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皇帝抓重點的本領十分出色,光顧著琢磨夏氏的命格去了,卻不在意其餘小節。劉依琳不免有些後悔,那命格的事程耀隻告訴她一人,本來叮囑她要保守秘密的,誰知自己一時口快就說出來了。又怕皇帝因此更看重夏氏,劉依琳忙道:“陛下,鬼神之說雖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畢竟隻是些空穴來風的流言,你也不必太過當真,皇後人選,還是得慎重揀擇為好。”終不忘上點眼藥,“夏昭儀生得妖妖嬈嬈,待人接物又隨心所欲,哪是塊國母的材料?何況生在那樣的家庭,縱使資質不錯,可教養不善,終究難成大器。”她跟夏桐本身沒什麼仇怨,隻是想到程耀曾在雲陽伯府受過的委屈,心裡難免為其鳴不平——何況,兩人每每對談時,程耀話裡行間都流露出對夏桐的依戀不舍,依琳公主裝作不介意,心裡卻著實吃醋。唯有將夏桐貶到泥裡,她才能找回身為公主的優越感——本來她也比夏氏強多了,隻是程耀眼瞎,偏惦記那個貪慕虛榮的心機女。劉璋知道這位皇姐的脾氣,一時半會難以轉圜,也不同她分辯,隻含笑道:“行了,縱使夏昭儀與程參事有何牽扯,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朕都不介意,皇姐又何必太過認真?難得入宮一趟,還是多陪陪母後吧,她老人家總念著你。”就這麼將劉依琳趕去寧壽宮中。劉璋現在對於皇姐的婚事倒是不怎麼有興趣了,他更關心批命的事,遂傳召安如海過來,“去打聽打聽,圓覺寺的清源方丈現在何處?”安如海方才借口倒茶,已聽了個七七八八,當下機靈上前:“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依奴婢看,定是錯不了的了。”原來皇帝幼時也得高人批過命,說他為破軍星降世,命相極硬,且有克妻之相。劉璋本來半信半疑,誰知隨著年歲漸長,那“頭風病”發作得越來越厲害,連召寢都不能,遑論娶妻?心裡已然信了三分。故而這些年後位一直虛懸,哪怕蔣太後幾次三番勸說他立貴妃為後,他也沒應。如今有了桐桐,貴妃就更不在考慮的範疇內了。隻是,劉璋也擔心,是否真如批言所說的那般,倘他真立了夏桐,豈不成害了她?哪怕不為醫治自身的怪病,他也舍不得這女孩子芳齡早逝——她那樣活潑討喜的性子,本該無憂無慮一生才是。誰知依琳公主的無心之語為他提供了另一個思路,也許,夏桐便是他命中注定在等候的人,後位之所以遲遲不決,便是要這女孩子來填補的。晚上劉璋仍舊留宿關雎宮,借口閒談問起夏桐幼時的事,夏桐聽後卻糊塗了,“批命?妾怎麼不曾聽說?”劉璋滿懷殷切的看著她,“你再想想,是不是忘了?”夏桐沉吟再三,仍是搖頭。她真不記得,應該也不是原主的記憶——她是胎穿,穿過來就已經到宋氏肚子裡了,難道宋氏挺著個肚子就能算出鳳命?連男女都不知道呢。劉璋見她一臉懵懂,也不失望,興許是夏家的長輩瞞著她偷偷去過寺廟也說不定,這種事太過重大,沒道理程耀會故意捏造這段情節。至於是否屬實,等明日見過清源法師就知道了。劉璋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次早也不要夏桐伺候梳洗,忙忙的上完早朝便來到乾元殿裡。一位須眉皆白、身披袈裟的老師傅已等候多時。劉璋雙手合十,客客氣氣喚道:“大師。”清源並未行跪禮,隻深深鞠了一躬,“貧僧參見陛下。”劉璋看他臉上溝壑縱橫,十足顯出老態,一雙眸子卻精光四射,心裡便知道這是個有真本事的人。他也不跟清源打啞謎,直截了當的道:“敢問大師,是否曾為雲陽伯府的一位夏姑娘批過命,那女子在家中行三,生得杏眼桃腮,俏麗不凡。”他沒見過夏桐小時候的模樣,猜著應該和現在差不多——她那種臉型照說總不會越長越難看的。清源很快回憶起來,應該說此事印象太深,他一把年紀也難忘卻,遂深深點頭,“確實。”劉璋眸子裡帶上一絲殷切的光,“那麼結果如何?”清源來之前,已經聽安如海介紹過那位夏昭儀的盛寵,原本有三分遲疑,此刻也消弭無蹤,“夏姑娘的命相貴不可言,是天生鳳命。”稱她夏姑娘,自然是覺得那位貴人不會長久屈居在昭儀的位分上——看眼前這位陛下的模樣,似乎也早有此打算。劉璋幾乎難以抑製住心頭的激動,手上的杯盞幾乎捏碎,還好是木製的,晃了晃便穩住了。他恭敬地朝清源作了一揖,“多謝大師對朕說實話。”老方丈卻微微蹙眉,“敢問陛下從何處聽得此語?”他記得當時拿龜甲和蓍草卜完卦後,雲陽伯府那位三夫人唬了一跳,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彆說出去——懂得韜光養晦,這才是疼惜子女的好父母。劉璋也不瞞他,“朕也是偶然從程參事口中得知。”程耀可沒讓他保守秘密,皇帝當然不管。清源眉心微微跳動了些,“是歸德侯府的小公子?”劉璋敏銳注視到這位老僧的異樣,“大師也認得他?”清源歎息,何止認得,倒不如這位程小公子是他平生所見最早慧的一個,才七八歲的年紀就懂得偷聽大人談話,連那副卦象也被他抄了回去。當時清源本來想揭穿的,可念在夏程兩家本是親眷,自己一個外人進讒總有挑撥之嫌,且畢竟稚子無辜,總得給他改過的機會,清源想想還是算了。誰知程耀年歲漸長,聲名也日益顯赫起來,清源看在眼裡,甚為憂慮——本來覺得這位小程公子身具慧根,倘奮發圖強,未嘗不能做成一樁利國利民的大功德,可其人好逸惡勞,善於取巧,每每貪圖捷徑而不務正業,清源總擔心他哪一日會步入歧途。劉璋沒想到這位大師看人的眼光如此精準,隻是,他為何獨獨對程耀這般注意呢?清源躊躇再三,還是說了實話,“程施主,似乎並非此世間人。”他的命數,與清源之前見過的種種都不一樣,甚至於無從斷出因果來。劉璋難得怔住,什麼意思,那程耀莫非是妖怪變的?還要再問,清源卻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架勢,不肯再多說了,隻靜靜施禮道:“貧僧言儘於此,至於該如何做,還請聖上自行定奪。”說完,也不要皇帝差人相送,便自覺大步離開。到了殿外,攙扶著他的小沙彌方悄悄問道,“師傅,您不是常說天機不可泄露麼?怎的適才對陛下講程公子的事。”清源歎息不語。他是惜才,但更多的是不忍,程耀少時以才學名動京城,本該成一代大家,然其人古怪尖狡,恐有引火燒身之患——清源既擔心傷仲永,也怕程耀再這般繼續下去,遲早會害了他自己,更誤國誤民,倘有人能提前將他導入正道,那就再好不過了。小沙彌聽得似懂非懂點頭,卻又問道:“那夏昭儀的事您為何半吐半露呢?”他記得師傅曾提過,那位夏姑娘的命數和程公子一般,都跟俗常人迥異,甚至與夏家並非一本同源。可清源卻隻跟皇帝提了鳳命的事,至於另外的反常卻隻字不提,這就令小沙彌有點不能理解了。清源歎道:“陛下是個多疑的人,我若說了,豈不令夏施主為難?何況,夏施主往日給我們廟裡捐了不少香火錢,我若反咬她一口,那咱們成什麼了?”小沙彌:……所以還是看在錢的麵子上麼?說好的出家人當品行高潔不與世俗同流而汙呢?小沙彌感覺三觀整個被顛覆了。清源任憑徒弟在一旁喋喋不休,自個兒隻異常沉默著。其實真正打動他的,並非夏桐施舍的金銀,而是她那一點慈心——倘卦象算的不錯,夏桐與程耀都不該是生在這世上的人,清源聽聞道家有奪舍之說,雖未知其究竟,但想來大體無差。隻是,同樣是占據了他人的肉身而活,兩人的態度卻迥然不同。程耀從來不聞不問,似乎根本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至於夏桐……她似乎很惦念那縷已經轉世的芳魂,儘管其實沒她,那女孩子也逃脫不了夭折的命運,可夏施主依然為此負疚於心,每月都會帶些香燭紙錢來圓覺寺燒化,再托人念一段往生咒,祈禱真正的夏三小姐來世能有好結局。這樣的女子,倘若入主中宮,一定會是個仁慈愛民的好皇後罷。*夏桐被皇帝神神叨叨問了那些話,心裡也跟貓爪一般,得閒便請宋氏進宮——有個孩子真是方便,當外婆的總不能不見見外孫吧?此乃人倫親情,即便蔣太後知道了,也沒理由反對。宋氏聽她說到批命的事,起初怔了怔,隨即一拍腦袋想起來,“對了,確實有這麼回事。”不過那時候夏桐自己在禪房蒲團上作耍,宋氏偷偷請清源大師在屏風後相的麵,故而夏桐並不知道。夏桐聽著很是無語,“您怎麼不跟我說呢?”而且,好端端地相什麼麵呀,難道她生來頭上帶紫氣,看著就不像凡人?宋氏嗔道:“誰叫你小時候老一個人坐著發呆,也不愛說話,也不像姊妹那般愛零嘴愛漂亮首飾,娘可不得擔心你是個傻子麼?”夏桐:……那時候她剛穿來沒幾年,自然得少說話,免得惹人疑心,也顯得深沉有氣質,否則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妙語連珠,那不成妖怪了?現在看來倒是藏拙過了頭,天才扮不像,扮成蠢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