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真相(1 / 1)

“你們家在鄉間有沒有田地?”雲歸問道。她亦來自鄉間,自然知道,鄉間的孩子都需要幫父母勞作,而這個女孩子渾身沒有一絲勞作的氣息,倒像是嬌生慣養的。她低頭吃著糕餅,不吭聲。對眼前的陌生人,她很拘束。我看著她,笑了笑,聲音柔和下來:“小姑娘衣裳上的花樣甚是精巧,是在段家綢緞鋪子買的嗎?”“才不是呢。”小姑娘臉色頗為倨傲,“禹杭這種小地方才沒有這麼好的花樣,縱是有蘇繡,也隻是普通的花草,你瞧我衣裳上的花兒,裡頭的花蕊如何這麼亮?是用上等的絲絨描的……”小姑娘是愛美的,提起衣裳花樣,便沒了那麼多的戒備心,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語裡帶著炫耀。“哦?”我饒有興趣地問,“那這料子,是從哪兒來的呢?”“上京,天子腳下!”小姑娘突然掩了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雲歸,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將我和我娘帶到這裡?”我揣度思量了一番,平靜道:“我們是給你送料子的故人府中一等仆婦,此次來江南辦差,因主子家出了點事,故而帶你們來問問話。”那小姑娘聽了,滿臉倉皇,好像是聽到“主子家出了點事”這樣的話,生怕影響到自己的好日子,連連擺手道:“我和我娘嘴巴緊得很,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我心裡顫了顫。果然。我假意為難道:“可是近來已經有人知道了這件事,我們夫人很是不悅。日後這錢財恐怕……”小姑娘走到我麵前,晃著我的手:“您跟夫人說說好話,我們當真瞞得緊著呢。前些日子來了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穿著黑袍子,對我娘好生盤問,都被我娘糊弄過去了。”她口中凶神惡煞的男人,想來是沈晝了。沈晝盤問繡梅用盤問貪腐官員的手法,怪不得行不通。對於繡梅這種鄉間婦人來說,利誘比威逼重要,全家人的富貴比性命重要。我虎起臉,厲聲道:“撒謊!你娘那會子是收了平西王府的錢,才糊弄住了那黑衣男人。你娘聽常靈則的話,把耳環給了那男人,讓他帶了個西境女子上京!殊不知,那耳環泄露了線索!我們府上好心待你們,你們卻吃了東家,吃西家。當我們府上是吃素的?當初為什麼不交代還有耳環的事?彆仗著夫人厚待你們,你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公侯王府之家,捏死你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輕鬆!”雖然我現在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既然沈晝說,黑衣人身上的布料隻有公侯王府才有,我將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大膽做此猜測。小姑娘不經嚇,聽了這話,連忙跪在地上,磕頭道:“平寧伯夫人饒命,平寧伯夫人饒命,我娘一開始真的不知道那死丫頭的來曆啊,姑媽從段府抱來的,我娘還以為是段府哪個小丫鬟生的私生女,不被大夫人所容,才送到鄉下的……留下耳環,不是,絕不是想留一手,是因為我娘財迷心竅,以為那首飾能值幾個錢,便留下了……後來,有人讓我娘指認另一個女孩子就是當初抱養的那個,我娘想著,不打緊,跟您府上沒關係,沒涉及您家小姐,就……就……就按照他說的做了……也確實沒見影響到平寧伯府上什麼啊……我……我娘絕不敢跟平寧伯府上作對啊……” 她還在顛三倒四地說著什麼。雲歸驚訝地張大嘴巴。我亦癱坐在椅子上。平寧伯夫人。竟然是她。怎麼會是她?平寧伯府中的小姐,不就是如雪嗎!我扶住額,一切的一切在我腦海中盤旋。我從如雪受傷,平寧伯夫人進宮拜見開始想起……如雪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那老婦人臉上閃過的一絲異樣。我起初竟以為她是因如雪為沈晝擋箭而不悅。現在想來,如雪很有可能不是平寧伯夫人所生!我再聯想到如雪跟我說的,敖府之中卿夫人的事。卿夫人一度得寵,敖大人寵妾滅妻,卿夫人壓正室一頭,搶先生了孩子。而平寧伯夫人年近四十才生敖羽,四十開外,才生如雪。難道真的像如雪所說的那樣,是平寧伯夫人心誠求佛所致、才老來得子嗎?有沒有可能,敖家兄妹倆皆不是平寧伯夫人所生?我搖搖頭。平寧伯難道是吃素的?他能眼睜睜地看著夫人在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他能允許兩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以嫡子嫡女的身份養在高門大院?依我的了解,這是不可能的事!越是貴族之家,越是看重血統的純正!何況平寧伯對這一雙子女很寵愛!究竟是哪個地方有貓膩呢?雲歸見我皺著眉久久不發一言,連忙斟了盞皋盧。極苦的味道鑽入心腸,鑽入肺腑,鑽入腦袋。如雪說她小時候身體不好、母親請的術士、寄養在親戚之家、大姐嫁進王府做了王妃……我猛然一凜,想到了什麼。真相就像一扇門,離我很近,卻罩著雲霧。平寧伯夫人有沒有可能向江湖術士討了“催子藥”?這種藥,很久以前,我曾依稀聽菜頭講過。雖能強行扭轉身體肌理,快速催使婦人有孕,卻極傷母體,嬰孩亦很難保全。平寧伯夫人定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她再生不出孩子,正室的位置很可能就不保了。我想起如雪從前不經意說過“母親身體不好,對我們兄妹倆很是依賴……”平寧伯夫人有可能以“催子”手法,真真切切地妊娠,產下一子一女,落地不久就都夭折了。平寧伯夫人假意借術士之口,送孩子去娘家親戚處“寄養”,實則暗中找年紀相仿的孩子調包。她將此事大肆宣揚,才有了離京之際,如雪的那句“京中權貴之家皆知”。大夥兒都知道此事,且都知道敖府中卿夫人輕狂恃寵,所以,敖大人接孩子回府、疼愛孩子是順理成章的事。否則,他便會受權貴圈子的譴責,成為“棄妻棄子”之人。平寧伯夫人有了“兒子”,最初抱養“女兒”,可能隻是以慰寂寥或鞏固地位。但後來,卿夫人的女兒嫁進了王府,做了王妃。平寧伯夫人就有了彆的心思,想讓女兒嫁個得勢的王爺,風頭壓過卿夫人。她跟卿夫人比了一輩子,什麼都不想輸給她。於是,她對如雪寄予很高的厚望,不願讓她做沈晝的填房,百般阻攔。如此一想,似乎很多問題都說得通了。但目前,我還有一處不解的是,平寧伯夫人到底知不知道她無意中抱養的養女是我的胞妹?“漣清苑”的窗開著。禹杭的風總是那麼靈巧,能將聲音吹得很遠很遠。我坐在椅子上,聽到遠房模模糊糊傳來畫舫歌女的聲音。她們在唱一首淒婉的小曲。“南有嘉木北方栽,此身移來恨不知,小阿妹,轉回頭,天涯路遠你歸不歸……”我擺擺手,示意雲歸將那女孩子綁起來,嘴巴塞上。我走出來,冷冷地看著繡梅。這個貪婪的婦人。“你的女兒已經招了。平寧伯夫人這些年沒少給你補貼銀兩吧?為的,就是堵上你們的嘴。可我願出十倍於平寧伯府的錢,撬開你的嘴,隻要你乖,肯配合。”我冷笑著。那個“乖”字在唇齒間被咬得稀碎。繡梅是個有心計的婦人,見事已至此,倒從容了。明宇撕開她嘴上的布。她深深喘了口氣,說道:“我沒有想到,無意中收養的女兒,竟會帶來這麼多事。我原先隻覺得是段府哪個丫鬟的私生女,不被大夫人所容。後來,我賣了那丫頭,意外得到很多富貴,享了很多年福。可老話兒說得好,有多少富貴,便有多少災禍。到我有災禍的時候了……您雖說給我錢,可我不傻,瞧您這神情,那丫頭定是您心上的要緊人,我賣了她,您不會放過我的。”“你倒坦然。”“您想知道什麼,便問吧。”“當年是誰從你家中買走女孩的?”“一個管家。穿得很氣派,馬車也很氣派。他跟我說,姑娘長得不俊,不要,身子有毛病的,不要。有疤有痕的,不要。呆的笨的,不要。反正,要求很多。他那馬車上似乎還有個小女孩兒,年紀也是八九歲下。我問他,買那麼多小女孩兒做什麼。他說,怕夫人不中意,多買兩個回去,讓夫人挑選。我問,夫人是買丫頭還是買童養媳,這麼挑剔?還有,為什麼一定要八九歲的?他笑笑,不回答。管家見了我家大丫頭,很滿意,說身量高,他家夫人身量就高……”她回憶著。“大丫頭”,這約莫是她給養女取的名字。時至今日,她提起“大丫頭”,竟如此坦然,沒有絲毫愧疚。“那天,大丫頭一直哭,哭個不停,用手扒住門框,她說,娘,彆讓我走,我能乾活,什麼活都能乾,我不跟妹妹搶吃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她從小在我家養大,還以為自個兒是我親生的呢。我說,你快走吧,去過好日子,你不是我生的,橫豎在哪兒養都是養。她死活不肯上馬車。管家費了好大的周折,才將她帶走……”她說口乾,讓雲歸給她倒了杯水,她喝了口水,繼續說著。“過了兩年,賣大丫頭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我便用餘下的錢跟同鄉到上京做點小買賣。在京城中,我竟然又看到了那個管家。我假意說,我後悔賣女兒了,要把大丫頭贖回來……”說到這裡,她似乎很為自己的“聰慧”而自得。“他不想跟我廝纏,就扔了一包銀子過來。我嘗到了甜頭,知道他們不願意提起這件事。就屢次上門找那個管家。幾次三番後,他找到我,說,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回江南鄉下,他們年年給我送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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