領,還手忙腳亂地幫他理理好。“你去安排一下,我明天一早就回香港。”“我也去。”我說。阿昆看了看鄭凱文,又看了看我。鄭凱文點點頭,他也就毫不猶豫地去辦了。“那麼……”鄭凱文抓著我的手,慢慢地說:“你要怎麼跟杜澤山交待,你們有沒有簽合同,需不需要支付他違約金?我開支票給你。”我這才突然意識到還要麵對杜澤山這個大難題。這的確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不過,看他煞白的臉色,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再為我費心。於是我學著鄭凱文的口吻,故作輕鬆地說:“放心,我會處理的。”從酒店出來,我毫不猶豫地打車去了杜澤山的辦公樓。儘管在短短三十分鐘的車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應當怎麼跟杜澤山開口,但是一走進氣氛森嚴的高級辦公樓,我立刻眼前一蒙,想到要我正在離杜澤山越來越近,他那超薄鏡片後的犀利目光就像兩把刀子一樣從我腦海中嗖嗖地飛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沉重的玻璃門,迎麵而來是接待處小姐的親切笑容,沒等我開口她就先說:“梁小姐,杜先生等你很久了。”“等我?”“不過他現在正在開會,他說讓你在他辦公室裡等他。”她說著,已經把我領進了杜澤山的辦公室。站在市中心A級辦公樓32樓的全景辦公室裡俯瞰上海,當真有君臨天下的幻覺。這是我第二次進入這間辦公室,第一次是在麵試的時候,雖然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這原來就是杜澤山的辦公室。杜澤山是個愛乾淨的人,這個在我第一天麵試的時候就已經有所察覺。他的桌子永遠整整齊齊,一塵不染,連紙張和筆筒擺放的位子,都似乎是刻意劃好了界限的,稍微有一絲一毫的移動,他都能察覺。這跟那個人很像,如果你動過江洋的鉛筆或者電腦,哪怕是不小心,他也一定會發現。筆記本電腦雖然是白色的,鍵盤卻能一塵不染,潔淨得像是透明。我仿佛能看到敲打鍵盤的手指,纖長而有力,筋絡分明,他的手……也常常讓我覺得如此熟悉。我忍不住輕輕撫摸了一下那整潔的鍵盤,鄭凱文的筆記本也是這樣。但是他偏愛黑色,什麼東西都是那麼沉重,那麼壓抑,我一度以為他的心就像一片深海,你永遠也無法觸及到海底。但是現在,我竟然已經進入了這片海裡。杜澤山的秘書走進來,熱情為我送上咖啡。但是咖啡沒有阻擋倦意。也許是因為不眠不休地照顧了鄭凱文一天一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當我睜開眼的時候,聽見劈劈啪啪的打字聲。杜澤山正坐在辦公桌的後麵,輕輕地敲擊鍵盤。“你醒了。”他忽然對我說。我倏地坐起來,從身上滑落了什麼東西,伸手一抓,卻是一件麵料細膩的男式西裝。“睡得怎麼樣?”他拿起西裝,穿在身上。我還未能從眼前的狀況中還過神來,但是已經看清楚玻璃窗外的天空是黑色的。天黑了。神啊,天居然黑了。我睡了多久啊?我急忙低頭去看表……“七點半了。”他向我笑了笑,指著四周說:“都下班了。”如同五雷轟頂,我竟然在杜澤山的辦公室裡睡了一個下午。“為什麼不叫醒我?”“看你很累的樣子,就沒有叫醒你。”“杜先生,我……”我愕然清醒,猛然站了起來。我來這裡並不是同他閒聊的。我有很重要的問題,需要向他攤牌。但是我還沒有開口,杜澤山卻打斷我:“不如一起吃晚飯吧?”“吃飯?”我困惑地看他。“你還沒吃吧?我在外灘的餐廳定了位子。”他走到辦公室門口,打開了門看著我說:“走吧。”外灘的餐廳啊,簡直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樣吸引人。說真的,我連做夢都想在外灘的高級餐廳裡和自己的戀人邊吃燭光晚餐邊欣賞夜景。這個願望我無數次的在江洋耳邊念咒,但他從來不搭理我。浪漫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就像是成本高昂卻無利潤可賺的賠錢貨一樣。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外灘的夜景,香港維多利亞港根本沒有辦法比。我正看得有些出神,根本沒有注意到杜澤山正在點菜。直到他突然問我:“你要喝點什麼?”我才回過頭來,猛然發現有個人高馬大的法國佬笑臉盈盈地站在我們桌邊,嚇得我險些失態地從椅子上跌下去。杜澤山低下頭無聲地笑了,雖然不是揶揄的笑,也讓我耳根子一陣發燙。“喝什麼酒?”我手忙腳亂地攏著頭發,尷尬地說:“我……我不會喝酒。”“那我決定吧。”他合上菜單遞給那主廚,嘰裡咕嚕說了一通,那外國佬走了。我不禁好奇地問他:“為什麼這家餐廳的主廚要親自來招待你?”“我在這餐廳有點股份而已。”而已……這口氣,跟港台片裡的“太子黨”一模一樣。他微微笑著,動作優雅地鋪開餐巾:“其實我在法國的時候就喜歡吃這裡的血鴨。那時候就一直想著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吃。”我依樣畫葫蘆地鋪開餐巾。“你在法國呆過?”“呆過兩年。”他的眼睛裡含著笑意。“沒想到,你也會對我的過去也感興趣?”說實話,是個人都會對這種家夥感興趣的。一表人才,年輕有為,還是商界精英,不說家財萬貫,至少也算個有錢人。想必一定有優越的家世,高得嚇死人的學曆,還有象那個潑了鄭凱文一頭水的女人那樣的大堆粉絲。而當我發覺這個家夥似乎就是鄭凱文的死對頭的時候,那種好奇心就像烤箱裡的索夫蕾一樣膨脹起來。“過去的事……我不想提。”他看著窗外,是真的不想提啊。服務生過來開紅酒,讓杜澤山試酒。杜澤山含著一口紅酒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才終於點了點頭。雖然這些在電視上都看到過,但是真實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還是有不可思議的感覺。杜澤山舉著斟滿了紅酒的杯子,細細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關於鄭凱文?”我心虛的簡直像團棉花,不知道該怎麼說。似乎杜澤山有一雙眼睛放在我身上,時時刻刻都能看透我心裡的想法。他知道我腦子裡在想鄭凱文,就突然提到了鄭凱文,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他不等我回答,又繼續說:“看來我留給你的思考題真是很費力,累得你都在我辦公室睡著了。”我轉開目光,不敢正視他。服務生來上前菜,我完全沒有心思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杜澤山卻還是不緊不慢地往他的菜盤子裡撒胡椒粉,然後慢吞吞地說:“我知道鄭凱文來上海了,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你們已經見過麵了。所以你今九-九-藏-書-網天來我辦公室找,是為了要拒絕我,對麼?”他笑了笑,又說:“既然我給你時間思考,我就已經有準備接受你的拒絕。雖然比我想象的要快,不過如果是因為鄭凱文的話,我也不覺得奇怪。”“你派人監視我?”“沒那個意思。”他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慢吞吞地說:“你一定還不知道吧,他都沒跟你說麼?其實我跟鄭凱文之間……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絕對不隻是商場上的對手那樣單純。”“我不想知道。”我放下刀叉說。“沒關係。”杜澤山說:“我說過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既然你在公事上我們已經沒有了關係,那麼……”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我已經決定了,我要正式開始追求你。”我的手一抖,水杯翻倒在地上,玎玲咣朗的,心跳也亂了節拍。說什麼呢!這個家夥,自說自話的在說什麼呢。“雖然不會喝酒,紅酒應該沒關係吧。”他似乎沒有看到我這震驚的反應,也聽不到我的問話,隻是慢慢地往我杯子裡倒著紅酒,說:“這是82年的紅酒,標注的出廠日期是2月17日。”他放下酒瓶看著我說:“我想你會喜歡的。”紅色的液體在杯子裡打轉,香醇的味道,散發著淡淡的花香。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82年2月17日,這日子怎麼那麼熟……該死的,居然是自己的生日。杜澤山,他在跟我開玩笑吧?他是真的要追求我嗎?他為什麼要追求我呢?“你想問我為什麼?”杜澤山看著我似乎就能讀懂我的心思,他每次開口,都可以驚得我掉下整個下巴。我不明白他怎麼什麼都知道,怎麼什麼都知道呢……他忽然怔怔地望著桌上幽幽的燭火,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是啊,為什麼呢……”為什麼呢?“也許因為我討厭鄭凱文。”他說:“不妨直接告訴你,鄭凱文身邊有我安排的人。這次逼他放棄外灘的項目也是我乾的。以後,還會有很多事情發生。”看見我一臉吃了蒼蠅的奇異表情,他似乎很滿意,笑著說:“比如說,我還會挖走他手下最能乾的人,搶走他最愛的女人,甚至……”“就是為了這些原因,所以錄用我嗎?”我自己都沒有發覺,本來鋪得好好的餐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我揉成了一團廢紙一樣攥在手裡。他愣了一下,轉而說:“可以這麼說。”“因為想搶走他的女人,所以要追求我?”他的眼神不斷變換著,終於無奈地說:“也許吧。”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劇情啊。為什麼自從遇到了鄭凱文,我的人生就開始走上了亂七八糟的道路,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無力招架的,我簡直就像是個徹徹底底的拳擊新手,第一次迎戰就遇到了拳王泰森。“杜先生,我今天從你身上發現的唯一值得我欣賞的地方,就是您的坦白。”我倏地站起來,椅子在我背後發出刺耳的聲音。周遭的客人們向我頭來異樣的目光,餐廳經理上前走了幾步,卻被杜澤山抬手擋下。他看著我,慢慢地靠在椅子上,非常優雅地笑著說:“我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從來不轉彎抹角。”“不要隨便說喜歡之類的話,”我扔掉手裡的餐巾:“說了……可是要負責的。”我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餐廳,大門幾乎是被我撞開,門童驚得掉落了隱形眼鏡,我就在這樣異樣的氣氛中衝出了餐廳,結束了我夢寐以求的燭光晚餐。不知道為什麼,杜澤山讓我覺得那麼惶恐,那麼害怕……我要離開他,立刻,馬上。我現在,腦子裡隻有鄭凱文,發瘋似得想要見到鄭凱文。隻要回到他身邊,哪怕天要塌下來,我都不害怕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