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家宴(1 / 1)

“是不是明宇有了消息?”我問道。月兒柔聲說道:“阿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菜頭也知道,我們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停止尋找陸將軍的消息。從南到北,從官道到山路,都派了兄弟們查看。半個月前,聽人說南境與聖朝接壤處塌了山,壓死不少邊民。菜頭連大黑都來不及帶,跨上馬就奔去了。死傷的邊民,官府都登記造冊了,沒有無名屍體,這說明,裡頭沒有陸將軍。菜頭這才稍許放下心來。菜頭說,若是陸將軍就這麼沒了,大小姐真的是難受極了……”說到此處,她看了一眼灝兒,似是恐灝兒吃心。她知道,灝兒素來介懷我與明宇的親密。可此時,灝兒並沒有任何情緒。他隻是靜靜地聽著姨娘講話。月兒口中的那句“菜頭說,若是陸將軍就這麼沒了,大小姐真的是難受極了”,讓我甚為感動。菜頭對我有過不理解,有過抱怨,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總是為我考慮、向著我的。到底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突然注意到了什麼,月兒稱呼菜頭不再像從前般,口口聲聲的“菜頭阿哥”,而是直以“菜頭”呼之。聯想到不久前沈晝跟我說的,月兒與菜頭的蜀地遊曆,我開口道:“月兒,你跟菜頭……”我止了口。她知道我想問什麼,歎口氣,清風皓月般的麵孔上泛起一絲憂愁。“阿姐,他對水家太忠心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自從他知道我是水家的二小姐,對我就跟從前不一樣了。比從前親近許多。但,他敬我、護我,更像是主仆。我要的不是這樣。”我還記得她騎著海豬,大聲笑著:“落花辭高樹,最是愁人處。不如沙上蓬,根斷隨長風。人各有誌,阿姐多慮了。”那時候的她,自言從小見師父深受情仇離恨之苦,誓要對情愛避而遠之。如今的她,卻也有了牽掛、有了憂愁了。“阿姐,菜頭跟我說,他負了南飛的情意,這輩子是他對不起她。南飛曾送他和你到城牆處,她到死還惦記著,讓菜頭幸福,讓你幸福。”月兒看著我:“阿姐,南飛沒了,死去的人便成了永遠都無法逾越的,永遠都無法忘懷的。菜頭說,他曾經以妻子的名義給南飛立過碑。他穿過她做的鞋,便是她的夫。”不過是低沉了片刻,她便又豁達地笑了笑:“阿姐,我們江湖兒女,重情義,走過的每一步路都作數。我理解他的所有想法。他是個死心眼的人,我也是。”“月兒,姐姐懂你。”我愛憐地摸著她的頭發。什麼都不重要,我隻想讓這個幼妹快樂。她願意終身獨處也好。她思慕天底下的任何人都好。千帆過儘,她跟菜頭有沒有結果、有什麼樣的結果,我都能接受。我隻想她快樂。許許多多的路走來,我的心被滄桑浸泡。深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比快樂更重要的東西了。 順遂如意地度過下半生,牽掛的人都平安,便是我對這人世間最大的期許。晚間,我在萱瑞殿設了家宴。阿南來了,瀾貴儀也來了。灝兒舉杯,向姨娘敬酒。阿南剛準備隨之舉杯,瀾貴儀卻搶在了阿南的前頭,同灝兒一起舉起酒杯,滿臉堆笑道:“臣妾一見姨娘,便知姨娘是女中豪傑,最是擅飲,皇後娘娘懷有身孕不便,臣妾陪您喝幾杯。”月兒笑道:“好。”瀾貴儀僭越了。月兒不懂其中的異樣,灝兒卻懂。但他看了瀾貴儀一眼,沒有阻攔。隻是笑了笑:“瀾笙有量。昨晚,孤在綺瀾院,便被她灌醉了。今晚在母後這裡,是家宴,不必拘束,孤倒要看看,姨娘和瀾笙,誰更擅飲。”這番話不僅沒有責罰之意,反倒帶著欣然與鼓勵。瀾貴儀嬌憨地笑笑,張羅著宮人們拿來器具,同月兒玩起了“射覆”的遊戲。阿南的酒杯捏在手中良久,終是鬆開了。她平靜地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中宮懷有身孕不便,準備宴飲的禦廚早就有所準備,放在阿南手邊的酒壺裡,裝的是米羹。代酒用的。然而今晚,米羹到涼透,都沒用上。家宴到了亥時方畢。月兒喝得很開心,她從小在火族長大,火族的規矩與漢人不同。她隻知道眼前的兩個女子是灝兒的妻妾,卻囫圇著不知有什麼區彆。她臉上湧起紅暈。我命雲歸扶她去歇息。那瀾貴儀做醉酒嬌羞狀,倒在灝兒的懷裡。灝兒跟小舟說著:“擺駕綺瀾院。”小舟忙答著:“是。”灝兒跪安後,便同瀾貴儀一起出去了。留下阿南,仍坐在酒桌邊。她就那麼微笑著,好似笑成了一座泥塑。雲歸給我倒了杯茶。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阿南,中宮的滋味兒不好受吧?”她頷首:“多謝母後關心,兒臣覺得還好。”“瀾貴儀進宮前,你叔祖父沒教她規矩嗎?”“對於叔祖父而言,聖上寵愛阿南,跟寵愛瀾笙,並沒有什麼區彆。聖上如此做,愈發會讓人以為他寵溺妃妾,花天酒地,不知分寸,年少糊塗了。也許這正是聖上想要的吧。”貴為皇後,身受此辱,她竟能如此淡然地分析。灝兒彆有用意,我知道。但這瀾貴儀著實太放肆。設若坐在阿南這個位置的人是清歡,灝兒會舍得如此做嗎?設若清歡坐在阿南這個位置上,清歡能如此平靜嗎?我搖搖頭,又喝了口茶。阿南俯身,向我跪安。她走後,我站起,行至簷下。仰頭,天上忽又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雪夜映簾櫳,飛花疑是夢。小申從外頭走進來:“太後,峪親王遞了帖子,說要拜見您。”“峪親王?”我接過帖子,上麵寫著八個字:兒有要事,想見母後。這帖子寫得跟往日不同,似有難以言明的急事。“峪親王現在何處?”“西門口兒呢。”西門口是宮人內侍出來進去的門。他從那兒進來,說明,他這趟來,不想讓旁人知道。我略一思忖,道:“請他進來吧。”須臾,見熾兒大步走進來。頭上還帶著落雪。這廂,我半倚在榻上,蔫蔫地睜開眼:“我兒漏夜前來何事?”我對他,已經起了防範之意。故而,佯作病態。他請了安,三步並作兩步行至我身邊,聲音裡帶著幾許急切與悲涼。“母後,您是不是病了?您身子不舒服,是不是?”我喘著氣:“是。上了年紀,身子愈發不大好,想來也是常態……”他突然伏在我身上。像他年幼時那樣。他那張酷似成筠江的方正麵孔上,落滿眼淚。“不,母後,這不是常態。”他跪在地上,向我磕了幾個頭。他眼圈紅紅的,起身,什麼都沒說,把萱瑞殿內的幾張座椅上的褥子抽下來。“母後將這幾張褥子,賞給兒吧。”我一霎便明白了。那,汨羅香的味道從何而來。我和雲歸細細搜遍了宮殿的每一個角落,都沒看見。其實,是有人將這幾張褥子用綺羅香反複浸泡過。那一縷縷的暗香徐徐散發出來,卻沒有痕跡。“母後,您莫跟聖上起爭執,您在這萱瑞殿,好生將養著……”我看著他的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喃喃道:“熾兒……”我沒有看錯。他終究是個好孩子。他的眼淚落在我的手心。“兒無人倫,罪該萬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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