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朦朧朧地問:“你在說什麼……誰是孟江洋,孟江洋是誰?”“孟江洋……”鄭凱文站在我眼前不足十步的距離,感覺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氣,才說:“是我的天敵。”世界上,真的有天敵這種生物存在麼?“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鄭家和孟家勢不兩立,水火不容。”他繼續說:“我的父親表麵上是個正當商人,但其實卻做著很不光彩的生意。他們利用生意替一些人洗黑錢,洗賊贓。我的父親是靠著這個才有了今天的家業,可是……後來當父親站穩腳跟,有了我們,他就再也不想這樣了。他想脫身,卻發現自己已經入水太深,無法自拔。始終有一股力量牢牢地牽製著他,”他看了看我,說:“那就是孟軍山。”他的訴說像是一條溪流,那樣悠遠而綿長。“我不知道孟軍山是誰,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但是我知道,在這個所謂的金錢帝國裡孟軍山就是唯一的王者,沒有一個人在他的麵前可以不低頭。他打一個噴嚏,股市亦漲亦跌,他動一動手指,明天的風都會轉向——他就是這麼可怕的人。可是我父親卻還是極力想要擺脫他的控製。”“他曾以我們兄妹三人的安全要挾我父親,父親因此早早就把凱悅和凱奇送到國外。但依然沒有逃過孟軍山的控製。凱悅還很小就曾經三番四次被綁架。我母親……就是在那一次凱悅被綁架的時候,被亂槍誤殺。”他吸了一口煙,慢慢地吐出。“父親為了報仇,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去精心的安排一個報複。可是結果那一場意外害死了孟軍山唯一的侄子。也是因為這樣,我們兩家就此結下了不可能解開的仇。”他回過身來,望著我說:“你不認識孟軍山,但是你認識他的侄子。”他把煙蒂撳滅了。“他叫孟江洋,也就是你的前男友,江洋。”我隻覺得那個名字在我耳邊轟的一聲炸開,把我的思想炸成一片片,一顆顆,一粒粒,再也無法重新拚湊起來。我無力思考,隻覺得脊椎散發出一陣陣的寒意。我覺得世界正在離我遠去,而他說出的那最後幾句話,終於將我推下萬丈深淵,萬劫不複。孟江洋……孟江洋……那一定不是我認識的愛著的那個江洋,我愛的那個江洋隻是一個孤兒,沒有父母親人,沒有朋友死黨,他隻有我而已。隻有我。那麼,孟江洋是誰?我腳底發軟地後退了兩步,喃喃地搖著頭:“你錯了,你一定是弄錯了,我認得的那個人他叫江洋,他不叫孟江洋。你說的那個孟江洋,不是已經死了麼?你說他已經在意外中死了。”“他沒有死,我也不久前才知道。”他看著我說:“孟軍山雖然有很多孩子,卻沒有一個兒子。孟江洋是他唯一的侄兒。孟江洋的父母去世後,他就一直把孟江洋當成自己的兒子。為了防止仇家報複,他早早把他送到了一個遙遠的城市,讓他隱姓埋名,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也就是因為這樣,原本生活毫無交集的你們相遇了。”“你騙人——!”我聲嘶力竭地喊著:“跟你作對的那個是杜澤山,跟你有仇的那個是杜澤山,根本不是我的江洋,絕對不是!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他隻是脾氣有一點古怪,但是他絕對不是黑社會。”“怎麼你還不明白麼?”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說:“世界上,根本沒有杜澤山這個人。”我虛脫地望著他,聽他說出那個天崩地裂的消息:“杜澤山,就是孟江洋。”窗外的霓虹都在旋轉,簡直天地顛倒,萬物扭曲。我生活裡原本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之間碎裂了,扭曲了,變形了,都不真實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他咄咄逼人地反問我:“如果杜澤山不是孟江洋,蘇孝全怎麼會把他的生死看得那麼重。如果他不是孟江洋,怎麼會對你的過往一清二楚。如果他不是孟江洋,他怎麼會那麼在乎你,怎麼會不惜性命的保護你。如果他不是孟江洋,他為什麼一出現就拚命地要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如果他不是孟江洋,為什麼他那麼恨我……他做的這一切那是因為他一開始就知道我在利用你。”我死死地抓著鄭凱文,大聲道:“你說孟江洋已經死了,已經在意外中死掉了。”“這件事你應該去問他,我也並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鄭凱文慢慢地呼出一口氣,逐漸地平靜下來:“一年多前我突然接到消息,有個叫杜澤山的人出現在上海,跟我搶奪外灘三號地的投標權。我很好奇,也很恐懼。我隱隱感覺到這個人應當和孟軍山有關,所以我親自趕到上海去,想要查個究竟。”“可是我到了上海以後,怎麼都查不到杜澤山這個人。他簡直就像是空氣一樣,沒有留下過一點痕跡。我在上海逗留了一個禮拜,正當我打算要回來的時候,你出現了。”他笑了一下,說:“你真的是那種丟在人群裡就完全找不到的女人,我身邊最差勁的三流小明星都比你耀眼。可是我發現,每次你出現的時候,我身邊都會多幾個奇怪的家夥盯梢。所以我特意讓阿昆去查了你,於是我知道,原來你是孟江洋的女朋友。”“後來你因為凱悅的事情被綁架,我就突然有了這個主意:隻要把你留在我身邊,我就可以利用你來要挾孟軍山。凡是跟孟江洋有關的人,他都很在乎,他甚至連孟江洋住過的房子都整幢整幢地買下來。你一定也不例外。所以我把你留在我身邊,帶你來香港……我所說所作的一切,隻是為了要利用你來牽製孟軍山。”他再一次對我說:“所以梁洛心,我根本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已經像忙碌的螞蟻,爬滿了我的麵頰,我大聲吼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去上海找我?為什麼要答應娶我?”“你還記得麼?爸爸突然阻止我繼續參與投標的那件事。那是因為孟軍山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我很不甘心,我去上海是為了做最後的努力,並不是為了你。結果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找的那個杜澤山就出現了。”“我發現他對你一切的一切都表現得異常在乎,他讓我覺得你真的是個很好的籌碼。他也漸漸地讓我覺得,他應該跟你有某種聯係。我再次地找人查他,但是什麼都查不到。他就像是憑空編造出來的一個人……於是我想,也許,隻是也許,他就是孟江洋。”“昨天,我去警署見凱奇的時候,他告訴我杜澤山是為了保護你,才被博古架壓垮了脊椎。他竟然可以為了保護不惜丟掉自己的性命。”他笑了一下,說:“杜澤山從天而降,他跟孟軍山有關係,他對你了如指掌,他處處跟我作對,他那麼愛你……你說,他還能是誰。”他的那種笑容非常的溫柔,卻又十分悲傷。“所以,梁洛心,現在你明白了,我從頭到尾都隻是個騙子。”“那你為什麼不繼續騙我?”“沒有那個必要了。這個遊戲太危險,對手太厲害,我已經失去了凱悅,我不能再失去我父親失去凱奇。而且,我已經不需要再騙你了,因為我知道孟軍山絕對不會因為你,而對我們罷手,是我錯誤的估計了這一切。”他的臉隱匿在陰暗處,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聲音飄忽不定。“你可以恨我,反正,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啪的一聲,我抬起手來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我的手觸及他的麵頰,是冰冷而有些潮濕的。但我已經失去了感知的思考能力,那一巴掌下去,手心火辣辣的,好像攥了一個火球在手裡。我攥緊的拳頭,指甲也深深地嵌入到皮肉中去。“為什麼要到現在才告訴我,難道你不知道,我真的已經愛上你了。”我的聲音哭得沙啞,有氣無力:“在我愛上你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我也並不在乎最終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可是我愛你。”我的淚水已經不自覺地順著臉龐一行一行地流淌下來,滴在地毯上,竟然發出嗒嗒的聲音。窗外忽然下起雨來,越下越大,劈裡啪啦地打在窗戶玻璃上。從窗戶看出去,四麵都是一片灰茫茫的,什麼看不清楚。我提起一口氣,奮力地轉過身衝出門外,大門在我身後猛然摔上。我拚命地按著電梯按鈕,恍惚間聽到那房間裡發出的巨大聲響。一切都隨著那響聲破碎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了,就像是空氣裡的肥皂泡,經不起那麼輕輕的一碰。原來再美麗的七彩絢爛,都隻不過是一個幻像而已。雨真的下得很大,大顆的雨點攪碎了我的眼淚。沒有晨曦,天已經亮了。襯衫和長褲沾了水,單薄的像是一層紙貼在我身上,拖鞋也都濕透了,雙腳冰冷冰冷的。我知道夢醒了,灰姑娘的水晶鞋碎了,一切都會變得虛幻,馬車也變回了南瓜。我為了一個虛幻的人放棄了我原本的一切,現在我失去了這個人,於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原點。畫上這個句號的,居然是江洋。孟江洋。我不能接受這一切發生的那麼快,那麼突然,那麼劇烈。我該怎麼辦呢?雨點打在我身上很疼,我走進路邊電話亭,蒼白而又通紅的手指慢慢地撫摸著那座電話機。我身上沒有錢,一分錢也沒有。可笑,我本來是個職業女性,可是如今我真得變得身無分文,無家可歸。我在這座城市,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流浪者,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電話機旁放著一枚硬幣,也許是誰打電話時無意間放在那裡。一個硬幣而已,平時掉在地上也許我都不會去撿,但是這時候它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通向真實世界的一艘飛船。我捏著那冰冷的硬幣,顫巍巍地丟進了電話投幣口。我按下了一個的數字,電話那頭的聲音冷冰冰的回應著:“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如同三年前的每一次撥打。我緊緊地抓著聽筒,全身顫抖。我竟然還記得那個號碼,竟然在這個時候還記得那個號碼,隻記得那個號碼。我曾無數次的撥打,無數次的被回絕,無數次的失望,我知道江洋不會再回來了……可是在我絕望的時候,茫然的時候,我竟然還是隻記得他的號碼。硬幣從退幣口跳出來,又被我塞回去,我撥那個號碼,一次又一次,一個一個數字的摁下去,那個聲音就像是一個冷漠而嫻熟的拳擊手一次又一次將我擊倒在地,終於我無力再站起來。我捏著聽筒頹然倒下,背脊從那冰冷的玻璃壁上滑下,擦出一陣火辣辣的灼痛感。亭外大雨磅礴,也許要刮台風了,也許我會被這陣風帶到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那麼,江洋,你是不是還會回來認領我呢?
第十九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