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事重提(1 / 1)

遺族1 繆熱 2917 字 1個月前

權正梁在擺這個故事之前,似乎還顯出了一絲猶豫,抬頭看了下權鈍,然後說:“老二,我今天給你擺的這個龍門陣,你在哪兒聽的就在哪兒丟,也不要擺出去了。這個事情關係到一個人的名聲,對活人要尊重,對死了的人,就更要敬重。這個是做人的起碼道理。”權鈍坐著電三輪顛回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家裡的晚飯早已用過了。父親權正梁和母親王玉秀正坐在二樓的陽台上擺閒龍門陣,見權鈍回來,母親王玉秀首先下了樓,開口就問權鈍吃飯了沒有。權鈍說沒吃,緊跟著父親權正梁也下來了。王玉秀說也不提前給家裡打個電話,隻有煮麵了。權鈍說就煮麵吧,我也愛吃麵,單位裡我一般都是吃方便麵。王玉秀立馬就說:“你怎麼能長期吃方便麵呢?我聽人家說,吃多了方便麵會得怪病的。算了我還是給你做飯。”說完就到廚房裡忙碌去了。權鈍原本想趁母親王玉秀跟他煮飯的工夫到自己的房間裡躺一下,順便消化消化今天下午跟巫芷茜的那場邂逅,可是卻被父親權正梁給叫住了。“我聽人說你下午就在荒墳壩出現過,還坐著一個漂亮女娃子的跑車走了,咋個電話也不給老子打一個?”權鈍這才想起自己的確是忽略了父親和母親,於是抱歉地說:“一時忙,忘了。”“忙?有啥好忙?忙得連給家裡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國家主席總比你忙了嘛?人家還曉得抽時間陪他爸散步呢!你有多忙?”權正梁連珠炮似的朝權鈍發難。看來對權鈍沒給他打電話這件事,權正梁還真的有點兒耿耿於懷。權鈍繼續放矮身段,用討好的口吻朝權正梁說道:“爸,咱不跟國家主席比,好吧?我是真的把這個事情搞忘了,下次絕對不會了,回家的半道上我就給您老人家打電話,指定打。”“少給我嬉皮笑臉的。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事情。說,今天載你走的那個女娃子是哪個?做啥子的?”權鈍瞬間明白了權正梁朝他發難的真實意圖,立刻說道:“爸,你可不要東想西想哈!人家正兒八經是我的女同學,高中的女同學,我們家是高攀不上人家的哈!你不要比我還敢想了哈!”權正梁被權鈍搞得有點兒被揭了老底似的尷尬,罵道:“老子說了要高攀人家了哇?我就是怕你朝我屋頭帶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敗壞了老子的門風。塗脂抹粉的,像個啥樣子!原先的戲子才這樣子打扮!”權鈍立刻就緊盯著權正梁的眼睛,權正梁被權鈍盯得有點兒不自在了:“你盯著老子做啥子?老子臉上長字了嗦?”“爸,我都沒有把人家看這麼仔細,你倒是把人家看得挺仔細的哈!連臉上打了粉你都看清楚了,你要老實交代……”“交代啥子?”“動機,目的……說!”“老子給你狗日的兩腳頭!老子好久看見人家了?我是聽人家跟我說的。給老子兩個涮起壇子來了(開起玩笑來了),莫老莫少(沒規沒矩)的。”權鈍嗬嗬嗬地笑起來,說:“爸,你放心,入不了你法眼的人,我是絕對不會朝家裡帶的!我知道你繼承了爺爺的優良傳統和道德素養,要臉麵,講究門風。但是爸,你說我們家究竟是啥子門風喃?我咋個一直沒有搞醒豁(明白)這個事情喃?”權正梁本來還想朝權鈍嗬斥的,可是,這小子在他麵前隨時嬉皮笑臉地擠對他,他早已經習以為常了。況且這小子每回跟他開玩笑擠對他的時候,都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這就很合權正梁的心意,臉上凶巴巴的,心裡卻是樂滋滋的。所以權正梁仍舊板著麵孔說:“我們家啥子門風?就是不要把不三不四的人給老子娶進家門了!”“爸,做人要厚道!你這人,啥子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太自以為是了……”“老子咋個自以為是了?”“你總覺得你是火眼金睛噻,看人一看一個準兒。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看人家一眼……哦,不對,甚至連人都沒看過,隻憑道聽途說,就朝人家身上亂下定義了:不正經了,不三不四了,塗脂抹粉了,戲子了。說輕點兒你是在朝人家清白人的身上潑臟水;說嚴重點兒,你這是惡意誹謗,可以把你抓起來的。”權正梁著實被權鈍這小子氣著了,大聲吼道:“你小子從哪兒學到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歪歪道理?老子跟你說東,你給老子扯西,你再這樣子給老子兩個高天日瓦(不著邊際)地涮壇子,看老子真的要排(打)你狗日的一頓了。”這時,王玉秀從廚房裡站出來,朝權鈍說:“權老二,你讓他打,他權莽子(粗魯人)要是敢動你一根汗毛,我馬上就給你爺爺燒紙錢去,說他權莽子想要斷你們權家的香火!”權正梁忍不住撲哧一笑,朝王玉秀罵了一句:“你媽個瓜婆娘!”甩手就上二樓去了。權正梁上了樓,王玉秀又湊上來,頗顯討好巴結地朝權鈍問道:“老二,那個女娃子真的是你同學?”權鈍立馬就煩了,朝王玉秀哀求似的叫道:“媽!你煩不煩?你是不是跟爸是一夥兒的?”王玉秀立刻虎下臉說道:“我咋個會跟你爸是一夥兒的?”又馬上暖了臉色說:“我跟你才是一夥兒的,對不對?媽這麼疼你,你連這個都不跟媽交個底?”王玉秀故意朝權鈍挑了兩下眉毛,一副朝兒子拋媚眼的態勢。權鈍又哀求道:“媽,你跟我說話能不能不要挑你的眉毛?你這媚眼拋錯地方了,你該朝我爸拋才對!真的受不了你了。”“你不交代我就挑,就拋,媚死你!”“早知道一回來就遭你們輪番審問,我就直接回單位,不回來了。”“你敢!你還要翻天了你?”“媽,我跟那個巫芷茜真的是同學關係,我們都好幾年沒見過麵了,是她在荒墳壩先認出我,當時我根本就沒認出她。”“那你還坐人家的車跟人家走?家裡照麵都不打一個?”“我不是推托不開,又忘了給你跟爸打電話嘛。盛情難卻你曉得不?”“還盛情難卻了!算了,你不跟媽說老實話就算了,媽也不問你了。把你帶大了,就隔心咯。”王玉秀說著重新走進廚房忙權鈍的飯去了。權鈍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道:“這兩個人,想媳婦都想瘋了,見到哪個都像是他們的媳婦了,我才多大啊?!切!”這時,權鈍突然想起自己該做的事情,於是咚咚咚幾步上了樓。權正梁在陽台上收拾著一簸箕曬乾的鹹菜,權鈍上去幫他牽塑料口袋。“爸,你說上河壩那個荒墳壩會不會真的有古墓?”權鈍朝權正梁問。權正梁說:“你問這個做啥子?”“我不是正在報社當實習記者哇?我今天是回來打前站的。說不定你兒子憑這條新聞,就轉正了呢。”“你少朝這裡頭湊熱鬨哈,我感覺這裡頭水有點兒深,也有點兒亂。”權正梁朝權鈍警告道。權鈍頗為不解地問:“為啥子喃?”“包家的書記都遭弄進派出所了。這個事情如果真的是包家人做的,你要是攪臊進去了,老子以後不大好跟包家的人說話。這上河壩,住的都是包家的人,是人家包家人的天下,我們屬於外姓人,儘量少跟人家結梁子。”“這咋個會跟包家人結上梁子?我這是工作,正常采訪報道,不涉及私人恩怨。”“你曉得個球!你才多大?人情世故你懂好多?再說,這回這個事情,聽說你乾爹也牽連進去了,你要是再往裡頭攪臊,你乾爹那兒也不好交代。”“下午我去了我乾爹那兒了,他不是沒有啥子事哇?”“你憑啥子就敢說他就沒有事?沒有被派出所請進去並不等於沒事。你乾爹那人,跟他的老子王朝唐比起來,腦殼裡頭就是少幾根弦兒。要是王朝唐在,他包世才耍的那點兒小把戲能得逞?”“你的意思是真是包世才和外人合謀把那個土堆刨了的?乾爹遭他們裝口袋了?”“這個是板上釘釘子的事情。沒有他包世才以大隊書記的身份出麵,你乾爹也不會這麼輕易遭他們騙了。”“那這個事情該咋整?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乾爹吃這個啞巴虧嘛?”“咋個整?既然是政府出麵的,就總有個說理的地方。這件事誰也幫不了你乾爹。你也不要去添亂,隻要他是清白的,包世才也不能把他說黑。你乾爹的腦殼裡頭雖然缺了兩根弦兒,但是品行我還是有把握的。”“既然你都知道乾爹的腦殼裡頭缺兩根弦兒,那你咋個還把我拜繼給他做乾兒子?你看我現在的智商,多高!”權鈍打趣地說。“你娃娃曉得個屁!你以為我願意和他結乾親家?其實那都是你爺爺的主意,看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多造孽(可憐),就趁著你這個理由,拉攏他一下。我們權家跟王家都是外姓人,往年間,你爺爺和你乾爹的老子王朝唐成分又不好,隨時受他們包家人的氣。所以,你爺爺就讓我把你拜繼給他了。這都是你爺爺的主意,你要怪也怪你爺爺去。”“原來你們搞的是拉幫結派,嗬嗬……”權鈍笑道。“要說拉幫結派,也有點兒那個意思。”權正梁也笑道。“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問你的問題呢!那片荒墳壩真的沒有古墓啥子的?”“我咋個曉得,我又沒有做過半夜三更去刨人家祖墳的生意。”權正梁說。“憑你在這兒土生土長幾十年,總該聽到點兒捕風捉影的傳說噻。”“傳說倒是有,可是就沒聽說荒墳壩裡有啥子古墓。隻有你乾爹替人看管的那個土堆,倒是一直被包世奎幾爺子(一夥人)惦記著,就是一直沒有得手。這回好了,還是被他們包家的人給刨開了。”“既然乾爹看管的那個土堆已經被包家人刨了,咱們暫且就不說那個土堆的事情,你就跟我仔細擺擺關於墳壩的那些傳說,總可以了嘛?”權鈍說。權正梁說:“擺倒是可以跟你擺,不過線頭有點兒亂,不曉得該從哪個地方擺起。”“你就想哪兒擺哪兒噻。”“對了,說起那個荒墳壩,我倒是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哪個?”“一個吊死鬼!”“吊死鬼?”權鈍冷不丁地被驚了一下,手腳麻利地把手上塑料袋的口子紮好,再把權正梁手上的簸箕掛在陽台上,隨手又拿了一條凳子塞到權正梁的屁股下。權鈍站著,斜依著陽台的護欄,埋下頭聽坐著的父親跟他擺故事,一個關於荒墳壩裡吊死鬼的故事。權正梁在擺這個故事之前,似乎還顯出了一絲猶豫,抬頭看了下權鈍,然後說:“老二,我今天給你擺的這個龍門陣,你在哪兒聽的就在哪兒丟,也不要擺出去了。這個事情關係到一個人的名聲,對活人要尊重,對死了的人,就更要敬重。這個是做人的起碼道理。”見權正梁的神情突然間變得嚴肅凝重起來,權鈍也不敢再吊兒郎當。他站直了一下身子,鄭重其事地朝權正梁說:“爸,你說,起碼的道理我還是曉得的。”於是權正梁說:“這個事情也是你爺爺在臨走的前幾天才跟我說的。你爺爺的口風還真是緊。”“爺爺跟你說啥子了?”“就是你乾爹守的那個土堆邊吊死人的事。”“那個土堆邊吊死過人?”“咋個沒有?隻不過事情過去好幾十年了,很少有人再提起這件事情而已。那個土堆邊上吊死的是一個女知青,叫林知妹兒。上河壩的人都這樣子稱呼她,她的真名還真的沒有幾個人曉得。這個人給我的印象有點兒深,是很好的一個女娃子,有文化,人品也好,跟我們這些沒文化的粗人也打得攏堆,沒有丁點兒大城市裡人的架子。”“那她咋個就會上吊了喃?”“就是說噻。這個事情到現在還是個懸案。要不是你乾爺爺裝瘋,多半這個事情就要生到你乾爺爺的腦殼上。所以我說你乾爺爺的腦殼要比你乾爹的腦殼活泛噻。”“又跟我乾爺爺有啥子關係?”“那個林知妹兒就是吊死在你乾爺爺當時守的那個墳堆邊的,咋個跟他沒有關係喃?而且,當時第一個看到林知妹兒吊死在墳堆邊的人是你爺爺,過後才是你乾爺爺,然後就是當時的大隊書記包成貴。其實,吊死個人倒是沒有啥子好奇怪的。當時那種年辰,人活得都艱難得很,死了反而還鬆活了。關鍵是當時你爺爺跟包成貴都包庇了一個事情。要是你爺爺不在臨走的時候把這個事情擺給我聽,我也不曉得有這個事情。”“啥子事情?”“你乾爺爺王朝唐把人家林知妹兒的尾巴割了!”“把林知妹兒的尾巴割了?爸,你說的啥子話哦?沒喝早酒嘛?林知妹兒有尾巴?哦,是不是割的資本主義尾巴哦?”“球!啥子資本主義尾巴?那個吊死的林知妹兒溝子(屁股)上真的長有一根尾巴!你爺爺親口對我說的,他說他當時還親手摸到過兩三回。”“爺爺去摸人家林知妹兒的屁股?這……這……”“去!你小子想到哪兒去了?你爺爺是那種人哇?是你爺爺想把掛在樹枝上的林知妹兒取下來,無意中摸到林知妹兒溝子上長著尾巴的。”“爸,你就說屁股要得不?彆溝子溝子的,多難聽,對人家林知妹兒也不敬重。”權鈍說。“老子沒讀過書,說不來文言文。”“屁股不是文言文。”“那就依你嘛,就說屁股。媽的,咬口(饒舌)得很。”“您繼續說,爸。”“你爺爺是真的摸到林知妹兒的溝……屁股上長著一根硬邦邦的尾巴,估計是大冬天裡凍硬的。當時天冷得很,房簷口的冰條子掛得有一尺來長。林知妹兒上吊的時候隻穿了一條單褲子。造孽哦!”“說後邊……”“可是,你爺爺叫了大隊書記包成貴回到墳堆邊的時候,林知妹兒溝……屁股上的尾巴就遭人用刀割了。”“爺爺親眼看見的?”“當然是你爺爺親眼看到的。當時林知妹兒的褲子不曉得咋個回事,自己掉下來了,你爺爺才看見林知妹兒的屁股被人動了刀了。當時你爺爺轉身去叫包成貴的時候,就你乾爺爺王朝唐守在林知妹兒旁邊。這個事情隻有他才有機會做。”“那乾爺爺為啥子要割林知妹兒屁股上的尾巴啊?變態?”“哪個曉得喃?你乾爺爺王朝唐當時還裝瘋迷竅。其實,隻有你爺爺曉得你乾爺爺是裝瘋的,不然你乾爺爺早就遭敲了砂罐兒(注:敲砂罐兒是槍斃的意思。)你乾爺爺一瘋,你爺爺又不說林知妹兒溝……屁股上長有尾巴這個事情,林知妹兒上吊這個事情就死無對證了。當時公安局也來了人,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林知妹兒屁股上長尾巴這個事情就我爺爺一個人曉得?”“除了你爺爺,然後就隻有你乾爺爺王朝唐。”“不是還有個包成貴哇?”“那個日隆寶(草包)書記,當時你爺爺跟他提了一下,可他不咋信。也幸好這個日隆寶不信,要是他信了的話,這個事情肯定就遭他說出去了。要是這樣子,對人家林知妹兒該有多不公平?漂漂亮亮又多愛收拾的一個女娃子,被人曉得屁股上長了一根尾巴,還不遭人說成是妖精妖怪了?你說是不是嘛?”“是。”“所以你爺爺說你乾爺爺背著人動手把林知妹兒屁股上的尾巴割了也是對的,免得人死了還遭人東說西說的。”權鈍卻說:“爸,我覺得這個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這裡頭好像還有啥子事情。”“你爺爺也這麼說。這個事情一直在你爺爺心裡擱著,又不好對另外的人說,所以在臨走的時候才跟我說。他讓我曉得有這個事情就行了,也不要去深究。還說興許終究有一天這個事情會弄清楚。”“爺爺特彆給你交代這個事情就沒有另外的啥子意思?”“應該沒有另外的啥子意思。”“我感覺爺爺是有另外的意思的,隻不過沒有跟你說明。”“還有啥子另外的意思?我咋個不曉得?”“這就要靠你的悟性了噻。我小的時候,爺爺多精明一個人啊!再說,人在臨走的時候,放心不下的和要交代的都是最最重要的事情。爺爺臨走的時候為啥子要特彆跟你說這個事情?你就沒有細想過?”“你說到這兒吧,我感覺你爺爺好像還真的是有啥子事情沒有給我交代清楚。未必林知妹兒長有尾巴這個事情還真的跟你乾爺爺有啥子脫不了的關係?”“應該不會跟乾爺爺有啥關係了,因為乾爺爺比爺爺先走幾年,這個你是曉得的。乾爺爺都走了,林知妹兒也走了,兩個當事人都走了,還能有啥子關係?”“那跟哪個有關係?”“王傳子!”權正梁和權鈍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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