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兒。”我抬手為女兒理了理鬢角。“你覺得你四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四哥他……”福兒想了想,斟酌著詞句。“他總是很冷靜,對什麼都淡淡的,什麼都不會露在臉上,所以讓人覺得他很冷漠。其實他對人很好的,總是真心實意的待人,隻是不愛表現給人看罷了。”“不錯,你四哥就是如此。”我點點頭,拉著女兒的手,讓她坐到我身邊來。“一個真正冷漠的人,是不會如此外冷內熱、表裡不一的。你四哥他,其實骨子裡並不像他外表那樣冷。你知道他小時候是怎樣的嗎?”福兒搖搖頭,很好奇的樣子。“他小時候,性子特彆急,暴躁易怒,高興、不高興,全顯在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來,脾氣比現在的十四還大呢。”想起小時候亂發脾氣的胤禛,再想想他現在木著一張臉一本正經教訓弟弟應當戒驕戒躁的樣子,我不由得一笑。“這樣的脾氣,讓他吃了不少虧,惹得你皇阿瑪訓斥不說,還專門下了諭,說他喜怒不定,勒令他動心忍性。老四素來倔強要強,這事兒對他的打擊不小。從那之後便下狠心地收斂脾性。那麼急性子的一個人,要硬生生將自己壓製成如今這般不慍不火,喜怒不形於色,得多麼辛苦?”女兒倒抽一口氣,她自然是想象不出,她的四哥曾經經曆過的轉變。“你皇阿瑪的用意是好的,他是皇子,將來要在朝堂中立足,不懂得隱忍,少不了吃虧。就為這個,額娘就不能攔著他。可看他這麼辛苦,做娘的,看在眼裡,怎麼不心疼呢?”壓抑本性、違心迎合,其中的難受我自己不是沒嘗過的。就是因為嘗過了,所以我更能明白那孩子的辛苦。“在外頭,他時時刻刻要應酬交際,少不得強顏歡笑、委曲求全,若是到了額娘這裡還要這樣,得多難受?額娘做不了彆的,隻能讓你四哥在我這兒的時候自在些。他想說話的時候就說話,不想說話的時候一定沒人非逼著他說。他想笑的時候就笑,不高興了就拉起臉,不必壓抑,不必違心。”歎口氣,我拍拍女兒的手。“老四他學佛,額娘不反對,因為那樣可以修身養性。你四哥讀的那些佛經,額娘都親自看過,裡麵多是些勸人戒驕戒躁,仁慈向善的道理,能教人平心靜氣,懂得慈悲,是很好的。如今額娘有時候也看看,很不錯。至於十四……”我歎了口氣。“他那個狗脾氣你也清楚,越是逼迫他,他便越要擰著來。說起來,他那性子,跟你四哥小時候,其實是一模一樣的。他們兩個對上,一點也不奇怪。除非自己想通,否則旁人越是勸說,隻會火上澆油。反正他跟你四哥之間,有十三在裡麵調和著,那孩子這兩年倒是越發妥當了,也懂事,額娘並不擔心,你也放寬心吧。” 福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女兒無知,竟不懂額娘對四哥的一片苦心。”“哪有的事。”我笑道。“我們福兒最溫柔體貼的,小小年紀就知道關心兄弟,為額娘分憂。舜安顏倒是個有福的,額娘的寶貝很快就要讓他得了去。”“額娘!”福兒臉上飛紅,觸電似的跳起來,捂著臉跑了出去。我由著她跑走,待她去得遠了,才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歎了口氣。不管我怎樣粉飾太平,福兒有一樣卻沒有說錯——我和胤禛之間,客客氣氣,卻並不親近。不管彼此間怎樣理解對方,體貼關懷,都掩飾不了心的距離。這就是佟佳氏對我的報複了。報複我當初拒絕嫁給隆科多,報複我後來分走了皇帝的寵愛,報複我協助孝昭皇後取得後位,報複我奪去她統領後宮的權利……她將對我所有的仇恨都通過我的兒子,回報到我身上。當我兒子親口對我說:誰也彆想取代他的皇額娘時,我心裡的疼痛,誰也無法想象。十三年的分離,已經成為我們母子間不可跨越的鴻溝。在他成長的最關鍵時刻,我的存在感微乎其微。即使之後努力彌補了十年,卻已是於事無補。如今,我的兒子成人了,懂事了,自己也為人父母了,他明白了我這個生母的辛苦和無奈,也接受了我這個生母的存在,並回報以孝心。可是,我心裡清楚,在他心裡,他的皇額娘永遠是第一位的。單純的母子血脈聯係與朝夕相處積累的感情不可同日而語,我需得小心翼翼的艱難維持著和長子之間的距離,舍不得遠離,卻也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觸及他心底的禁地。活著的人,永遠比不過死去的。死去的那人永遠占據了他的心,活著的,隻好在外麵徘徊。康熙三十九年,孝懿皇後去世滿十年,溫僖貴妃去世滿五年,立新後的呼聲再次從朝臣中傳出。這一次,聽說呼籲得最積極的正是孝懿皇後的父親,一等公佟國維。這個消息是隨著新一批送選秀女的名冊一起傳過來的,我翻開名冊大略一看,果然,佟佳氏的名號赫然入目。看樣子,承乾宮又要有新主子了。果然,沒多久,皇太後便找我說話了。“德宛啊,福兒的婚事就剩一個月了,安排得如何了?東西可預備妥當了?”“內務府很是儘心,處處都妥當,您放心。”“哀家預備了幾樣首飾,回頭你帶回去,添到福兒的東西裡頭,隻當是哀家送給福兒的嫁妝。”皇太後說著,已有宮女端著托盤送到我麵前。上麵擺了好幾樣首飾,翡翠寶石一應俱全,每一樣都很精美華麗。“那臣妾就先替福兒謝皇太後賞了。”皇太後素來疼愛福兒,祖孫倆平日裡就很親密,我也不跟她客氣,示意毓秀接過東西,笑道。“回頭再讓福兒來給您磕頭。”皇太後也笑,並不怎麼在意。過了一會兒,才又道:“今年的秀女也選過了,再過幾日便該從儲秀宮搬出來了吧?”“是。”我點頭。“如今臣妾正安排各位的住處,過兩日便送來請太後娘娘過目。”“這事兒不急,你慢慢弄就是了。”皇太後擺擺手,表示不在意。“你如今事務也多,光福兒的婚事就夠你累心的了,先忙這個最要緊的就是,彆的都先放放也沒什麼。”我忙起身行禮道謝。“謝太後體恤。”“行了,行了,哀家知道你素來最是個謹慎懂理的。這兒也沒什麼外人,你就彆這麼拘禮了。”皇太後拉起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