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告訴你,君子之德不能沾染酒、色、財、氣。”
曹老拿著畫筆,手腕懸在空中,似乎正在和壁畫上的觀音對望。
他沒有著急最後落筆,而是輕聲對顧為經說道。
“這裡的氣,指的是不良習氣。不良習氣自然不碰為佳,但畫師胸中卻不能沒有一股氣蘊作為支撐。”
“這股氣是見世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正氣。是見家國破碎,蒼生流離的怒氣。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喜氣,也可是見枯騰老樹,西風瘦馬的蕭瑟氣……”
曹老嘶聲說道:“軟性子的好好先生是做不了畫家,沒有這股想要見胸中激蕩翻滾的意氣,畫卷就沒有用來支撐的靈魂,它就站不起來,立不住。”
“這就是情緒。畫家是人,人和機器最大的區彆就是我們有情緒,也能將自己的情緒注入畫卷,去感染,去打動更多的觀眾。”
“一幅畫沒有情緒,隻剩下空洞的軀殼,繪畫的絕大多數意義也就不存在了。那不如去做攝影師好了,快門哢嚓一響,可比你一筆一畫的細致描摹快多了。”
“請記住,我教你的第二課,技巧,知識,情緒,三者相輔相成,才能畫出讓人滿意的作品。”
曹老不在說話,默默的注視著壁畫上觀音大士蒼白的眼神。
技巧,老先生已經臻入化境。
傳說中國畫的大宗師能有畫龍點睛的技藝,梁朝大畫家張僧繇,有畫龍點睛,破壁飛去的傳說。
他擅於畫法簡練,又富於變化。
朱景玄《曆朝名畫錄》中所說——畫家張僧繇閒嘗以越筆點簇鞍馬,畫花畫水,其小者或頭一點,或尾一抹……
曹老先生準備仿照古人,用靈動的寫意的點簇點垛的筆觸,來為這幅壁畫點睛。
知識,
他這輩子走過了高山古寺,不下千座,觀過的曆代名家所畫菩薩厲鬼,也已經數不勝數。
他之所以與顧為經講話,除了指點後輩,也是在等。
以曹老的經驗判斷,這幅畫的觀音大士的目光要突出一個慈悲平和,莊重威嚴的感覺。
所以筆尖的著墨必須要恰到好處,過乾則枯,過潤則媚,都不好。
曹老在等,在等筆尖上蘸著的墨跡到達一個不乾不濕,恰到好處的地步。
至於說情感。
他九歲時跟隨前朝末年的一位江浙繪畫大宗師學畫。
他曾經見過舊上海的十裡洋場,風花雪月,他畫過摩登會館裡最時髦香檳派對,為坐著勞斯萊斯出入舞廳的猶太大班們畫過像。也曾經落淚提筆,記錄過高聳入雲的租界ArtDeco大廈邊難命營裡命如草芥的平頭百姓的生死悲歡。
他被藝術評論家詆毀過,嘲笑過,受過人的白眼,也曾經在威尼斯一畫成名,被藏家揮舞著千萬美元爭相競逐。
一個人一生能經曆見證的低穀和高峰,曹老都見過了,起起落落,到了老年,他習慣歸於平靜,成為了一名調素琴,閱金經的佛門居士。
這次來仰光,可能將會是曹老這一生最後一次提筆。
他很感謝命運,感謝命運給予了他的一切苦難和喜悅,也感謝他這次來仰光,遇上這樣一個有趣的小家夥,或許能讓他的畫家生涯有個完美的結局。
這樣小的小孩子說是自己試出的顏料配方。
曹老就信麼?
當然信。
在美術行業,有天賦的人就是這麼不講道理,想要開宗立派的大師,沒有點靈氣怎麼能行。
他甚至把這當成了命運給他的禮物。
“菩薩,睜眼吧。”
曹老心中默念一句。
隻見小老頭用畫筆在圖案上輕輕一點,一雙慈悲而威嚴的雙眸就出現在了壁畫最中心的觀音大士的雙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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