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話音剛落,角落裡慢慢踱出一個人來,文質彬彬,氣息深沉,目光炯炯。不同於武功高強的隆科多,這男人手無縛雞之力,也一樣能在進宮之內出入自由。“你怎麼知道我來了?”“我哪裡就知道呢,不過白喊一聲試試,哪知你就真出來了。”我看他皺起眉,便笑了起來。這個男人,想要在他麵前占上風,還真不容易。從我認識他的那天起,似乎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各種本事層出不窮。他的神秘和他的智慧一樣,深不可測。我笑了兩聲,看他不悅,便收斂了:“你我相識這麼些年,如今我就要死了,你怎麼會不來看我呢?所以我猜著,今夜你說什麼都要來的。”他看向我的眼神閃了兩下,好一會兒,才開口。“我要走了。他派我去四川,再過三年,年羹堯倒台,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多年的心血經營,就這樣丟下,你舍得?”“有什麼舍不得的。”男人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我的使命就是維持曆史在正常的軌道的運行。曆史上,戴鐸在年羹堯倒台後就沒什麼記載了,自然說明我可以功成身退了。”我看著這男人,心裡感慨萬千。對於這個男人,我的感情是極複雜的。我們沒有血緣,卻共同守護著相同的秘密。我敬畏他,佩服他,信任他,依賴他,卻也忍不住怨恨他。他曾在我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出現,給我支持和指引,卻也曾在我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無情地打碎我的夢想。和我這個對曆史一知半解的半吊子不同,他卻是已經將上下五千年都承載於胸,可以隨時信手拈來。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好像一出戲的導演一樣?將整出戲的劇情爛熟於胸,然後坐在台下指導著我們這群演員表演,對我們的演出品頭論足。是他教會我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也是他讓我領悟到曆史的殘酷。他指導我順從曆史的進程,服從曆史的步伐,教我越然於一切,冷眼看事情的發展。可我終歸不是他,做不到他那樣超脫。“大哥,老四和十三……”那兩個孩子,想想他們後來的辛苦和早逝,我便不能平靜。“不要做多餘的事情!”我才開口,立刻被他打斷。“曆史的前進方向,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我們能做的,不過是順應它罷了。隆科多也好,雍正也好,十三爺也罷,都有他們自己的命運,你不能隨意去扭轉。你自己經曆過這麼多次了,難道還不吸取教訓嗎?”他的語氣非常的嚴厲。“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我也沒有辦法。這些年,那些穿越來後試圖違反規則的人是什麼下場,你不是沒看見,甚至你在其中也起了不少作用。試圖改變曆史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這代價,我們誰也支付不起的。曆史不能隨意篡改,你心裡應該最清楚不過了。你想儘辦法逃避,最後還不是成了德妃嗎?成為德妃,本來就是你的命!” 是了,如果可以,從最初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會進宮,自然也不會有今天的我了。命……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嗎?我從未來穿越而來,成為德妃,目的卻是為了維持這段曆史的完整,使這段曆史記載在未來不會改變……多麼詭異的因果邏輯!穿越本身就是打破曆史,可我穿越到曆史中的使命卻是維護曆史。如果曆史不可改變,那為什麼我會從未來穿越到這裡?既然我穿越而來,為何又隻能順著已知的曆史軌跡前進?如果我沒有穿越而來,那麼這一段曆史的走向又會是如何?到底,是我穿越來融入了這段曆史,還是我的穿越就成了這段曆史?還是說……這場穿越……本就是曆史的一部分……就在我心中恍然的時候,跳動中的心臟突然抽搐了一下,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猛地捏住了一樣,猛地停住了。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臟停止跳動,就好像周圍的一切在那一瞬間凝固了一樣,包括時間都停止了。窗外飄渺的雲彩停頓在月亮前一動不動,好像一副剪影一般。眼前,隻有他還在活動。視線中,他靠近我,看了看,眼神中帶著傷感。“妹子,時候到了,大哥就此與你告彆。”我無法動彈,卻還是努力掙紮著,想要拉住他。我還有話想要問他。一定要……問明白……他盯著我的動作,突然歎了口氣。“你這癡兒啊……”然後,傾身靠過來,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放心吧,你那小兒子,雖然早年要受些磨難,可到了你孫子登基的時候,卻是個有後福的,壽數倒是比他大多的兄弟都要長。”聽了這話,我安下心來,困難地朝他一笑。他於是又歎氣,再看我一眼,轉身離開床前。我看著他順手將床邊的一個琺琅掐絲琉璃瓶揮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人卻同時隱入角落,一如來時一般,悄然沒了蹤影。凝固的空氣突然恢複了流動,雲彩冉冉遊走,又大又圓的月亮露出了完整的陣容。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大,有人呼喊,有人哭叫,亂成一團。接著,我聽見了兒子的聲音。“額娘!十四就要回來了,額娘等等他啊!”等不了啦——我吃力地扭頭,就看到我那兒子的淚眼。兒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不好坐,坐在上麵的人,日日油煎火烹。從今以後,額娘便不能再陪著你,隻能留著你自己在那位置上煎熬了。眼前一陣模糊,再恢複清明時,卻變了景象。仿若時光倒流一般,我經過的那些日子,一幕幕如同放了倒帶的電影,從我跟前迅速劃過。我看到高貴的帝王朝我伸出了手,威武的勇士對我豪邁的笑,還有那個如水的青年,溫潤的眼注視著我……宛宛,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