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言曉楠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了,我恍惚間有一種時空錯位,我在哪兒呢?“曉楠……我渴……”一開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沙啞無力,就像是堵在喉嚨裡無法發出,好不容易擠出來了卻像是砂紙在摩擦細石。我模糊地看見她走過來我身邊坐下,捧住我的頭,喂我喝下了什麼,喃喃地說著:“喲?怎麼吃了藥還這麼燙啊,會不會燒成神經病啊?”我無力地詛咒她:“你才是神經病呢。”我聽到她笑起來,狠狠地給了我一個爆栗子,說:“都這樣了還惦記著把我變成神經病,睡你的吧。”我支吾著“嗯”了一聲,而後非常安心地睡去了。我想那一定是我做的一場夢。我夢到有一個叫鄭凱文的人突然出現在我的世界裡,把我從一個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然後劇集謝幕了。狗血的編劇給了我狠狠地一擊,把我打下舞台。但是那都是夢啊。就像是那個時候我發高燒躺在言曉楠的公寓裡,江洋從老家跑回來看我,帶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說:“梁洛心,你快退燒,退燒了我就娶你。”結果我醒過來以後,他卻說:“誰說要娶你了,你做夢吧。”是啊,一定是做夢吧。夢醒了就好了,一定就會好的。當真是滾滾紅塵如一夢。不管我做的是什麼夢,我知道鄭凱文都不可能再來找我了。他說的對,他從來沒有愛過我,正如江洋當初的悔婚一樣,從來都沒有愛過我的人,怎麼可能在乎我。所以這一場賭局,我們都輸了。陽光照進房間,我隔著床單也感到了溫暖。我懶懶地翻了個身,卻感到身上有個軟綿綿的東西壓著我。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一條雪白修長的腿,一刹那驚雷炸開,我失聲驚叫起來。睡在我身旁那個家夥也跟著我跳起來一陣尖叫。我一把抓住她,大聲喊著:“言曉楠,言曉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睡在我旁邊?”言曉楠被我搖得天旋地轉,大聲吼道:“是我是我,大驚小怪乾什麼!”說完推開了我,倒頭又睡,用枕頭蒙了頭。我抓開那枕頭,硬是把蓬頭垢麵的言曉楠拉了起來,一陣狂搖後問:“言曉楠,你說,你怎麼會在這裡?”“天啊——”言曉楠爆發了,用力地甩了甩手說:“梁洛心,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我都已經不免不休地照顧了你兩天兩夜了,你就不能讓我好好睡一會兒。你吃了感冒藥怎麼就跟吃了興奮劑似的,那個醫生是不是開錯藥了啊。”她稀裡糊塗地爬下床去,在寫字台上找了一通,終於把那藥片找出來了。我看這個房間,的確是個標準的旅館房間,言曉楠的衣服亂七八糟地丟在地上沙發上椅子上,簡直和我們在上海的“小狗窩”一模一樣,窗簾是厚重的銀灰色,陽光隻是從一條縫隙中射出來。我走過去,嘩啦一聲拉開窗簾,言曉楠一陣急挖亂叫:“梁洛心,你要死啊,不知道我見光死啊。姑奶奶昨天通宵拍封麵,哦……不對,我是通宵照顧你,今天還不讓人好好睡一覺……”她一邊說一邊就抓著藥片鑽回到被窩裡,我把那被子拉開了,盯著鴕鳥狀的言曉楠問:“快說,你怎麼來香港了?我怎麼會在你這裡?”背不住我這麼死纏爛打,言曉楠一幅丐幫弟子的派頭,雙手抱拳求饒道:“好姐姐,你饒了我吧,讓我再睡個五分鐘,兩分鐘,三十秒也可以……”“快說,快說,快說,我怎麼會在你這兒的?”“你……你……”言曉楠胡亂地抓了抓頭發,想了很久才說:“有個男人把你送來這裡的。”我的心咯噔一下,緊接著問:“是什麼人?”“我不認識那個人。”言曉楠打了個哈欠,終於說:“不過他個子很高很魁梧,看起來三十歲出頭,長得很帥,說話很酷。”我看到言曉楠兩隻眼睛開始放光,就知道這個男人的質素一定不差。但我想不起來會是誰,但我卻希望他是誰。我賊心不死地問:“你……確定你不認識那個人?”“我肯定地告訴你不是鄭凱文。”言曉楠推開我,乾脆走到浴室裡刷牙,含含糊糊地說:“那男人看起來比鄭凱文年紀大,而且他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幾個人,那架勢跟黑社會似的。他在這裡留了一會兒,還帶了個私人醫生過來給你看病,桌子上的藥就是他給你買的。”我衝到浴室裡吼道:“言曉楠,你不認識他居然把他放進來,你,你怎麼能隨便給我吃陌生人拿來的藥。”“好歹他把你從街上撿回來了啊,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吧。”言曉楠嘩啦嘩啦地洗了把臉,長發在腦後挽了個發髻。“而且你那個時候半死不活的,我也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言曉楠語重心長地說:“梁洛心,我發現你生命力震得很強哎,兩天前你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樣,結果現在你根本就健康得能去殺人了。”我知道她是誇我。“可是,你跟鄭凱文是怎麼回事?”言曉楠走到桌子旁,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和化妝品下拿出一張報紙塞給我:“為什麼報紙上說你們訂婚了,又說你們分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流浪在外麵,還下那麼大的雨。”我看著報紙發呆,那照片……應當還是我跟凱文在珠寶店的時候被偷拍的,報紙是幾天前的?雖然不是頭版,但是照片也夠醒目,標題更是惡劣的不堪入目。但是不管怎麼樣,那都是“曾經”的報紙了。正如言曉楠所說的,我是生命力很強的生物,僅僅亞於言曉楠這種超級無敵小雜草。“沒什麼,他……我們分手了。”我隨手把報紙丟在地上,自顧自地走到浴室裡去洗漱。言曉楠呆愣了幾秒鐘,然後衝進浴室反問道:“分手了?他甩了你?他還是不是人啊,你丟下大好的前途跟他私奔到香港,現在還不到三個月,他就跟你分手了。他是什麼人啊,簡直禽獸不如。”我那算什麼大好前途,留在上海也隻不過跟著杜澤山……那個杜澤山……我擠出了很長的一條牙膏,很久很久才發現牙膏已經溢到手上了。“不行,我要去殺了他,這臭男人!”言曉楠是那種卷起袖子就會殺人的單細胞動物,我相信她一定會去找鄭凱文,就算不會真的殺了他,也不讓那家夥生不如死。但是我不希望她這樣做。我拉住她,平靜地說:“算了,曉楠。我早說過,就算是最後被我弄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那也是我的人生,我會自己麵對的。這件事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不用替我報仇雪恨。”言曉楠眨了眨眼,她那種茫然的表情我看得多了。高中的時候看到英語是這表情,在專賣店買衣服看到標價牌是這表情,後來看到我跟江洋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她看了我很久,突然叫起來:“哎呀,你把牙膏擦在我睡衣上了,這件衣服好幾千塊哎。”“你睡覺不是不穿衣服麼,什麼時候穿那麼貴的睡衣了。”我甩掉手上的牙膏,在水龍頭下刷著牙。“我不是怕那個酷哥又突然殺回來麼,要是突然爬起來穿衣服,多糗啊。”她挨著我身旁用毛巾擦去衣服上的牙膏漬,我吐出漱口水,用牙刷指著她說:“看看你這種人,重色輕友,那時候我可是發著39度的高燒啊,你居然還在想男人。”言曉楠恬不知恥道:“你第一天認識我啊,我對於極品男人從來都不吝於表達我的傾慕之心。”真好,我終於又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中了。我突然抱住她,任她在我懷裡抓著濕毛巾掙紮。我朝她吐吐舌頭,拉上浴簾去洗澡。出來的時候,言曉楠已經坐在梳妝台前抹口紅了。這家夥真是天塌下來都要穿的美美的去死的那種人。我無奈地搖搖頭,看到桌上的感冒藥吃了一半,想必我是病了好幾天。我拿著藥片出了一會兒神,才說:“曉楠,你什麼時候到香港的?”“都快一個禮拜了。我是因為一個活兒才到香港來的,已經拍得差不多了,本來我都打算回去了,臨時又找我拍了一組照片。我這幾天給你打電話你電話一直留言,我都下了24小時追殺令了,你還不出來見我。你電話……是不是不在身上啊?”我忽然想起來,我所有的東西都還在鄭凱文的公寓裡,包括我的通行證。“洛心,那家夥怎麼你了?”言曉楠抓著口紅簡直像是握著一把菜刀,咬牙切齒道:“他是不是又腳踩幾隻船啊?”“不是……”我擦了擦頭發說:“這件事太複雜,總之,不關他的事。”是的,的確不關他的事。那一晚,鄭凱文說這樣那樣狠毒的話,卻在全身顫抖,聲音飄乎,墨色瞳孔裡刀痕般劃滿了傷痛。我雖然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但我相信他那一晚說的那些話,不全都是真話。然而,結果已經注定,不管是為了什麼,他終於還是放棄了我。“你還替他說好話,你真是笨死算了。”她扣上口紅的蓋子,看著我說:“反正分都分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回上海,找份工作,養活自己。”是的,我要重新開始,過我自己的生活,所有的那些不著邊際的一切,都讓它們去死吧。言曉楠歎道:“知識女性就是好,三十歲也能重新開始,我們這種吃青春飯的,眼看就要下崗了。一個個水靈靈的小妹妹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眼看就要死在沙灘上了。你怎麼就什麼時候都有勇氣重新開始呢,你知道‘重新’二字對我來說有多難麼。”“我都差不多算是死過一次了,既然活過來了,就要繼續活下去。”我梳著頭發,忽然反應過來,衝她大喊:“什麼三十歲了,我才二十八歲零七個月……”我們在尖沙嘴,銅鑼灣,金鐘日日遊蕩。因為我身上沒有錢,也沒有信用卡,所以我隻能威脅言曉楠陪著我,替我買單,為我花錢。幸而我以前常常為她付錢,而她也習慣了遊手好閒,加上這幾日她工作已經結束,有大把的時間陪著我治療失戀創傷。對於我們這兩個購物狂人來說,再也沒有比DFS更好的地方了,樓上樓下逛了十幾圈,各人手裡提了十幾個袋子。然而戰利品永遠都是言曉楠的,我隻不過是個搬運工而已,寥寥無幾的戰利品都穿在身上了。“言曉楠,我失戀了,你不該安慰我一下麼?居然還讓我搬東西。”“你哪兒像失戀啊。失戀就應該像你上次那樣,抱著我哭啊哭,哭得我的枕頭套都濕光了,哭得被你同事拉著上醫院去看砂眼,結果隻是眼充血而已。你看看你現在,能吃能睡,嗓門倍兒響,一開口簡直能震死一頭犀牛,哪兒像是失戀啊。”言曉楠拉著我在底樓咖啡座坐了下來,買來兩杯冰拿鐵,我們各自吮吸著。“你恢複得這麼快,好像根本不愛鄭凱文……”“胡說。”我矢口反駁。
第二十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