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點!”忽然竹屋頭頂傳來一聲喝斥,寧日陽的聲音透著無比的憤怒與囂張:“我姐姐明天要去中垣拜會諸位院長呢!吵吵鬨鬨還讓不讓人睡覺?” 都聽不出是生氣還是炫耀,吼出的音量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估計傳到不少人耳朵裡。 馬瑞坐在屋內翻個白眼,嘴角不屑翹起。 世間總不缺這樣的鄰居,他家徹夜裝修打砸,時不時還約人通宵喝酒聚會、喊叫歌唱,都不覺得擾民。但隻要隔壁有響動,吵到了他,便第一個跳出來罵街。 這可能也是與母龍交流最尷尬的地方,母龍的聲音隻會在腦海響起,但馬瑞必須說出聲才能被母龍聽到,從旁人角度看,確實有點像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還表情豐富的神經病。 無奈搖搖頭,母龍已經切斷了聯係。 馬瑞這幾天旁敲側擊打探過,寧家小姐已經是元嬰後期修為,弟弟稍差一些也有結丹後期修為,加上家底豐厚有法寶伴身,馬瑞硬碰硬可討不了好處。 這對姐弟被送到無量山就是為了尋求突破,而依靠宗族背景和姐姐寧月陰的手段,短短十來天,已經在茶山籠絡了不少勾肩搭背的同伴,漸漸形成了頗具勢力的小圈子,平日態度更跋扈了一些。 也難怪,那日連老執事胡先生都當眾吃了癟,更傳聞寧小姐與中垣院長關係匪淺,儼然便成了茶山一霸,自然有人會來巴結攀附。 現在這寧日陽強調姐姐要去中垣,說明武道大會在預熱了數天之後,終於正式拉開了序幕。 —————— 翌日清晨,寧家姐弟在一片吹噓拍馬聲中,被一群人簇擁著浩浩蕩蕩下山,那感覺像是去參賽似的,瞻前馬後一股英雄豪邁感。 馬瑞目送一行人離開,心裡也有些騷癢。這大概是買彩票的心理,手上攥著十張那位“倒瀉銀河”的票據,懷著暴富的美夢,總想著去看看戰況。可又聽說擅闖中垣視同敵襲,讓馬瑞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與虛無縹緲的武道大會相比,眼下去找茶山院長學習才是正事,既能提升本身實力,又能讓自己多一份依仗,對日後在茶山的生活有所裨益,說不定再過四年,馬瑞也有機會去武道大會試試身手呢! 懷揣著美好的幻想,馬瑞去食堂隨意吃些東西,順便打聽了院長居所的位置,便沿著一條頗為偏僻的山道拐向後山。 後山要比茶山主峰更加低矮許多,甚至隻能算個土丘,鮮有人煙居住,如今還是荒山模樣,像是中年男子斑禿的腦袋,東一片茂密林地,西一塊光禿山岩,也不知道院長有什麼特殊秉性,為何要住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果然如食堂大叔所言,院長的居所要麼沒人去,去就肯定能找到。快至山腰處,一片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茂密花園進入眼簾,修葺整齊而品類繁茂,顯然有人精心照料,花圃中夾著一條狹長小道,扭扭曲曲數百米延伸到了一幢類似廟宇的古樸建築前。 既沒有門童守衛,也見不到仆人雜役,如此宏大的建築靜靜矗立在荒山中,顯得孤寂而神秘。 高大的垂蓮門雕刻精致,榫卯相扣的門頭雖在,卻沒了主體門板,斑駁的漆層隻剩下零星碎片,看起來像已荒廢了許久。 馬瑞小心踱步而上,探頭往院子裡觀瞧。 偌大的庭院中,粗大如缸身的參天大樹,星星點點的繁茂花圃,整個庭院看似生機勃勃,可是又隱隱讓人覺得欠缺了點什麼。 茶山院長正拄著一把竹製掃帚,清理院落小徑上的落葉。初冬季節樹葉凋零,何況這庭院幾乎都覆蓋在樹冠之下,僅一夜過去,青石磚上的落葉厚得像是軟墊一般。 就在馬瑞踏入門檻的一刻,這位發須斑白的老者就扭頭注視過來。 以對方的院長身份,又是長輩,沒有主動開口,等著小輩率先問好自然是應該的。但馬瑞對上這位茶山院長的眼神,卻不由僵在原地,愣愣說不出話來。 按理說,昨天說好了來找院長,即便不用出門遠迎,至少也該是笑臉相迎吧?可是這位茶山院長此刻的神色,就好象看待一個闖進家門的小偷,亦或是看見一隻陡然出現在自家花園裡的黃鼠狼,目光充滿敵意和冷漠。 這位茶山院長沒有自報境界,但肯定不是馬瑞能抗衡的級彆,哪怕昨夜結成了人丹之極的金丹,也不足以彌補如此懸殊的實力鴻溝。 “你找誰?”這位陸院長一開口,徹底讓馬瑞迷茫起來。 千百個念頭在馬瑞腦間快速回轉,是對方反悔不想教了,還是不滿意來訪時機,亦或者是在故意考量自己? 馬瑞遲遲沒有回應,不知這位院長大人到底唱得哪一出戲,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愣了半晌,才決定老老實實自報家門和來意:“晚輩馬瑞,想學欣木之術,望院長大人成全!” 說完深深一揖。 昨天就是因為不按規矩,做了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才被訓斥,今天恐怕是在試探馬瑞的誠意,索性坦誠一些,至少表明自己的心跡,以德服人。 更奇怪的事出現了,這位茶山院長眉頭一挑,竟然仿若初聞,一臉驚訝迷茫。再接著,忽一轉身,拎著大掃帚徑直往廟宇裡走,冷冷甩下一句:“先等著!” 難道是雙胞胎?馬瑞陡然生出一個荒謬的想法,難不成兩個老頭一樣容貌,一個是院長,一個是掃地僧?要知道,印象中掃地的似乎往往比院長還厲害。 不一會,老者撐著一本小冊子再次出現,邊看邊點頭,直到走到馬瑞跟前,才收起手中的冊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恢複了昨天的和藹友善,輕歎道:“老了,記性不好,現在方才想起,多有失禮之處,讓你見笑了。” “呃?哪裡哪裡……”馬瑞嘴上客氣著,心中已是一片驚濤。寧可相信陸院長是雙胞胎,總好過有健忘症。昨天的事都記不得,哪還能教什麼欣木之術啊,說不定他自己都記不得了! 馬瑞的驚愕被 驚愕被陸院長看在眼裡,這位老者抱歉地搖搖頭,指著手邊的小冊無奈笑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多添一筆的事。” 隻聽說學生做筆記,還沒聽過老師做筆記的道理,若不是眼前老者身份特殊,馬瑞當即想調頭走人。再看著老者臉上微微的羞赧和惆悵的無奈,馬瑞又有些感動,先不論能不能學成,總之能遇到這麼一位樂於傳授卻不思回報的老師,也算相當令人豔羨的福分。 作為剛進門學習的小字輩,按照前世的社會經驗,馬瑞理所應當要拿出態度,當即就要爭過掃帚打掃庭院。沒想到陸院長搖搖頭,指揮馬瑞坐在一張石凳上,堅持自己打掃這片寧靜的院落,隨口問了些馬瑞的情況。 地上的落葉就這麼一小撮一小撮被聚集成堆,偶爾還有新落下的葉片掉在本已清掃乾淨的青石板上,又得回頭重新清掃,進度緩慢而冗長。 “所以說,你並不清楚師承本源,隻是意外發現了一套心法要訣?”聽完馬瑞早就編織好的看似天馬行空的托詞,陸院長好像絲毫沒有懷疑,或者說根本不介意馬瑞的過去,反而把關注點放在了馬瑞目前的狀態之上:“你現在的修煉以哪一種五行功法為主?” 這倒是問住了馬瑞,畢竟這些類似“功法”的能力是來自於妖獸,馬瑞自己根本沒接觸過五行功法,目前最純熟的反倒是那一套五形拳法。 “呃,我會吐息寒霜和雙手加熱。”馬瑞攤開雙手,頗為不好意思地承認:“就是給水缸加水,再燒熱……” “能施展一遍給老朽看看麼?”陸院長把最後一堆枯葉倒進庭院角落的竹筐,將打掃工具慢條斯理整理完畢,回到了院中的石桌邊。 嗬! 馬瑞當即對著地麵噴了一口寒氣,因為有一定高度距離,寒氣落地之前散逸了許多,隻在地麵留下一片巴掌大的薄冰。接著馬瑞一手按在其上,薄冰逐漸融化成水,再化作絲絲水氣蒸騰消散在初冬的空氣中。 “不錯,勉強。”陸院長點點頭,用了兩個詞來評價兩個功法。 口舌部位的五行功法雖然罕見,但在無量山這奇葩叢生的地方,也不是馬瑞獨一家,勉強能算不錯而已。至於雙手發熱這種功法,以馬瑞目前施展的成效來看,實在提不上嘴,所以老者評價勉強能看。 然而兩者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環節,以至於馬瑞再次幸運地躲過一劫。 就在昨夜之前,馬瑞還是一個築基期修真者,按道理是不能施放具象功法的!內丹乃是靈氣本源所在,被視為靈氣之根,在結成內丹之前,體內靈氣如無根之萍,可觀可賞可用,但想再開出花來是癡心妄想。 當然有一些獨特的方法,比如借助外力甚至動用法寶神兵以造出“假根”來施展具象功法。但對於馬瑞來說是從未接觸過的知識,甚至都沒聽過,萬一陸院長問起,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釋。 偏巧今天馬瑞步入結丹期,靈氣有根,足以施展具象功法,而這位陸院長平日多健忘,將馬瑞之事記在備忘錄上又沒有此項細節,以至於讓馬瑞這怪胎似的能力獲取方式有了合理的解釋。 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那麼,你可有木屬性功法伴身?”眼看馬瑞施展了水火屬性功法,雖然效果不佳,但在陸院長看來,隻要開了好頭,以後的修行成果另當彆論。 “嗯。”馬瑞猶豫了一下,左右環顧,站起身走到了花圃中,而後俯身蹲下,以手扶地。 如草地斑雜影綽的圖案漸漸在手掌手背顯露,並逐漸向青色袖口中蔓延,又等了小半會,同樣的圖案抵達了開襟之上的脖頸處。 “可以了。”陸院長眯起眼,眼神中多了一絲讚許,頗為滿意地拈了拈發白的胡須,站起身搖頭輕笑道:“若不因你是男兒身,又如此不善隱木之術,老朽會以為你是花澗派的人。” “這是花澗派的功法麼?”馬瑞剛才就在尋思,自己這功法沒個名字,自己隨便起一個怪名不知道會不會引起懷疑,眼下倒好,居然和花澗派有關係。 “怎麼?教你的人沒說過麼?”陸院長有些驚奇,隱遁之術在花澗派也不算低階,學成之人多少有些地位,怎麼教授出去卻如此不上心? 馬瑞默然搖搖頭,總不能說自己是看見茶山的小東和小西領悟而來,未免太驚世駭俗。 “隱遁之術可是花澗派一絕呢!”陸院長眯起眼,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麼,不過顯然失敗了,健忘的毛病另他有些沮喪,撓撓後腦苦笑道:“猶記得最高之境可憑一葉障目,想來老朽過往也是見過的,如今卻想不起當初場景。” 想來如此沮喪失望的場景不是第一次發生,陸院長很快便調整好心態,笑歎道:“過去每日記得多,忘得少,如今每日記得少,卻忘得多,此消彼長,恐怕時日無幾了!還是儘快把欣木之術教給你,免得連自己都忘了。” 這大概才是老人的初衷,知道自己健忘,便愁著找人把衣缽傳遞下去,至於拜師不拜師倒不甚在乎。有些像要編書立傳的文人誌士,寫出來隻為了傳下去,可不是為了後人拜首。 “既然你已修煉過木屬性功法,那麼說說看,對木屬性功法有何心得體會?”陸院長振奮精神,準備傳道授業解惑。 又是無聲的搖頭。 這次可不是馬瑞遮掩,而是真真切切的本能反應。 根本沒有修煉過,隻是從妖獸身上獲得的能力,哪有什麼心得可言?就像常人若是瘦了,多半會被問及心得和方法,若是胖了,那還用問什麼? 不就是吃嗎? 可吃妖獸得功法絕對是駭人聽聞的事,馬瑞絕對不能說。 “一點也沒有嗎?”陸院長雖然多健忘,但是經驗常識還是有的。一般來說,這學生若是提問多,愛交流,那麼傳授成果必然差不到哪去;若是一言不發沉默是金,多半修為難有起色。 “嗯……”馬瑞忽然裂開嘴,想到了一個自認為絕佳的答案:“就是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