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權鈍走出去有一段距離,包世發摸出手機開始撥號,通了後,他對著手機神秘兮兮地說:奎哥,這裡頭還真的有事情,權鈍回來了……權鈍沒想到會在不經意間從父親嘴裡掏出這麼重要的一條信息,內心頓時就興奮起來,他有些按捺不住地說:“我這就上我乾爹那兒去。”權正梁卻朝他說道:“你這陣子去找你乾爹乾啥子?也不曉得避嫌!我七點過的樣子還到他那兒去看了下的,門是從裡頭彆起的,還上了頂門杠。估計曉得惹事了,躲在屋頭不敢出門了。你這陣子去喊門,不要把他嚇出個三長兩短來。”權鈍覺得權正梁說得也有點兒道理,就說:“那行,我明天再去乾爹那兒找他。”權正梁卻朝權鈍叮囑道:“我今天跟你說的林知妹兒長有尾巴的事情,你不要對另外的人說起。死了那麼多年的人,把這個事情給人家說出去了,是對人家不敬,曉得不?”權鈍說了聲曉得,母親王玉秀在樓下喊他下去吃飯了。吃過飯剛進到房間裡準備打開電腦瀏覽一下網頁,權鈍就接到了上司的電話。權鈍原本以為是要叫他回去的,上司卻說讓他就在上河壩蹲坑。權鈍不解,說:“這事不是不讓報道嗎?其他新聞媒體的記者都撤了。”上司卻在電話裡說:“你豬腦子啊?不讓報道並不等於不讓調查。你連這點兒嗅覺都沒有,還做啥新聞報道?就在那兒蹲著,隨時給我報告進展。憑我的直覺,你那兒多半要出大活兒。”權鈍求之不得:“好咧!”掛了頂頭上司的電話,權鈍莫名其妙地有些興奮。他這才又想起王傳子下午給他提到的那個武教授,於是他開始給圈子裡的同行挨個兒打電話,搜索一個姓武的教授的信息,最後終於落實到了“武天權”這個名字上。權鈍在電腦上輸入“武天權”這三個關鍵字,電腦裡搜索出的關於武天權教授的資料和信息卻顯得很簡單,除了一張正麵的免冠照,就是短短的幾十個字的簡介:美國哈佛大學東亞係博士,田野考古學家,古人類研究專家,著有《曆史的邊緣記憶與族群的認同》……武天權古人類研究專家的頭銜和他寫的那本書引起了權鈍的興趣,他聯想起父親權正梁剛才給他講的上吊女知青林知妹兒屁股上長有尾巴的事件,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奇怪而又頗為可笑的念頭:莫非地球上真的有長著尾巴的阿凡達?莫非武天權教授就是衝著“阿凡達”來的?當這個念頭從他的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幼稚。於是,這個念頭很快就在他的腦子裡被淡化掉了,索性也沒有再去關注更多的關於武天權教授的信息。第二天一覺醒來,天氣出奇的好,權鈍在陽台上伸著懶腰的時候,母親王玉秀已經在樓下叫他下去吃飯了。吃飯的時候看見父親權正梁不在,權鈍就問:“爸呢?”王玉秀說:“一早就出門了,也沒說上哪兒,我也懶得問。”權鈍也沒多問,埋頭稀裡呼嚕地吃飯。王玉秀問他回不回單位上班,權鈍說暫時不回單位了,估計得在家裡待上一陣子。王玉秀頗為擔心地問:“為啥子要在家裡待上一陣子,是不是在單位表現不好被開除了?”權鈍卻說:“你兒子是會被開除的那種人嗎?我是要在家裡當一段時間的臥底。”“臥底?特務?”王玉秀被權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搞得一頭霧水。“對,你兒子現在就是一個特務。”權鈍頗為得意地說。王玉秀在權鈍的腦袋上敲了一筷子,說道:“一天到晚還跟小娃娃一樣,說話做事高一腳矮一腳的。你姐今天多半也耍假,我一會兒跟你姐打個電話,順帶你也回來了,讓她一家子過來吃頓飯。你說,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們帶大,嫁的嫁,走的走,以後說不定你娶了老婆,也跟著老婆住丈母娘那邊,就剩我們守著這一棟破房子,有啥子意思……”權鈍見王玉秀又開始在他麵前絮絮叨叨地訴苦,立馬起身並打住王玉秀的話說:“行了,媽,你不要又開始唱了哈!我一會兒給姐打電話。如果你真的嫌日子過得清靜了,我下半年就給你帶一個媳婦回來,明年就給你抱一個孫子回來,這樣子總要得了嘛?”王玉秀知道權鈍是在忽悠她,責罵道:“就曉得說瞎話來哄你老娘。”臉上卻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王玉秀是很享受被兒子權鈍忽悠的。權鈍剛要出門,權正梁卻從外邊回來了。權鈍朝權正梁說:“爸,趕緊吃早飯了,一會兒都涼了。”權正梁卻說:“吃啥子早飯?我還得馬上到鎮上的派出所去打聽一下事情。”“你上派出所打聽啥子事情?”“你乾爹不見了。我剛才上他的四合院去看了,大門上了鎖,隻有‘管事’在裡頭嗚嗚地像哭一樣地叫喚。”“那你也不用上派出所去打聽啊!會不會是乾爹有啥子事情出去一下?”“不會,他平常出去都會把‘管事’帶上的。說不定昨晚上你乾爹就遭派出所的人帶走了。原先我就喊他買一個手機,有啥子重要的事情在手機裡招呼起來也方便些,可是這個人就是舍不得錢。要是現在他有個手機,在手機裡頭跟我們說一下他在哪兒,我也用不著東猜西猜了噻,真的是……現在手機又那麼便宜。這下好,遇上事情了,我們曉都不曉得。唉,要不是你爺爺臨走的時候一再囑咐我,要我照看一下你乾爹,老子才懶球得管他的事情呢!”權正梁罵罵咧咧地抱怨道。一旁的王玉秀說:“你就曉得抱怨,還是趕緊刨兩口飯,吃了去派出所打聽一下。真要是遭派出所逮進去了,看能不能想點兒辦法把他保出來。一個孤人,又是殘廢,膽子還小,被嚇出個好歹來,哪個的事情?權老二是拜繼給他的乾兒子,要是真的嚇出啥子毛病了,最後還不是落到權老二去照看他?我原先就不答應把權老二拜繼給他,你爸就是犟得很,不聽……現在我還在外邊聽到一些不好聽的閒話……”“啥子閒話?”權鈍問。“說我們把你拜繼給你的乾爹,是早就看好了你乾爹的那個四合院子。以後你乾爹一走,那個四合院子就是你權老二的。聽到這些閒話,我心頭就不安逸。哪個稀奇他那個四合院子嘛?”權鈍見母親王玉秀嘟嘟囔囔地抱怨,笑道:“媽,外邊有這些閒話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我要是外人,我也會這樣子想的。你曉不曉得現在乾爹那個四合院要是放在北京要值好多錢?”“多少錢?”“幾千萬甚至上億也說不定。”“那是在北京,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想不值錢都難!你乾爹這四合院是在我們這窮旮旮角角上,值個球的錢!現在興的都是樓房,推窗亮格的,他那個四合院,灰不溜秋的,給老子老子還看不起呢!再說挨那個荒墳壩又那麼近,單家獨院的,住在那兒我還嫌陰氣重呢!”權正梁這時說道。權鈍又朝權正梁笑道:“爸,你這就不懂了哇!現在值錢的還真是乾爹那種院子。你們還彆說,你們把我拜繼給我乾爹,說不定還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嗬嗬……”聽權鈍這麼嘻嘻哈哈地說話,權正梁立刻虎了臉朝他說道:“你啥子時候學得這麼沒有誌氣了?說這種話我都替你臉紅。跟你說老實話,你乾爹那套四合院子,房子是好,也氣派,但是,唯一的害處就是住不得人。”“為啥子喃?”權鈍問。“為啥子?不發人!原先王傳子一家祖祖輩輩都是單傳,香火本來就不旺,傳著傳著,到王傳子這輩,還斷香火了。你說他那個四合院子是不是住不得人?你爺爺原先就說過,那個四合院子是屋大欺主。你一個普普通通平頭老百姓的命,為啥子要去住那種高門大戶的房子?那種房子是你一個平頭老百姓住的房子嗎?首先你的氣場就鎮不住它。你看那些高門大戶的房子裡頭,哪個住的不是王侯將相,最起碼也該是地主有錢人噻。像你乾爹那種人的命,我覺得住橋洞都算是老天爺厚待他了。還住那麼大一個四合院子,沒有道理噻!”見父親權正梁說到王傳子時露出一臉的不屑,權鈍朝他揶揄地笑道:“爸,你不會是嫉妒乾爹才這麼說的吧?”權正梁卻說:“老子嫉妒他?呸!你龜兒子的娃娃是咋個在看你的老子?老子就是心胸那麼狹窄的人哇?老子有兒有女有孫,兒孫滿堂的,擱到哪個朝代都算是有福氣的人,老子還嫉妒他一個孤人?你娃娃說這個話純粹是沒有長腦殼!”見父親權正梁對自己說的話有些發急,權鈍急忙嗬嗬地朝他安慰道:“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我曉得您老人家不是那種勢利眼,跟我爺爺一樣,是一個有境界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權正梁見權鈍跟自己說話老是油腔滑調的沒個正形,說道:“去去去,不要嬉皮笑臉地跟老子說話,莫老莫少的!跟你擺句老實龍門陣,你娃娃要是真的在打你乾爹那套四合院的主意,不光外人要鄙視你,就是老子也要鄙視你!”見權正梁把自己剛才的一句玩笑話當了真,權鈍連忙說:“爸,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我是那種人嗎?我是你兒子,你是啥樣子的一個人,我就是啥樣子一個人,就像編筐筐,一個模子出來,絕對不會走樣的,嗬嗬……”“我是怕你真的有那個想法,老子的脊梁骨還真要遭親朋鄰居戳斷。”權正梁說。見父子倆要開始打嘴仗,王玉秀連忙把權正梁招呼到屋子裡吃早飯。又給權鈍使眼色,讓他出去走走,彆在家裡跟權正梁打嘴仗。權鈍暫時沒啥事,就打算到亂葬崗去看看。剛出門,就收到了頂頭上司的短信:“小子,給我盯緊點兒你那個地方。”權鈍快速回了兩個字“好咧”,就朝亂葬崗走去。到那片亂葬崗必須得經過包家院子。包家院子是一個遠近出名的以包氏族群聚居在一起的大院子。大院子基本保持著原來的格局,裡麵住著上百戶人家,都是包氏族人。權鈍小的時候經常到老院子裡找跟他年齡相仿的同伴玩,所以對老院子是很熟悉的。他高中時的初戀對象就是包家老院子裡一個叫包世菊的女子,兩人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在一個學校甚至一個班級念書,算得上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後來包世菊考上了外省的一個大學,兩個人就分開了,這段戀情也就無疾而終。有時,權鈍難免暗發感慨:“再純粹再真摯的情感,也經受不住時間和距離揉搓。情感不是麻繩,越搓越結實;情感其實更像是麵條,越搓越細越脆弱……”權鈍當時之所以迷戀包世菊,興許是因為包世菊身上散發著傳統女孩那種淡淡的內秀氣質。就是現在,權鈍也比較迷戀女孩子身上散發的那種氣質。隻不過現在已經很少有女孩子身上有那種氣質了,所以自從和包世菊的那段戀情結束後,權鈍至今仍然沒有發生第二段戀情。在他的心裡,始終儲存著包世菊的影子,一般的女子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更彆說進駐到他的心裡。進入包家老院子首先要跨進一道門檻很高、門板很厚的雙扇大門,那是包家老院子的祠堂大門。進入祠堂大門後,要經過一道很深的巷子,再進入到一個四百來平方米的大院壩,然後從大院壩的一道狹窄的甬道裡出去,穿過一片大竹林和一段垮掉的青磚圍牆,才可以到那片亂葬崗。包家老院子最引人矚目的還是院壩正北麵的那個戲台子,戲台子至今保存得比較完好。戲台子也是權鈍和他的那群玩伴最喜歡的地方。戲台子左手邊是包家老院子的廳堂,也是老院子的正廳,又稱祭堂,是舉行祭祀儀式或宗族議事之處,因此空間最大,用材也最考究,都是由大而堅實的柱頭和橫梁構建的。右手邊是寢堂,是用來安放祖先牌位之處。每逢清明或其他節日,個人或全族都要在祠堂裡進行祭祖活動,弘揚忠孝思想和尊祖敬宗精神。權鈍印象最深刻的是寢堂一處昏黑不清的角落裡擺著兩副黑漆鋥亮的大棺材。棺材的回頭上貼著一張四方的紅紙,上麵寫著一個篆體的“壽”字。包世菊曾經告訴他,那是為老人準備的壽方。這樣的兩副棺材冷冰冰、靜悄悄地擺放在昏黑不清的屋子裡,讓人看著就瘮得慌。所以,那間擺放著棺材的屋子,從來就是權鈍和他的玩伴們的禁地。權鈍經過大院壩的時候,大院壩裡有人正鋪開曬席準備曬糧食,看見權鈍,就很熱絡地跟他打招呼。包家院子的人都知道權鈍差點兒成了包家的女婿,所以對權鈍顯得比一般的人親熱。從甬道裡走出來,要經過一片大竹林,然後跨過那道垮掉的青磚圍牆,就算是正式走出了包家老院子。老院子外是一片開闊的田野,亂葬崗就在這片田野的儘頭處,緊挨著一道河灣。權鈍剛要朝亂葬崗走的時候,看見包世發從一條田埂路上抄近路朝他走過來。權鈍不想跟包世發照麵,所以打算繞著另一條路走,包世發卻遠遠地就叫住了他。權鈍隻好站住。“權老二,你好久回來的?”走近的包世發朝權鈍問道。權鈍對包世發這人有點兒成見,所以顯得並不是很熟絡地說:“昨天。”“上哪兒去?你乾爹那兒?”包世發又問。聽到這話,權鈍心裡就有點兒煩躁了,覺得包世發這丫兒管得有點兒寬了,但仍舊耐住性子不冷不熱地說:“是,順便到荒墳壩看看。”包世發立刻說道:“荒墳壩有啥子好看的?啥子都看不見了。昨晚上就被人用一人多高的彩鋼瓦圍了。城管跟警察都在周圍守著的,閒雜人員根本不讓靠近,不曉得裡頭究竟挖到啥子寶了。”包世發的這句話倒是引起了權鈍的些許興趣,說:“真的守得這麼嚴實?”“真的守得這麼嚴實,未必這個我也跟你撒謊?不信你去看看就曉得了。”權鈍說:“我還真得去看看。”說著就朝亂葬崗走。包世發站在原地,頗有點兒狐疑地看著權鈍,小聲嘟嚕兒道:“這小子這個時候回來做啥?未必是王傳子叫他回來的?”等權鈍走出一段距離,包世發摸出手機開始撥號,通了後,他對著手機神秘兮兮地說:“奎哥,這裡頭還真的有事情,權鈍回來了……平常這小子很少回來的。這個時候回來會不會有啥子蹊蹺在裡頭?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是王傳子把他喊回來的……我曉得!嗯,我曉得。王傳子這個瓜貨懂啥子嘛?權鈍就不一樣了,大學生,聽說現在又在報社當記者,路子野,懂的東西也多。王傳子會不會喊權鈍回來幫他看東西的?權鈍是他的乾兒子,貼心豆瓣兒!我就是擔心這個事情……”包世發在手機裡跟包世奎說了十幾分鐘的話,然後轉身,又朝亂葬崗走去。權鈍遠遠地看見亂葬崗果然是用彩鋼瓦打了圍,還有城管隊員和警察在周圍轉悠,那條狹窄的土路上也停著三四輛車,都是文管所和派出所的車,然後就是五六輛城管隊員的巡邏摩托。亂葬崗的周圍沒有昨天車來車往人山人海的盛況,顯得冷清了許多。既然什麼也看不見,權鈍索性放棄了要到亂葬崗看個究竟的打算,遠遠地轉了道,朝王傳子的四合院走去。王傳子的四合院果然是上了鎖,而且是那種老式的抽屜似的橫開銅鎖。這種鎖在現今這樣的場合裡出現,已經很有點兒高古的意思了。權鈍上去用手撥弄了下鎖在門上的銅鎖,自言自語地輕笑了下:“乾爹還真有點兒意思。”就轉身打算離開。突然,他看見有兩個人正朝他迎麵走來。這兩個人正是武天權教授和他的助手邱曉宇。儘管權鈍跟武天權教授連一麵之緣也沒有,但是,權鈍那如同雙核處理器的腦子立馬就把武天權的麵孔跟網上的那張正麵免冠照重疊了起來。而權鈍剛才站在四合院大門口,用手撥弄銅鎖的動作同樣也被走過來的武天權看見了。他以為權鈍是在打大門上的鋪首的主意,因為現在這世道,凡是沾舊仿古的東西,都會有人惦記。亂世藏黃金,盛世玩收藏。在這種風氣的帶動下,很多老物件都變得奇貨可居起來,就是原先的一個馬桶蓋,隻要在朝代和出處上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都有可能被炒出黃金的價格。於是,武天權人還沒有走近,就朝權鈍喊道:“喂,小夥子,在門口乾啥呢?”權鈍覺得武天權這話問得有點兒奇怪,說:“沒乾啥,來看看我乾爹。”“你乾爹?”走近的武天權有點兒狐疑地說。“這四合院的主人就是我乾爹,王傳子。”權鈍進一步解釋道。換作彆的人,權鈍興許早就不耐煩了,根本也用不著做這種解釋。可是站在他麵前的是古人類學專家武教授,權鈍的心裡首先就多了一份尊重。武天權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這樣。他人在家裡嗎?”“沒在,上了鎖的。你是武天權教授吧?”權鈍直截了當地問。“你怎麼會認得我?”武天權頗為吃驚。“昨晚上我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你的名字,有你照片。”權鈍說。武天權和邱曉宇交換了一下眼神,很平靜地哦了一聲。但權鈍卻敏銳地感覺到武天權的表情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我是報社的實習記者,這是我名片。”權鈍把自己的名片遞了上去。武天權接過名片,很隨意地瞟了一眼,遞給身邊的邱曉宇,說:“收好。”武教授連跟權鈍進一步客氣的話也沒有說,隻是朝權鈍問:“你乾爹上哪兒去了?”權鈍說:“不知道。聽我爸剛才說好像是被派出所叫去了。你們是來找我乾爹的?”權鈍又接著問道。武天權教授沒有回答權鈍的話,而是拿出手機撥號,很快手機就通了,武天權對著手機說:“喂,張所長嗎?對,是我,武教授……跟你打聽個事情,你們是不是把王傳子請到派出所去了?沒有啊?知道了,嗯,那好,有事我會聯係你的,再見。”武天權收了手機,朝權鈍說:“你乾爹沒在派出所。”“沒在派出所?那他會上哪兒去呢?”權鈍說,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順便用手機把王傳子沒在派出所的消息告訴了父親權正梁。權正梁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有點兒著急,就讓權鈍在四合院的門口等著,他馬上過來看看。不一會兒,權正梁急急火火地來了,見和權鈍站在一起的還有武教授和邱曉宇,有些疑惑。權鈍做了介紹,權正梁哦哦地應著,上去拍四合院的門:“傳子,傳子,你在裡頭沒有?”權正梁拍門的聲音驚動了裡麵的“管事”,它衝著外邊的人汪汪地叫起來。權鈍說:“爸,門明明是從外頭鎖上的,乾爹咋個會在裡頭喃?”權正梁停止了拍門,自言自語地說:“這人會跑到哪兒去呢?他每回出門都會帶上‘管事’的。”權鈍說:“爸,會不會是我們太神經質了,乾爹萬一是出去辦點兒事情喃?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過陣子我再回來看看?”權正梁隻好聽從了權鈍的意見。武教授卻說:“我們可不可以上你家裡去坐坐?”權正梁很爽氣地說:“咋個不可以喃?請還請不到呢!”權鈍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邱曉宇。邱曉宇也正盯著權鈍在看。兩個人的目光在觸碰的一瞬間,相互之間笑了一下,心有靈犀似的算是打了招呼了。路上權鈍朝武天權教授問道:“武教授,荒墳壩裡是不是發現了大型古墓?怎麼搞這麼大的陣仗?一般的考古發掘根本就沒有這麼高的規格,整得都有點兒神秘兮兮的了,就像是在搞一個國家級的神秘工程一樣。”武教授卻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怎麼清楚,現在考古工作人員正在做探方。至於規格為什麼會弄得那麼高,我就更不清楚了。”權鈍知道武教授是在跟自己打馬虎眼,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武天權這時朝走在前麵的權正梁問道:“權大哥,聽說這片亂葬崗原先是三國時期諸葛亮用土堆擺下的八陣圖,又叫土八陣,是這樣的嗎?”權正梁說:“這些都是民間傳說,擺玄龍門陣醒瞌睡的。啥子土八陣,就是亂葬崗。”“我還聽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這兒還吊死一個女知青?”“過去這麼多年的事情了,你也知道?哪個跟你說的?”“這個你先彆問我。你隻告訴我有沒有這個事情就可以了。”“這個事情倒是千真萬確有過,不是傳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父親應該叫權澤川。”走在前麵的權正梁停住腳,他站住了,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武天權,說:“你咋個把我們的底細摸得那麼清楚?”“不是我把你們的底細摸得清楚,而是我在調查那個女知青上吊的事情,這件事情也牽涉到你父親權澤川。”“都過去幾十年的事情了,你們還要調查?再說,我父親還有王朝唐和包成貴他們都過世了,當事人都已經不在了,調查還有啥子意義喃?”“嗬嗬……有意義,要不然我也不會主動要求上你家裡去坐的。”“那個事情我還真的不大清楚,我父親在的時候也沒有咋個跟我提起過這事情。所以你要想問我這個事情,我還真的給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武天權卻說:“沒關係的,你知道好多說好多就是了。”權正梁想了一下,說:“要得,就衝你是教授,這個麵子我也要給你。我把我曉得的都說給你聽。就是真的調查出有啥子事情,這個事情都過去幾十年了,而且那些人都不在了,也整不出個啥子名堂,你說是不是?”武天權嗬嗬笑道:“權大哥果然是個爽快人。”經過包家老院子的時候,權鈍被包世發叫住了。他讓權鈍過去,他有話跟權鈍說。權鈍走過去,包世發遞一根煙給權鈍,說:“剛才奎哥打電話回來,說讓我跟你去一趟縣城裡,中午他要請我們吃飯。”權鈍感到有點兒莫名其妙,說:“我跟奎哥從來沒交沒道的,他咋個突然想起請我吃飯了?”包世發說:“我咋個曉得?不過憑奎哥現在的身份和地位,他要請吃飯的人絕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這個你肯定是懂得起的噻。”權鈍說:“這個我倒是懂得起,但是今天我不一定有空。我還想跟剛才那個武教授擺下玄龍門陣。”“是奎哥重要還是那個教授重要?你跟個教授有啥子玄龍門陣好擺的嘛?奎哥要跟你說的才是正事!”包世發見權鈍要拒絕,有點兒著急了。權鈍笑道:“這跟重不重要好像沒多大關係哇?再說我跟武教授擺龍門陣其實也是在辦正事。”“權老二,反正話我是給你帶到了,你去不去自己掂量一下哈。奎哥現在還真的不是一般人。在我們包家,那可算得上是一言九鼎的人!”權鈍想了一下,說:“那行,一會兒中午的時候看我能不能抽出時間,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就跟你一起去。”“權老二,你這架子整得有點兒大了哈!你還沒弄出啥子響動嘛,咋個就學到擺臭架子了喃?奎哥請你吃飯你都要看有沒有時間了,你混得真夠可以了。”包世發癟嘴說道。權鈍已經懶得跟包世發多說話,說:“中午我給你打電話。”說完轉身就走了。不過,包世奎突然莫名其妙地要請自己吃飯倒還真是出乎權鈍的意料。因為在他的記憶裡,自己跟包世奎根本就沒有打過任何交道的。回到家,權鈍就把包世奎要請他吃飯的事情告訴了權正梁。正和武教授擺著龍門陣的權正梁說:“包世奎這個人請你吃飯你還真要把細(警惕)點兒。他原先是啥子人大家又不是不曉得。不過既然人家請了你,你還真得給人家這個麵子。畢竟這上河壩從來都是人家包家人說了算。我們是外姓人,不能不給人家麵子。”權鈍覺得父親說得也有道理,於是決定中午的時候還是跟包世發一起去赴宴。權鈍要去赴宴這個事情倒是引起了武天權教授的注意,他看似很隨意地朝權正梁問道:“包世奎是誰?”權正梁說:“也是他們包家的人。原先是盜墓賊,靠刨人家的祖墳整發了,後來又攀上了高枝兒遇到了貴人,現在混成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說話做事都硬氣得很。”聽權正梁這麼說,武天權心裡咯噔了一下,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仍舊裝出很隨意的樣子用半開玩笑的口吻朝權正梁說:“這種背景的人請你兒子吃飯,會不會是鴻門宴啊?嗬嗬……”說著又瞟了一眼權鈍。權鈍的目光此時不經意地落在邱曉宇的臉上。邱曉宇的臉是一張棱角有些分明、立體感比較強的臉,俊挺的鼻梁和略顯瘦削的臉,使她的整個人在靈秀中透著一股子女孩子少有的韌勁兒。臉上的膚色也不是白皙細膩的那種,而是那種暗透著一股子野性的中性膚色。這種膚色根本用不著塗抹任何護膚用品也能滲透出一層健康的亮色和隱隱的生機。也許是邱曉宇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不同於一般女孩子的獨特氣質吸引住了權鈍,所以他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在邱曉宇的身上溜達。當武天權教授瞟見權鈍的目光正在邱曉宇的臉上溜達時,腦子裡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於是朝權正梁說:“一會兒他去赴宴的時候應該沒有車吧?”權正梁卻說:“有!”武天權和權鈍同時嗯了一聲。權正梁連忙解釋道:“我是說我騎的那輛老年電瓶車。”權鈍頗感臉紅地朝權正梁說道:“爸,你讓我騎你的老年車去赴奎哥的宴?你也太有創意了。”權正梁卻正色說道:“不就是吃一頓飯嘛?走路去和騎我的老年車去還不是一樣的?”“爸,我咋個去你就不用操心了哈。一會兒我打個野的去。”“打野的要好幾十。你有幾根羊子邀不下山了?”權正梁說道。見兩個人乾起了嘴仗,武天權教授連忙勸住兩人說道:“打住,打住,你們根本就沒有搞明白我剛才問你們有沒有車的意思。”“那你是啥意思?”權正梁說。“一會兒我讓曉宇開我的車送你的兒子去。”武天權教授說。“這哪兒要得喃?這不是給你和曉……曉宇添麻煩了哇?”“不麻煩。一會兒曉宇送你兒子去赴那個叫……包世奎的宴,我就在你家裡蹭一頓中午飯。兩全其美啊!嗬嗬……是不是啊,權大哥?”權正梁聽武天權這麼說,立馬就同意了,也嗬嗬說道:“這樣子當然要得了。”然後就起身招呼王玉秀趕緊準備中午飯和下酒菜。武天權主動要求在權正梁家裡吃飯,權正梁感覺倍兒有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