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杜澤山忽然在我背後,低低的笑了一聲。他像是故意的,把聲音壓得極低的說:“沒想到,你居然還會相信我這個壞蛋。”我忽然挺直了背脊,卻不回頭,對凱奇說:“我不相信任何人,我隻相信事實。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坐牢。如果凱文在這裡,他也會阻止你的。”“二哥不會的!”鄭凱奇的表情忽然間變了,由驚訝變為一種憤怒,仿佛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刺激。他忽然猛力地推開我,任由我重重地撞在辦公桌角上,他卻隻顧抓住了杜澤山的領口,大聲地吼著:“有什麼事,你衝著我來,你為什麼要針對凱悅!”“我沒有。”杜澤山終於被激怒了,反手抓住了鄭凱奇的衣領。他們相互推搡著跌倒在地上,杜澤山死死地抓著鄭凱奇的雙手,眼鏡跌在地上,已被踩得粉碎。“凱悅是你妹妹,你都沒有能好好的保護她。現在你反倒來責問我,你難道不應該問問你自己麼?”“杜澤山,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了你!”鄭凱奇揮起了拳頭。“那你就動手啊。凱悅是被你們殺死的,是你們!”杜澤山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殺氣,忽然反手抓住鄭凱奇的胳膊,起身,一個過肩摔。鄭凱奇被他這一下摔了個瓷實。“問問你爸爸做過些什麼,你哥做過什麼。”杜澤山不緊不慢地理了理領帶襯衫說:“你以為我願意像今天這樣麼。是你們逼我走到這一步的,是鄭凱文!”“杜澤山!”鄭凱奇忽然跳了起來。我捂著差點兒撞折了的腰,斜靠在書桌旁,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杜澤山很早以前就同我說過,他跟鄭凱文之間的恩怨並不是那樣簡單,那麼,究竟是怎麼樣的呢?忽然間,我看到凱奇手裡發出的光,像一把刀片切斷了我的思緒。我忽然驚醒,我知道他會做什麼。我恐懼著,害怕著,忽然一下子張開雙臂擋在杜澤山的麵前喊道:“凱奇,你瘋了嗎!”但是那時候,凱奇也許真的已經是瘋了,他並沒有停止向我撲過來。我隻覺得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同時,杜澤山的雙手落在我肩膀上,一轉身將我藏到了他身前。我隻感到頭頂的天空也坍塌了,眼前隻是黑壓壓一片,他身上的古龍水和淡淡的煙草味道混合在一起,撲進我的鼻息中。我有一秒鐘的眩暈,為什麼是這樣熟悉的感覺?砰的一聲,杜澤山的身子向前衝了幾步。我恍惚間看到,那個華麗而沉重的博古架,就在這樣一瞬間,坍塌了,如泰山崩塌一般。而我的視線也與此同時一片模糊,如同聚焦不準的攝像機,模糊著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我感覺自己像一隻滑稽的猴子,吃力不討好地爬到了森林最高的那顆樹的頂端,然後卻發覺原來比那樹高的樹啊山啊遍地都是。於是那些坐在更高處的人,伸手輕輕一拍,我便跌入無底深淵,粉身碎骨。言曉楠說的都是至理名言:人往高處走,隻要你不怕死在珠穆朗瑪峰上。我從那無儘的深淵中掙紮出來,抓住我雙手的,卻是一隻冰冷而有力的手,那個聲音溫柔地對我說:“小姐,你不要亂動,你身上的傷口還沒有包紮好呢。”傷口?一瞬間,天亮了。所有昏迷前的情景如狂風巨浪席卷來而來。疼痛,如晴天霹靂。我潛意識裡想要抗拒的東西,卻拚命地掙紮出來。杜澤山……鄭凱奇……博古架……如果我受傷了,那麼杜澤山呢?鄭凱奇呢?我反手抓住護士冰冷的手,問:“護士小姐,跟我一起進來的人呢?”“你說哪個?”她向布簾子外麵看了一眼,說:“是在外麵等的那個麼?”我掀開身上的毯子,顧不得護士小姐的大力阻止,跌跌撞撞就衝出了布簾。鄭凱文正坐在長凳上,看見我從簾子裡衝出來,他站起來一把將我緊緊摟住。我沒想到他居然有那麼大的力氣,簡直要把我的腰也折斷了。就好像那個時候,在珠寶工廠裡的時候,杜澤山摟著我,生生要把我從中間折斷一樣。我的神經驟然繃緊,拉住鄭凱文,聲音壓得極低:“杜澤山怎樣了?”“他還在急救室。”“凱奇呢?”我緊緊地抓著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就好像生怕我自己會突然體力不支地倒下去一樣。“他在警署。”鄭凱文忽然一把摟緊我,我才發現我幾乎要虛脫的摔倒,立刻又說:“不用擔心,他會沒事的。我已經讓律師過去了。”“對不起……我本來應該找到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緊緊地抱住他。“阿昆都告訴我了。”他慢慢地說。“請問,你們是杜澤山的親屬麼?”醫生忽然從背後冒了出來。這些走路沒有聲音的白大褂,嚇得我心頭突地一跳,緊跟著舌頭打結地說:“……怎麼了?”醫生把一張白色表格遞到我麵前:“我們需要對他進行手術,他的情況不大好。”“怎麼不大好?”“他之前應該是動過一次大型手術,所以……”醫生用充滿疑惑地目光看著我,突然停下來反問我:“你們是他的親人嗎?”“我……”“手術很危險,需要家屬簽字,你們可以代表麼?”我看了看鄭凱文,然後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正要從醫生手中接過那表格和筆,卻突然有另一隻手從我們身側伸了過來,毫不猶豫抽走了表格,用那支筆行雲流水一般地寫下了一串字符,然後交給了醫生說:“麻煩您立刻動手術。”聲音不高不慍不帶起浮,但聽起來簡直就是命令。我驚愕地轉過身,就看到蘇孝全站在我背後。他還是那樣一身黑色,纖薄的唇抿成一線,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的眯縫著看我,大約有幾秒鐘,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好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樣。然後他轉過身去走到手術室門口的長凳上坐下了。他身後永遠有幾個黑影跟隨著,而這些人遠比普通保鏢來的更有威懾力,就像是傳說中的忍者。我忽然想到鄭凱奇指著杜澤山說的那句“他是黑社會”。鄭凱文突然上前走到蘇孝全的麵前。當然他還沒有到達蘇孝全麵前,已經被蘇孝全的手下人攔住了。“三哥,我有話跟你說。”我看得出來,凱文正極力壓抑著內心的不安和怒意。然而蘇孝全卻隻是擺弄手裡的銀質打火機,甚至連眼睫都沒有顫動一下。空蕩而寂寥的長廊裡,不斷傳來叮一聲,又是一聲……簡直像是催命的鐘聲。然後他慢慢地轉過臉來看著鄭凱文,非常奇怪的是,他也同時看向了我,然後依然冷漠地盯著手裡的打火機,聲音冰冷的像是北極的空氣。“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可是我現在沒心情,也不想看到你們。”醫院的空氣帶著絕望的氣息,簡直陰冷可怖。“三哥……”“三哥說不想見你們。”一個大個子黑衣人攔住了鄭凱文,像堵牆一樣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我們看不到蘇孝全,卻仍然能聽到那打火機的聲音,叮,叮……我走過去,慢慢地拉住鄭凱文的手。他的手心冰冷冰冷的,我這才知道他原來也害怕,害怕這個男人。“我們先走吧。”我低聲說。“等一下。”空蕩蕩的走廊裡,蘇孝全的聲音像是一顆原子彈那樣,回蕩著可怕的輻射。我和凱文都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並且不能控製地轉過身去看著他。啪地一聲,非常清脆,他用力扣上了打火機。他緊緊地握著打火機,一字一頓地說:“你們記住,如果他有什麼事的話,”他停下來,非常緩慢地看了我和凱文一眼,才說:“鄭凱奇這個人,就再也不會存在了。”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覺得那空氣寒冷無比,像是一股強大的氣流,筆直就灌入了我的肺中。生平第一次,我發現我是這樣渴望杜澤山繼續活著,一直一直地活下去。一路上我們都很沉默。窗外是霓虹閃爍,香港是不夜城,過了午夜三點仍有人留連蘭桂坊。積滿雨水的路麵如同一隻碩大的銀盤,碎了一地的霓虹,變成了銀盤上的瓔珞。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我們好似已經與外界隔離。我的頭發被風吹起,讓我看不真切眼前的一切。手機裡有兩條留言,都是言曉楠的。第一條說她現在在香港拍廣告,如果我不在24小時內趕去見她,她就會宰了我這個重色輕友、忘恩負義的。24小時之後的第二條留言依然如此,隻不過換了更猛烈的措辭。我不知道言曉楠還有多少個24小時限時令,我隻是知道這兩個24小時裡發生了一些讓我畢生難忘的事情。恍如一夢。這種感覺在江洋最終離開我的時候突然襲來,我仿佛跌入了茫茫無邊的大海,甚至連一塊浮木都抓不到。我一直傻傻地相信江洋會回到我身邊,一直一直地相信著,最終被這種相信折磨到絕望。我覺得自己以為不會再流淚,漸漸的,連心速都變得更慢了。那時候,我以為我會從此忘記愛情,可是,我遇到了鄭凱文。我已明白時光不可能逆轉,我也終於明白,江洋不會再回來我身邊。即使能將時鐘撥回,卻仍不能阻止時間溜走。所以,我們沒有選擇,隻有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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