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彈弓(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385 字 16天前

再看劉芳儀,她居然用手捉了地上的蟲子塞進嘴裡,邊塞邊念叨著:“這是金魚戲蓮,這是百鳥朝鳳,這是桂花魚翅……”仿佛那些蟲子真的是司樂樓裡盛大的宮宴。她在一一品嘗著,咂摸著。文茵閣裡的幾個小宮人憊懶地靠在柱子上摳著手指甲,對眼前的情景見怪不怪。沒有人認真去對待一個瘋子。橫豎討不到賞,這裡又鮮少有人來,便敷衍著,隻勉強讓她活著便罷了。郭清野瞧著劉芳儀的樣子,想著她竟也是麻煩精眾多婆姨中的一個,現時卻這般淒涼。若自個兒當真做了那勞什子的娘娘,豈不是來日也會變成這樣?她又瞧了瞧四周的宮牆,越發覺得這裡陰森而可怖,恨不得早早離去。天上的雲卷著一絲清風,散成絮的模樣。她咕咕叨叨地念著:“爹爹啊爹爹,你現在何處?快些化身那大盜柳下蹠,來宮中將女兒盜走吧……”柳下蹠是爹爹郭成最崇拜的人。爹爹喜歡聽說書的先生講這位盜聖的故事,還在郭家堡中貼了他的畫像,時不時便帶著兄弟們祭拜一番。爹爹說,盜亦有道,劫富濟貧。行走江湖,判斷是否能下手,是為智;行動之時,一馬當先,身先士卒,是為勇;打劫完最後一個離開,是為義;將所得錢財分散給窮苦人,是為仁。如此,雖身在草莽,但“智、勇、義、仁”,始終不曾丟失。想到這兒,郭清野更加思念爹爹。她低下頭,黯然神傷。肉肉懂她的心事,伸出舌頭,舔著她的手。腳步聲到了她跟前兒,是中宮的婢女柏枝。她道:“郭姑娘,方才是誰在這兒跟您說話?”“不知道。”郭清野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跟您說了什麼?”柏枝雖然在笑著,但是神色顯然有些緊張。聆掌事命她跟著這狼女,她隻不過是在禦湖邊跟一個小內侍多說了會子話,便有人趁空接近狼女了,她都沒看清說話那人的臉。要是出了什麼事,聆掌事必然是要怪罪她的。郭清野搖搖頭:“沒說甚。不過是些閒話。你跟著我做啥子?”柏枝道:“郭姑娘,這宮中的傳言,真真假假的,您千萬不要當真。也不要讓人挑唆了去。我們皇後主子宅心仁厚,她擔心您,特讓奴婢們保護您。”郭清野翻了個白眼,轉身便走:“誰稀罕。”柏枝討了個沒趣,但也隻能繼續跟著她。走著走著,郭清野到了鳴翠館。鳴翠館的門前,有許多粗壯的柳樹。當初,“鳴翠”二字,便由“黃鸝鳴翠柳”而來。郭清野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拿著一個彈弓,正在打著樹上的鳥兒。那彈弓金燦燦的,式樣精巧,很是特彆。她凝神的樣子,郭清野覺得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小姑娘身旁,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白衣少年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在笑著。那笑容就像郭家堡冬日早晨的太陽,透過厚厚的雲層,慢慢滲出來,恬靜的暖。 “嗖——”小姑娘手中的彈弓打出去。一隻雀兒掉了下來。小姑娘開心地拍手:“小舅舅,你看,我一下子就打到了!”白衣少年摸著她的頭,道:“看到了,華樂真厲害。現在打完了鳥,該回去讀書了。”“小舅舅讓我再玩會兒嘛!”小姑娘揪著少年的袖口耍著賴。郭清野道:“小妹妹,我想看看你的彈弓,可以嗎?”小姑娘聞聲看過來,打量著郭清野:“你是誰?怎麼沒穿宮中的服飾?”“我是……”郭清野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說。白衣少年道:“是住在清夢堂的郭姑娘吧?”“是。”郭清野點點頭。白衣少年頷首:“郭姑娘好,這位是華樂公主,在下是餘慕,皇後娘娘之弟。”公主,那就是麻煩精的女兒了。怪不得她凝神的樣子看著眼熟。麻煩精也是這般,兩條眉毛緊皺著,雙眼專注地看著前方。也許是耳邊聽到關於父皇對清夢堂很是特彆等語,華樂對這個帶著狼的郭姑娘並無好感。“這彈弓是父皇賞我的,輕易是不給人看的。”華樂舉著彈弓。肉肉以為她是準備打它和它的主子,牙齜起來,毛豎著,似乎隨時準備攻擊。看到它這副樣子,華樂不悅道:“無禮的畜生。”郭清野有些尷尬,忙嗬斥肉肉一句,肉肉有些委屈地蹭著她的腿。餘慕帶著華樂,向郭清野告辭。他們走遠了。那彈弓的樣子卻深刻地記在了郭清野的腦海。那會子吃了小內侍遞的果子,柏枝覺得肚子疼得很,怕是要竄稀,連忙找出恭的地方。郭清野繼續順著鳴翠館往裡走。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後背,她回頭,見一個小內侍眼圈兒紅紅地看著她。“郭大小姐。”小內侍喚著。“你是……”郭清野有些蒙。她自入宮來,才知這世上原來還有內侍這種不男不女的人。她並不認識眼前這個小內侍,為什麼看他的樣子,卻像是跟自己很熟呢?小內侍撲通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郭清野道:“行這樣大的禮做甚?”小內侍流淚道:“郭大小姐聽奴才說。奴才乃太行潞安人氏,順康十七年入的宮。那一年,太行鬨災,奴才一家死了多半人口,幸得郭當家散財相助,奴才母子三人才能活下來。郭當家大恩,銘記五內,不敢忘懷啊。”他說話的鄉音的確是潞安口音。郭清野聽在耳裡,覺得親切。她扶起小內侍道:“你不用這樣。我爹爹說,做善事就是在積福。他不圖報答。也不必旁人謝他。”小內侍卻哭得更傷心了:“郭當家,你是多好的一個人,卻不得善終,客死異鄉,天理何在啊……”郭清野怔在原地:“你說什麼?!”小內侍道:“郭大小姐不知道嗎,郭當家沒了,在大理寺的牢房沒的。奴才……奴才去乾坤殿送湯水時,不小心聽到的……”“不可能!”郭清野猛地搖了搖頭,“麻煩精答應過我,他會放了我爹!我爹不可能死!他是天底下最英勇的人!”小內侍叩頭道:“千真萬確啊,郭大小姐。奴才怎麼可能騙您呢。奴才隻恨自己沒有起死回生之術,好救郭當家於黃泉……”郭清野的腦子嗡地一下亂了,好像有無數隻蠅蟲在裡頭亂飛亂碰。胸口處,無端插入一柄刀,且是一把鈍刀,就連剜心都剜得不利索,越鈍,越疼。“郭大小姐,二當家和三當家在郭家堡見到郭當家的屍首,沒看到您。於是,他們來上京找您了。隻是,他們不知道您在這宮裡。還在外頭滿世界打聽呢。奴才覺得這樣甚是危險。萬一,被歹人知道了,他們還能平安回郭家堡嗎?”小內侍擦著眼淚,關切地說。“二叔,三叔?”郭清野的眼淚撲簌掉落,“我爹,是怎麼死的?歹人,歹人就是麻煩精,對不對?他那日跟我說什麼勾結,我就覺得不對勁。官府吵嚷著剿匪,我看他才是最大的匪!說話不算話!騙子!殺了我爹,還哄騙我當什麼娘娘,缺了大德了!”小內侍答:“奴才打聽過,郭當家的死,是因為胡將軍的信……”“二叔三叔曾經勸過爹爹,不要跟做官的來往。爹爹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食祿之人,果然都負心……”郭清野越說越心酸。她在郭家堡吃過最酸的野果都不及此刻心酸之萬一。“郭大小姐,二當家三當家很想見您一麵。”“可我被關在宮裡,出不去。”“奴才給您想想辦法。明日奴才跟著倒夜香的車出西宮門口。您跟奴才差不多身量,可穿著奴才的衣裳,悄悄溜出去。二當家和三當家便住在上京城東的西雲客棧。”小內侍咬牙道。郭清野拱手道:“多謝你了。”“奴才身受郭當家大恩,如今幫些忙,實在是不足掛齒。郭大小姐您要記得,莫要告訴旁人。這宮裡的水深得很。明日子時,您避著人,悄悄出來,奴才在這兒等您。”郭清野點點頭。她壓製住想找麻煩精算賬的念頭,牽著肉肉,往清夢堂走。巨大的悲慟衝撞著她的心口,一步三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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