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意外(1 / 1)

“熾兒。”我輕輕地摩挲著他的頭,喚著他的名字,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他似乎懂得了我的欲言又止,靜靜地在我身邊靠了一會子,起身走入風雪中。我們都沒有把話挑明。也許,我們都害怕破壞這份母子情,這份二十幾年積累起來的脈脈溫情。“兒無人倫”這四個字,剜心之痛。令人無法直麵瘡口。雲歸一邊伺候我卸掉頭上的釵環,一邊道:“太後,您說,峪親王這是何意啊?”我輕輕地笑了笑:“這孩子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他與鄒伏有所勾結是必然。否則,以鄒伏之力,在宮中各處的安插不會如此天衣無縫。熾兒在宮中生活了十八年,對一切了如指掌。他若想害我,比旁人自是容易得多。他能得今晚之悟念,迷途知返,接下來,必會助我,而非助鄒伏。我瞧向雲歸:“原本,哀家真的怕,怕到時候他犯下的過錯太大,哀家想救他,都救不成。哀家真的不願意成筠江這一脈,全都死於非命。”小宮女端來沐足的水,雲歸替我鬆緩著脖頸。我躺在月兒身邊,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聽著雪花落地簌簌的聲音。這一夜,總算是得一晚安眠。聞著月兒身上經年被海風吹拂的乾淨的鹹味兒,閉上眼,就仿佛看到了紅衣島如碗口一般大的花朵,肥碩豔麗,又高又大的樹木,毫不避人的野物。心中那個影影綽綽的念頭卻是越來越強烈了。月兒在宮裡待了七日,方歸。新年在一場又一場纏綿的落雪中,很快就來了。順康十四年的新年,與往年不同。往年是我在操持,今年則是灝兒和阿南。因綺瀾院盛寵,也有不少見風使舵的人在去中宮拜完之後,千方百計地去瀾貴儀處拍馬。瀾貴儀亦欣然接見。這一切阿南視而不見,佯作不知。正月裡,各處邊疆武將依舊回京述職,其中不少人是明宇的老部下,或是積年相交的舊好。因明宇在南境之戰後的離奇失蹤,武將們皆頗有微詞。灝兒深知這一點,開年便下政令,將鄒伏從戶部平調到兵部,然後命他出麵去接待這些武將們。據說鄒伏曾有過一刹那的猶豫,但因灝兒當著眾臣的麵說“非常之事,當交與非常之人,縱觀朝野,何人比清平公更知孤心呢”,他便欣然領旨謝恩了。君王的這番話,擺明了他是近臣、心腹。讓他代天子行事,是對他的抬舉。灝兒還特意賞給他一副腰帶,腰帶上繡著戰馬。聖朝起於兵戈,戰馬是太祖爺時便欽定的禦帶圖案。自開朝以來,得此恩賞者,不過寥寥數十人,多半還早已作古。如今的朝野,得此腰帶者,不逾三人。鄒伏戴上這腰帶,整個人都挺立起來。行於大殿之上,儼然卓越於旁人。回京的武將們見此情景,聯想起身負巨大戰功的明宇淒慘的結局,愈發氣惱,皆道:隻見清平公之樂,誰見定國公之哀?遂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武人們跟文人們不同,他們久經沙場,舞刀弄槍,一旦起了憤懣之意,便不是念幾句“之乎者也”能平複的。袍澤之誼,亦不是那種明爭暗鬥、各懷鬼胎的“同僚情”可比的。此時的朝野諸人還沒預想到,一場連環的鬨劇即將發生。朝堂上炙手可熱的“半個國丈”鄒伏,即將迎來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而那些戍邊的武將,因為理虧,也因為年少君王的大度,而深深折服,比先前更加效忠。一場棋局,快要走到了結尾。出其不意的“譴兵”,在君王不動聲色的談笑間。上兵伐謀。據險養威。我的兒子,每一步都走得讓人琢磨不透。正月初六,君上在司樂樓設宴,款待各方武將,鄒伏代為出席。鄒伏滿麵春風地喚宮人們倒上酒。眾人舉杯,喝了一口,發現是水。領頭的威遠將軍一口噴在地上,他本來就因兒子曾和阿南定親卻無故被山石砸傷,素來疑心是鄒家人做的手腳,深恨之。此時,冷笑道:“清平公這是何意啊?以冷水相待。是否覺得我等是粗人,不配飲朝廷的賜酒,該和陸將軍一般失蹤才好啊?”武將們本來就看鄒伏那副小人得誌的猖狂樣子不順眼,有氣憋著無處撒。見威遠將軍如此說,紛紛將酒杯放下,口中“借題發揮”地附和著。鄒伏大聲斥責著宮人們:“無用的蠢材!怎生把冷水當酒端了上來!這等小事都做不好,看本官稟了皇上和皇後,砍了你們的頭!”他自恃腰間的禦帶,不僅沒向武將們賠禮,言語之間反倒提醒著諸人,“皇上皇後”皆是他的靠山,與他的關係非同尋常。這讓武將們更加反感。宮人們忙不迭地將水換成酒。不一會兒,菜肴陸陸續續地端上來。威遠將軍指著麵前的一盤雞肉和一碟狗肉向眾人說笑道:“我老向肚裡無甚墨水,不過看到這兩個菜,倒想起一個典故來。”旁邊的鎮南將軍饒有興趣地附和道:“什麼典故啊?”威遠將軍大聲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宴席上的人皆哈哈大笑起來。鄒伏的麵色在笑聲中越來越黑。若是從前他不得誌的時候,忍便忍了。可如今不同了,他深得聖上器重,憑甚要受這些糙漢的氣?他將手中的銀筷重重擲在桌上,指著威遠將軍道:“放肆!”威遠將軍疑惑道:“老向在跟大夥兒說典故,不知如何得罪了清平公?”鄒伏厲聲道:“宴請武將,是聖上的恩典,爾等休要不識抬舉!”說完,離席,拂袖憤然而去。威遠將軍道:“走便走了吧,反正看了他那副模樣便生氣。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路去。來,咱們喝。”鎮南將軍道:“那廝不會去聖上麵前告刁狀吧?”威遠將軍道:“無妨,告也不怕,我老向並沒做錯什麼,隻不過在說菜肴而已。我說者無心,他聽者有意,縱是聖上,難道會因為這等事來治我的罪?”眾人放下心來,飲酒到深夜方歸。然而,當夜,威遠將軍在歸府的路上卻遭到了神秘黑衣人的攻擊。那黑衣人專門挑僻靜陋巷處下手。彼時,威遠將軍喝多了酒,正尋了個僻靜陋巷撒尿。黑衣人從天而降。快準狠地割去了威遠將軍的雙耳。威遠將軍慘叫一聲,捂住耳朵,鮮血像泉水一樣湧出來。不遠處的隨從們循聲趕緊奔來。可黑衣人已不見蹤影。隻見威遠將軍躺在地上。翌日,威遠將軍的雙耳被分成均等的五份,拋擲在當夜參加宴席的幾位武將府門口。此舉,徹底讓武將們的怒火燃燒起來了。威遠將軍不過一句戲言,縱是得罪了鄒伏,何至於遭此大禍?領兵之人,可殺不可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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