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宸妃(1 / 1)

蔣太後一雙渾濁老眼跟摻了白礬似的,立刻變得清明起來。她鋒利地瞪著眼前二人,偏這樣巧就有了?夏氏坐完月子才剛剛半年,這麼快便又有了身孕,若是真的,她運氣也太好了些。不會是皇帝聯合起來做的戲吧?蔣太後知道兒子外表嚴肅,內裡可半點也不古板,說是離經叛道都不為過,以他眼下對夏氏的盛寵,便是捏造皇嗣助其封妃也乾得出來。蔣太後遂按捺下疑惑道:“單單一個顧大夫未必能作準,皇嗣之事,還是慎重些為好。”劉璋有些不耐煩,“幾位太醫都來瞧過了,母後以為朕是輕率之人麼?”蔣太後不說話,心想收買太醫院雖非難事,可皇帝這樣篤定,到時候總得有東西出來交差,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蔣太後麵色終於緩和了些,向夏桐笑道:“夏昭儀,你如今有了身孕,萬事該格外當心,中秋家宴還是讓彆人去操勞吧,仔細損了身子。”夏桐最近雖在學著理事,可她暫時還沒有攬權的打算,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飯,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蔣太後防著她,她隻溫順的應道:“是,謝太後關心。”至於封妃……皇帝正在興頭上,那話蔣太後也不好再說得,不過她絕不肯看著夏桐年紀輕輕就坐上貴妃之位,一旦她掌握了宮中權柄,膝下又有皇長子,到時候恐怕連她這位太後都無立足之地了——蔣太後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好容易過了幾年瀟灑日子,怎肯輕易被人架空去?拚著與皇帝撕破臉也罷,一個孝字當頭,她就不信此事還能硬做。夏桐看著太後悻悻然離去,心裡倒沒覺得如何,她本來也不想早早封妃,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她才像是這對母子打擂台的工具。劉璋安撫她道:“放心,母後不過逞一時之氣罷了,她老人家盼著含飴弄孫,遲早得鬆口的。”夏桐心想你還是低估了這位母後的魄力,蔣太後若這般好說話,當初就不會把蔣家兩個女兒都送進宮來了——她老人家巴不得把兒媳婦攥在自己手裡呢。夏桐卻不想任人搓圓搓扁,對這件事她完全抱著聽天由命的態度,能成固然好,不成也沒什麼遺憾。反正她膝下有個皇長子,腹中又添了個,內務府的份例怎麼也短不了她的。說起孩子,這回可的確出於意外。夏桐本以為她懷上敦敦是由於靈泉的功勞,可她停用王靜怡那靈泉已經快一年了——並非靈泉有成癮性,可作用太過顯著,夏桐總擔心會患上肢端肥大什麼的,故並不敢擅用。原以為這輩子有敦敦就滿足了,誰知剛過去半年,敦敦就添了個作伴的兄弟姐妹,夏桐想想還是挺幸運的,難道她這具身體本就是適合生育的體質?想起皇帝先前偷偷給她灌馬奶酒,夏桐不免嗔道:“幸而那時還沒懷上,不然若出了事,陛下您可擔待得起?”劉璋賭神發誓說他絕不會再那麼乾了——其實心裡也不後悔,若非那次醉酒後的真心話,他怎能確定桐桐對程耀並無半分私情?對他倒是挺有情的——哪怕愛他的臉,那也是愛。夏桐對皇帝道:“妾希望這回生個公主,最好跟您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就再好不過了。”都說女兒隨父親,夏桐每每看到皇帝這張臉,都覺得如此優良的基因不流傳下去真是可惜。劉璋卻深情的道:“朕倒希望她像你多些,朕的桐桐姿容絕世,咱們的孩子一定會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夏桐看他說得挺認真的,自個兒倒滴溜溜打了個寒噤——難道她跟馮玉貞處久了,也被染上那層美顏光環?不然沒道理啊。可能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夏桐如此想著,不由得飄飄然起來,果然彩虹屁是世上最長盛不衰的東西。*蔣碧蘭收到貶謫的旨意,起初也曾哭過鬨過,之後倒是漸漸安靜下來。皇帝隻是降了她的位分,而未有其他懲罰,連麟趾宮仍許她住著,這便是手下留情了——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這幾天她日三省吾身,也覺得自己過去所犯的錯誤太多,最大的錯誤便是禦下太過嚴苛,以致失去人心,連最親近的侍女都背叛了她,狠狠擺了她一道;如今總結經驗教訓,蔣碧蘭誓要痛改前非,爭取將宮中勢力拉攏過來,到時候夏桐孤身一人,勝負自然不就分出來了麼?蔣碧蘭先命人送了賀禮去蕭婉婉和穆欣欣處,這兩人一向有點怕她,如今大家位分雖在同級,卻生怕她會拿自己撒氣,寧可躲著她。蔣碧蘭便要用豐厚的禮物打消二人的恐懼,再趁機抓住她倆的心。二人收了禮物,自然得親身過來謝恩。蕭婉婉道:“貴妃娘娘……”蔣碧蘭容色平淡,“我如今已不是貴妃了,你也無須向我行禮。”蕭婉婉陪著笑,“昭容姐姐……就算陛下如今降了您的位分,可在咱們心裡,您永遠都是尊敬的貴妃娘娘,那夏昭儀家世泛泛,在宮中資曆又淺薄,憑什麼倒能站在您前頭?”昭儀為九嬪之首,哪怕蔣碧蘭是僅次於昭儀的昭容,見了夏桐還是得矮一截。蔣碧蘭一反平時的驕矜之態,由衷道:“陛下立她為昭儀,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何況她育有皇長子,而我入宮多年而無所出,彆說是昭儀,哪怕陛下要取我而代之,讓她做貴妃娘娘,她也是當得的。”蔣碧蘭深知世人皆愛憐貧憫弱,這會子她處境潦倒,越是表現得可憐,旁人便會越同情她,相反,那位高高在上的夏昭儀卻會招來許多嫉恨。誰知蕭婉婉聽完此語,卻立刻大驚小怪道:“昭容姐姐,原來你已經知道了?”“知道什麼?”蔣碧蘭被她說糊塗了。“就是陛下要立夏氏為貴妃的消息呀!”蕭婉婉一臉不忿,“咱們也是剛剛才聽說呢!要說這夏氏的運氣也忒好了些,才進宮多久呀,如今又懷上龍胎,陛下怕是連貴妃之位都嫌不夠呢……”蔣碧蘭隻覺眼前一黑,腦子裡嗡嗡作響,險些栽倒在地,她掙紮著起身,撇下請來的客人不管,直奔披香殿而去。蔣映月正在命侍女開庫房盤點東西,夏桐身懷龍裔又得晉封,禮物的分量無論如何不能輕了去。看見蔣碧蘭,她臉上立刻顯出歡喜之態,“姐姐!”蔣碧蘭卻沒空同她招呼,劈頭問道:“陛下要封夏氏為貴妃,想必你已知道了?”蔣映月看這樣子瞞不住她,隻得輕輕點頭。蔣碧蘭尖聲道:“你怎麼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鼻翼兩端的肉發紅且顫動著,讓她看上去像老了十歲——可想而知她此刻多麼憤怒,蔣映月反而鎮定下來,“是姑母吩咐不許走漏消息的,姐姐,你應該知道為什麼。”蔣碧蘭的性子太過急躁,一旦得知皇帝剛廢了她就為把夏氏捧上去,必然得鬨起來,她這麼一鬨,皇帝隻會更添嫌惡,也會下定決心讓夏氏身居高位。蔣碧蘭憤然道:“難道我就眼看著什麼也不做嗎?”蔣映月安慰道:“姑母已經在同父親商議了,無論如何,他們都會勸陛下打消主意,姐姐放心便是。”蔣太後或許可以容忍皇長子出在外姓女手裡,可她絕不容許皇帝這樣一步步架空蔣家的權利,夏氏這回休想如願以償。耐心勸說一回,蔣碧蘭總算氣平了些,肯回宮等候消息。蔣映月卻望著侍女笑道:“其實,陛下願意立夏氏為貴妃也不算壞事,可惜,她怕是沒這福分。”這回夏桐冒犯的可不是貴妃,而是太後和蔣家——皇帝的專寵,到底將她推到千夫所指的境地。蔣映月其實挺希望有這麼個不聰明的人擋在前頭,什麼事都會方便得多。她已經是淑妃了,很難再往前一步,那麼最好的法子,便是讓夏桐占住位置,這樣,她的好姐姐蔣碧蘭便再也爬不上去。且蔣夏兩家的敵對,無論鹿死誰手,對她而言都隻有好處而無壞處。她是一無所有的人,所以,她根本不怕輸。蔣家畢竟不是吃素的,很快有了反應。街市上開始流傳起皇帝將冊立夏昭儀為貴妃的消息,就連先前清源大師為她批命的事都有人翻出來說。本來,百姓們對於宮裡誰得寵誰失寵是不甚在意的,曆朝曆代的寵妃數不數勝,不都各憑本事麼?可夏氏這一家子實在太詭異了些,一個不學無術的小兒能娶公主便罷了,夏家女進宮才一年有餘還不到兩年,這就要封妃,簡直能破記錄了。聯想到先前的蔣貴妃並無大錯卻遭貶謫,眾人不免疑心這夏家人是否會什麼妖術,不會真是奔著皇後位子來的吧?史書上雖然不乏借玄學之說為自己造勢的貴人,可那大半是成功者的添磚加瓦,那些不成功的,則成了妖言惑眾,漢武朝留子去母的鉤弋夫人不就是個例子?更重要的是,那夏昭儀並非表現出過分出色的德行,身為後妃而德不配位,難免叫人質疑——尤其當今尚未立後,貴妃便是六宮之統率,自然要能服眾才好。眼看著流言愈演愈烈,宮中卻再度傳來一條驚天秘聞,夏昭儀主動向皇帝辭去了貴妃之位。蔣家人:……說好的剛到底呢,怎麼這麼快就服輸了?不過,夏桐如此識抬舉,對他們也算喜事一件,至少這狐媚子的上位路被堵住了。然而緊接著,皇帝卻另外下了旨意,冊封關雎宮夏氏為宸妃。這下眾人都傻眼了,你說夏昭儀不堪為貴妃嘛,好嘛,他就生造一個;且這回誰也不能拿德行來說事了,畢竟夏昭儀之前主動辭去貴妃之位了,證明她具備謙遜的美德,是皇帝於心不安才想著補償一二。誰要是還來質疑,那不成沒事找事麼?於是京中啞口無言。夏桐捧著那道溫熱的聖旨,心中著實感慨,論起玩弄權術,沒有比皇帝更厲害的,蔣家這回輸得不虧。至於這個封號,不曉得皇帝是隨口想的還是從字典裡翻出去的,反正夏桐看著很開心——正好她住關雎宮,如今又封了宸妃,皇帝莫非是在誇她像海蘭珠麼?能和如此有名的美人兒共享尊號,夏桐倍感榮幸。什麼貴妃,她才不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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