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鄭凱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靜靜的抽煙。他的樣子有點奇怪,那樣安靜地坐著,手肘支在膝蓋上,淡淡的煙霧在他的呼吸中盤旋縈繞。我又走近兩步,才發覺他正在看電視中重播的夜間新聞。女主播容光煥發,語調平穩地清脆播報:“……環宇國際董事長鄭祖望先生昨日因突發疾病入院治療。昨日下午,環宇集團已經宣布退出了三號地塊的項目投標。受其影響,昨日收盤時,環宇國際的股票已經連續下跌五個百分點……之前曾多次表示願以高價收購環宇國際的EMK集團,再次向環宇集團發出了邀請……”女主播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一個字一個字像一根根細細的針,紮進我的耳膜。我逐漸聽不清楚那清脆的聲音,隻能看到那櫻桃小口非常有頻率地一張一合,屏幕下放滾動著橘黃色的循環新聞字幕:“……昨日上午法國航空公司一架飛機於地中海上空失事……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許多中小企業已經瀕臨破產危機……”原來地球上每天要發生那麼多事情。我在上經濟學研究課的時候,法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墜落在地中海上空,我爬上床準備睡覺,手裡捧著新一期ELLE時裝雜誌,拉登的飛機撞向了五角大樓,我在婚姻登記處門口滿懷希望,江洋卻已經離我遠去……我站在那裡看著鄭凱文,有那麼幾秒鐘,我們都是靜止的。水珠順著我的頭發落在耳朵上,然後慢慢地流進脖子裡,像是一條冰冷的蚯蚓,一點一點地爬進我的身體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眼前的人突然有那麼一點陌生,仿佛是從電視機裡走出來的。我們為什麼終於能走到一起,為什麼會呢?仔細回想,我也並不能想起來我是怎麼愛上鄭凱文的。我們的生活,就像是用不乾膠強行粘著在筆記本上的貼紙,總是有些不搭調不協調的。他現在這樣痛苦,我束手無策,甚至連一句話安慰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言語在這個時候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他需要的我給不了他。我無法在一夜之間為他籌集數千萬,我不能用一句話令香港股市突升猛跌,我甚至不能讓凱奇平安無事地回到他身邊。淩晨四點,窗外沒有陽光,四周也沒有聲音,隻剩下女主播在那裡聒噪的讀著新聞稿。鄭凱文慢慢地低下頭,把煙頭在煙灰缸裡撳滅了。他久久地撳著那枚煙蒂,煙絲也從那白色的卷紙裡被擠壓出來。突然間,我聽見了一聲巨響。鄭凱文抓起那足以砸死人的水晶煙灰缸用力地拋了出去,正砸中對麵的半麵牆大的液晶電視機。劇烈地誇嚓一聲,漆黑的屏幕破了個窟窿,裂開無數細小的縫隙。煙灰缸也碎了滿地,有整塊的,也有細碎的,夾雜在黑色的液晶屏幕碎片中,好像無數隻眼睛閃著光芒。我渾身一顫,從未見過他爆發這樣的脾氣。鄭凱文卻隻是將頭埋在雙手中,許久許久,都不曾動一下。我以為他已經被石化了,可是他突然地抬起頭來看著我,說:“梁洛心,你走吧。”他的瞳仁裡看不到我的影子,他的目光沒有往日那樣清澈,隻是那聲音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子,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插入我的心臟。“你說什麼……”我看著他,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我以為我聽錯了,這聲音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隔著千山萬水,一定傳達有誤。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風和日麗的午後,我站在婚姻登記處的大門前等著我的幸福,可是最終等來的卻是江洋在電話那頭冷冷地說:“梁洛心,我們分手吧。”沒有回旋的餘地,他就掛斷了電話,通話時間隻有兩秒。原來,說出分手這幾個字,隻要幾秒鐘的時間。然而我愛他,用儘全力,拋棄尊嚴,幾乎用儘了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一瞬間,所有的光都消失了。“鄭凱文……”我幾乎是撲過去,抓住他問:“你說什麼?”他冷冷地抽回被我抓著的手,慢慢地抽出一支煙含在口中,打火機在他手裡忽地閃出一點藍色的火苗,轉眼就熄滅了。客廳隻剩下城市的餘光,他手裡的煙頭在呼吸間時明時暗。“梁洛心,你走吧。”他的呼吸那麼沉重:“我們到此為止。”“你說什麼?”我望著空氣裡淡淡的白色煙圈,淡淡的雪茄的香味,幻化成霧的他的呼吸。我扳過他的臉,定定地看他說:“鄭凱文,你再說一次,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他慢慢地握住我的手,一點一點從他的臉上拿開。然後他忽然彎了彎嘴角,變成了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梁洛心,彆傻了,我從來也沒有愛過你。”我忘記了有多久,我們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好像彼此連呼吸也忘記了,我們那樣九*九*藏*書*網近距離地看著彼此,竟似乎都無法將彼此看清楚。良久的沉默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扼住我的喉嚨。我覺得呼吸困難,那幾個字也像是被我用力地從身體裡積壓出來一樣,蒼茫的爆破著:“鄭凱文,你騙我!”良久的沉默像是一條脆弱的平行線,終於被我的聲音撕裂。“我沒有騙你。”他把手裡的那根煙在煙灰缸裡撳滅了,又重新點燃了一根煙,才慢慢地說:“雖然我以前一直都在騙你,但我再也不會騙你了。”他揚起嘴角笑了笑:“因為我已經沒有必要再騙你了。”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會這樣歇斯底裡,但是的確是那樣撕裂般地喊道:“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他皺眉道:“梁洛心,你為什麼不想想我為什麼要愛你?你有什麼值得我愛的地方?”問得我啞口無言。是啊,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他愛呢?“因為我自始至終都隻是在利用你,我根本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他站起來,把我像件浴袍一樣的丟棄在他腳下的沙發旁。“說穿了,我要利用的也不是你,而是孟江洋對你的在乎,是孟軍山對孟江洋的在乎。這是一場賭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停下來,卻又說:“可是結果是我輸了。梁洛心,我錯誤的高估你了,原來你真得一點利用價值也沒有。”他站在那裡,整個城市渾濁的燈光從窗外撲進來,勾勒出他的側影,淡淡的煙霧圍繞著他,仿佛是雲裡霧裡的一個幻影,那麼不真實。原來我一直愛著一個這麼不真實的人,原來這一切都是做夢。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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