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曉楠咬著吸管思索著:“那就是你愛鄭凱文沒有愛江洋深。”可惜的是,愛情沒有度量衡,無法用來做比較。而我每次愛上一個人,都是全心全意,竭儘全力。隻是在我愛上江洋的時候,我們太年輕,太單純,除了愛情一無所有。我愛他,竭儘全力。失去他,天崩地裂,一無所有。可是那天崩地裂的三年中,我重新站了起來,我有了獨立生活的勇氣和力量,我有了朋友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生活,愛情所占據的分量越來越少,雖然我仍然全心全意,竭儘全力,但我卻不能像愛江洋那樣愛鄭凱文。也許這就是形而上學說的,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也許凱文這麼做有他的苦衷吧……”言曉楠被咖啡嗆了一口,半天才說:“拍台灣苦情戲啊!苦衷……現在連瓊瑤阿姨都走無厘頭路線,不寫這種苦情戲了。”她在我麵前敲桌子,大聲說:“他甩了你,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彆做夢了,他跟江洋一樣,絕對不可能再回頭來找你的,你真以為你是灰姑娘,睡美人啊。”“對,不爭不爭。”對為我付錢或者付給我錢的那些人,我從來是千依百順的。言曉楠說得對,鄭凱文放棄了我,這就是最終結果。我知道,他不會再來找我了。可是江洋已經回來了,其實他很早就回來了,隻是我們都不知道。我抬手看表:“我們該回去了。”言曉楠歎了一口氣說:“是該回去了,我身上的卡都刷爆了,我再不回去工作,估計就要被銀行追債了。”到了一樓門口的時候,言曉楠忽然把大包小包塞給我說:“我忘了拿單據,你等我一下。”我站在那裡抱著一堆衣袋東倒西歪,哇啦哇啦地喊著:“言曉楠,我隻有兩隻手啊,你真當我是你的奴隸啊。”言曉楠回眸一笑道:“我哪兒找你這麼昂貴的奴隸去。”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凱迪拉克突然停在我麵前。急刹車的聲音像是刀片劃過玻璃般的刺耳,不等我看清楚那些是什麼人,已經有人架住我的手臂按住我的腦袋把我推上了車,我兩隻手臂上的購物袋跌了一地。我驚叫。言曉楠突然地回過頭來,想也不想地朝我衝過來,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多少抗爭,結果就是她也被推上了車子。這情景跟我在上海被綁架的那次有點像,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這些人,並沒有像上次那樣窮凶極惡。這些人把我們相繼推進車裡之後,左右夾擊地把我們擠在後座上。一個人按住我的肩膀,低聲道:“梁小姐,你最好不要亂動,我們隻是奉命帶你去見一個人,不會傷害你的。”我突然驚醒一般,警覺道:“誰?”那人卻不回答我,隻是冷冷地看著前方說:“開車吧。”周圍的路人就像是看慣了TVB拍過場戲一樣,冷眼旁觀,也許他們正在思考的問題是:這部戲到底會在什麼檔期播出呢?言曉楠眼睛不老實地左右瞟著,低低地用上海話問我:“洛心,人家講開凱迪拉克的差不多都是黑社會,好像是真的哦。農撒生光認識香港黑社會的?”這個問題要我怎麼回答,如果鄭凱文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淌了這渾水很久了吧。那左右夾住我們的兩個人不動聲色,似乎並不在意言曉楠和我交流。真虧了他們沒有用槍托打暈言曉楠,所以她還頗有些美滋滋地欣賞路邊風景。可是我卻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我推了推身旁那個人說:“你們隻是要帶我去見那個人,放了我的朋友,她跟著件事情沒有關係。”那人耷拉的眼皮動了一下,說:“放了她,她會去報警的。”“她不會的。”我看著言曉楠。言曉楠也看了我一眼,聳肩道:“我說不會,他們不相信的。”我瞪她一眼,言曉楠的神經有時候真是比通心粉還要粗,血液在腦子裡一定比豆腐還要漿糊。“梁小姐,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和你的朋友。”“那就放她走。”“不行。”“……”言曉楠卻還湊過來,用上海話同我說:“其實也不錯。看他們樣子不像是很壞的那種人,要殺我們早殺了。我隻是在電視裡見過黑社會,現在有機會親自體驗一下,以後拍戲的時候說不定用得上。”我簡直七竅生煙,這家夥的五臟六腑肯定隻裝了一樣東西,就是膽。車子這時候已經上了山道,繞過九曲十八彎,終於停下來。我抬頭一看,竟然是間餐廳。那些個“綁架”我們的人帶著我們一路搭電梯上了三樓,電梯門叮一聲左右劃開的刹那,我看到了一間類似外灘法國餐廳一樣的高檔餐廳。燈光幽暗的足以讓我以為自己患了夜視障礙。服務小姐微笑地迎上來說:“歡迎光臨。”這時候,從服務小姐的身後大步走過來一行人。“綁架”我們的那幾個大家夥非常恭敬地向那領頭人點點頭,恭敬地喊了一聲:“三哥。”我氣鼓鼓地咬了咬嘴唇,瞪著眼前的人道:“蘇孝全,你綁架我也就算了,乾嗎還要綁架我的朋友。”蘇孝全不作聲地抬了抬手,那服務小姐退了下去。他看著我說:“梁小姐,三爺想見你。不得已,我們隻能這樣請你來。至於你朋友……”他略略地看了言曉楠一眼,這種人一定是美女看得多了,居然對言曉楠這種高質素的美女不動聲色。“為了確保她不會透露你的行蹤,不會把一些不必要的人帶到這裡來,所以我跟他們說也要把她一起帶來。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她的。”“放心?!哈,我對你們這種人怎麼能放心。”“你可以看不起‘我們這種人’,但是三爺的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不會不作數。”他刻意強調了“我們這種人”,這反而使我有些尷尬,雖然我向來崇尚人人平等,但是我卻在他麵前說出了“你們這種人”這個帶有攻擊性的詞語。我抬頭看了一眼那彎彎曲曲的餐廳,口氣也軟了:“三爺是誰?”“馬上你就知道。”蘇孝全略一偏頭,立刻有兩個人走過來要把言曉楠帶走。我一把拉住言曉楠說:“不行,你們要把她帶到哪兒去。”“隻是請言小姐喝杯東西,三爺不喜歡被人打擾。”言曉楠忽然扯了我一下,說:“沒關係的,他不會傷害我的。”我驚訝地看了看言曉楠,這家夥不會這麼容易就被蘇孝全的美色迷倒了吧。言曉楠低低地說:“那天送你來我這兒的那個人,就是他。”天啊,我剛才竟然沒有注意到,言曉楠一看到蘇孝全,就開始兩眼放光了。繞過彎彎曲曲的座位,蘇孝全一路把我帶到了餐廳的最裡麵。那一排麵臨海景的座位全部空著,隻有一個男人坐在其中的一張餐桌上,享受麵前八大碟八小碟的美食。他居然在西餐廳吃中餐,我想不出他怎麼做到的。我看到那些盤子上的標誌,我也就知道這些菜分彆是來自不同的餐館。我簡直覺得可怕。這整個餐廳,隻有他一個人在吃飯而已,一個人獨享八千尺的豪華餐廳,無敵海景。如果換作是我和言曉楠坐在這裡,肯定早就樂飛了。可是我卻無法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愉悅。所有的人都在他周圍三米範圍之外。我想,他一定沒有朋友。就連他最親近的人,他都要想辦法把他們送到很遠的地方去,隱姓埋名,為了確保他們的安全。他一定不敢在快餐店吃薯條,他一定不能排隊買臭豆腐,他也無法跟自己喜歡的人燭光晚餐,他一定隨時隨地都在枕頭下放了一把槍。他是不是也感到高處不勝寒,無人可交心。可是我連減肥瘦了一寸小蠻腰這種小事情,都想會屁顛屁顛地跑去跟言曉楠炫耀一下。我對他的第一感覺竟然是這樣的,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的確令人畏懼,但我竟然不像鄭凱文說得那樣懼怕他。也許這就是言曉楠說的,我笨死算了。所有那些外麵的人,包括蘇孝全的人,都隻是站在門口和走廊裡守著,每個人身上都透出一股危險而冰冷的氣息,這餐廳根本不需要冷氣嘛。蘇孝全走過去同那個人說了一句話,然後那人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在餐廳昏黃的頂燈照耀下,我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我沒有想到他的眉眼竟然和我認識的江洋那麼相似。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他還能是誰。隻是我猜不出他的年紀,也許四十,也許五十,但是為什麼看起來都像是隻有三十幾歲。短短的頭發理得很精神,黑白兩色相間,他穿深灰色休閒西裝,身材保持得相當好,肩寬腰窄,背脊筆挺。他點一點頭,蘇孝全退去了。我在他的目光命令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他看著我,眼睛裡透射出一種歲月磨粒後的攝人光芒,他的滄桑全都已經被他消化醞釀成了一種令人折服的氣魄。飛揚入鬢的眉,含笑殺人的眼,讓我想起中的風雲人物。這,就是孟軍山。
第二十一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