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薩德欣賞著驅逐者預先做的防禦準備,他對此讚許有加。兩艘突擊艇著陸時相離半公裡不到,它們的槍炮、彈射器、導彈發射轉台可以互相作掩護,進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開火。驅逐者的地麵部隊曾經在這熱火朝天地挖過塹壕,這條塹壕離兩艘突擊艇有一百多米遠。卡薩德看見,塹壕內至少有兩艘電磁坦克的船體,它們的射彈列和炮管控製著詩人之城和突擊艇之間的遼闊空曠的荒野。卡薩德的視野經過修改,在他眼裡,那些交迭的艦船密蔽場成了黃色霧靄形成的絲帶,行動感應器和殺傷性地雷成了脈動紅光形成的小卵。他眯起眼,意識到眼前這些東西出了什麼問題。然後它來到他麵前:除了昏暗的光線以及感覺到能量場的增強,一切都靜止不動。驅逐者軍隊,即使那些擺出姿勢要動彈一下的,也僵硬地如同小時候在塔爾錫斯貧民窟玩過的玩具士兵。電磁坦克正躲在塹壕內的位置中,但卡薩德注意到,現在即便是它們的探測雷達,在他眼裡成了紫色的同心圓弧,也靜止不動了。他朝天空望了一眼,看見一隻大鳥懸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是封在琥珀中的蟲子。他穿過一團被風吹散的沙塵,它們同樣懸浮在那一動不動,卡薩德抬起一隻鉻手,將微粒形成的螺旋物拂到地上。在他們前頭,伯勞鳥不經意地大步穿過感應地雷的紅色迷宮,跨過安全光束的藍色線條,避開自動開火掃描器的紫色脈衝,越過黃色的密蔽場,聲波防禦周界線的綠牆,走進了突擊艇的陰影中。莫尼塔和卡薩德緊隨其後。這怎麼可能?卡薩德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問題是通過某種媒介提出的,不是心靈感應,而是比植入式傳導物複雜千萬倍的東西。他控製時間。大哀之君?當然。我們為什麼要到這來?莫尼塔指了指一動不動的驅逐者。他們是你的敵人。卡薩德覺得他最終從一個漫長的夢境中醒來了。這是真實的。驅逐者士兵的眼睛,在頭盔之後一眨不眨,是真實的。驅逐者的突擊艇,矗立在左邊,就像褐色的墓石,也是真實的。費德曼·卡薩德明白,自己可以把他們,所有突擊隊員和突擊艇船員,全數殺死,而他們什麼都做不了。他知道,時間並沒停止,正如飛船在霍金驅動駕駛狀態下,時間也並沒停止,僅僅是不同速率的問題。如果有足夠多的時間,固定在他們頭頂的鳥兒就能完成一次翅膀的扇動。如果卡薩德有耐心旁觀足夠長的時間,麵前的驅逐者就會眨一下眼睛。同時,卡薩德、莫尼塔和伯勞鳥可以殺死所有驅逐者,而驅逐者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受到了攻擊。卡薩德明白,這不公平。這是不道德的。這在根本上是違反了新武士道法則,甚至比冷酷地屠殺平民更為不道德。榮譽的精髓體現在平等決鬥的瞬間。他正打算將這想法發送給莫尼塔,但她說(想),看好。時間再次流淌了,聲音隨之勃然爆發,就像空氣急流衝進了氣閉門中。那隻鳥再次翱翔,在頭上盤旋著。沙漠微風吹著塵土撲向靜電密蔽場。一名驅逐者突擊隊員本來單膝跪地,現在站了起來,他已經看見了伯勞鳥,以及兩個人類的身影,馬上在戰術通訊信道上尖叫著什麼話語,並且舉起了能量武器。伯勞鳥看上去並沒有動,對卡薩德來說,它僅是在這消失,又在那出現。驅逐者突擊隊員再次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滿麵質疑地低下頭,看著伯勞鳥的臂膀取出了自己的心臟,那顆心就在那刀刃之拳中抓著。驅逐者呆呆凝視著,嘴巴大張想要說話,然後一頭栽倒在地。卡薩德轉身朝左邊看去,發現自己正麵對著一名全副武裝的驅逐者。這名突擊隊員笨手笨腳地抬起手裡的武器。卡薩德手臂一揮,感覺到如鉻的力場發出嗡嗡的響聲,然後,那平滑的手掌切進了甲胄、頭盔,切進了頸部。驅逐者的腦袋骨碌碌滾到了沙塵中。卡薩德跳進一條淺淺的塹壕,好幾個驅逐者開始轉過身來。時間仍然不正常。頭一秒,敵人的動作極九九藏書網度緩慢,下一刻,他們開始急速扭動,仿佛毀壞的全息像被調整到四分之五的速度了。但他們永遠不會快過卡薩德。新武士道法則早已被卡薩德丟到九霄雲外了。這些野蠻人,曾經想要殺死他。他砍斷了一個人的後背,走到一邊,如鉻的手指挺直猛刺,插進了第二個男人的甲胄,然後碾碎了第三個人的咽喉,避開朝他慢動作刺來的一把匕首,把揮匕首的那個家夥的脊梁骨給踢斷了。接著,他朝上一躍,跳出了溝渠。卡薩德!卡薩德迅速俯下身子,一條激光束從他肩膀邊徐徐穿過,一路上灼燒著空氣,就像導火線緩慢燃燒的紅光。激光爆裂著擦身而過,卡薩德聞到一股臭氧的味道。不可能。我竟然躲開了一束激光!一個驅逐者正在操縱架在坦克上的地獄之鞭,卡薩德拾起一塊石頭,朝他擲去。聲波屏障裂開了,炮手突然朝後摔去。卡薩德從一具屍體的彈藥帶中拿出一顆等離子手榴彈,跳到坦克的艙蓋上。榴彈爆炸的間歇火焰衝得跟突擊艇的船首一樣高的時候,他已經跑到三十米之外了。卡薩德停了下來,迎著暴風,看見莫尼塔也在那大屠殺。鮮血濺在她的身上,但是並沒粘在上麵,它們流淌在如彩虹般彎曲的下巴上,肩膀上,胸上,腹部上,如同油在水麵上流淌。她的目光穿越戰場,朝卡薩德看來,卡薩德感到內心的嗜血衝動重又奔騰起來。在她身後,伯勞鳥慢慢地在混沌中移動,在選擇他的犧牲品,仿佛是在收割。卡薩德看著此生物瞬時消失,又瞬時出現,他豁然大悟,在大哀之君的眼裡,他和莫尼塔會動得極其緩慢,跟驅逐者在卡薩德眼裡瞧到的如出一轍。時間跳躍,移動到四分之五的速度。幸存下來的那些士兵現在亂作一團,在互相開火,擅離職守,爭相搶著要登上突擊艇。卡薩德琢磨了一下,對他們來說,過去的一兩分鐘對他們來說是九九藏書什麼樣的:有什麼模糊的東西穿越了他們的防禦位置,戰友鮮血淋漓地死去。卡薩德看著莫尼塔在他們的隊列中移動,悠閒從容地肆意屠殺,令他驚奇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也能控製時間了:眨眨眼,他的對手慢到三分之一的速度,眨眨眼,事情回到他們幾乎正常的腳步。卡薩德的榮譽感和理智開始大聲疾呼,停止這屠戮,但是他的猶如情欲的嗜血衝動壓倒了一切異議。突擊艇中有人封住了氣密門,現在,有個嚇得魂不附體的突擊隊員用可控等離子炸彈炸開了大門。暴徒一侵而入,踐踏著傷兵,那些傷兵正和無形的殺手搏鬥。卡薩德跟在他們後麵,走了進去。成語“背水一戰”說的恰如其分。縱觀曆史上的軍隊遭遇戰,人類戰士如果被困在某地,毫無回旋餘地,那麼,他們就會展開殊死的搏殺。不管是滑鐵盧的聖拉埃和烏古蒙的走廊,還是盧瑟斯的蜂巢管道,曆史上最可怕的肉搏戰幾乎都是在狹小的空間中打響的。在這種地方,你完全沒有退路可言。就今天來說,這句話也完全正確。驅逐者戰鬥地……死地……就像是背水一戰的人。伯勞鳥已經讓突擊艇失去了戰鬥力。莫尼塔繼續留在外麵,屠殺留在崗位上的六十個突擊隊員。而卡薩德則對艦內的人大開殺戒。最後,另一艘突擊艇開始朝自己難逃一死的同伴開火。那時卡薩德已經出來了,他看著粒子束和高強度激光緩緩朝他襲來,漫長的時間之後,導彈發射了,它們運動得如此緩慢,卡薩德幾乎可以在它們飛的過程中在上麵寫他的名字。那個時候,所有驅逐者都已經死在了荒廢的艦艇之中,死在了四周,但是密蔽場仍然在運行。能量彌散和衝擊力爆炸將外周界線邊上的屍體拋向空中,儀器著了火,沙地亮堂堂的仿若鏡子。卡薩德和莫尼塔呆在橘紅火焰的圓罩下,目視著剩下的那艘突擊艇撤退到太空中去了。有辦法攔住他們嗎?卡薩德氣喘籲籲,汗雨如注,由於興奮幾乎在打顫。有,莫尼塔回答,但是我們不會去攔他們。他們會把信息帶回到遊群。什麼信息?“過來,卡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