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中的騷動很快引來了皇帝。讓侍衛們舉著紗網將一乾蜜蜂消滅後,劉璋快步走到夏桐跟前,“你要不要緊?”夏桐搖頭,她跟金吉娜戴了冪籬,又提前在身上噴了防蚊蟲的藥水,當然無礙。不過在座的嬪妃都遭了殃,獨她安然無恙似乎說不過去,便隻悄悄跟皇帝對了個眼色,嘴上什麼也不肯說。安如海見兩人隻顧你儂我儂,勸道:“陛下,您還是先看看太後罷。”就算皇帝最近跟寧壽宮屢有不合,那也是他母後,問都不問一句,朝臣們會說閒話的。幸而皇帝並非無情之人,經安如海一提醒便明白過來,快步向裡走去,“太後何在?”蔣太後的坐席自然最高,視野也最好,但正因如此,反而容易成為蜂群圍攻的目標。奇跡的是太後傷著並不重,隻是額頭有一兩點微微紅腫,可老人家心力衰弱,哪受得了這般驚嚇,故而竟暈過去了。常嬤嬤歎道:“方才多虧淑妃娘娘及時護住太後,否則,老奴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心裡挺慚愧的,明明蔣太後平日對蔣碧蘭比蔣映月好十倍,可真出了事,肯以身犯險的卻是這個庶出侄女,嫡親侄女反倒不知所蹤——果然還是患難見真情啊!蔣映月還是那副溫婉順從的模樣,“我不要緊,太後乃千金之體,貴重勝過旁人百倍,隻要太後無恙,妾便知足了。”明眼人卻都能看到她麵頰及手肘上的多處傷損,心裡對這位義勇雙全的淑妃娘娘更添敬佩。皇帝鋒利的目光從她臉上滑過,卻沒多說,隻問道:“蔣婕妤呢?”她一向最喜歡跟在太後身邊拍馬屁,今日居然不見。夏桐心道皇帝這還是頭一次主動問起蔣氏,她若知道,必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可惜,她卻聽不到了。不同於蔣太後驚嚇過度,蔣碧蘭是被蜂群蜇傷中毒,而出現短暫的休克。太醫們趕到時,個個都是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那哪還像一張人臉?倒像是一鍋燉爛了的五花肉。夏桐則很微妙地想起菠蘿,當然,是被染成紅色的菠蘿。幸而還沒死,顧明珠上前探了探病人的脈搏,“氣息尚存。”蔣映月怯怯的道:“那,姐姐的臉……”顧明珠停滯了一刹,她身為女子,自然知道容貌對女子的重要,但作為大夫卻隻能說實話,“就算治好,恐怕也不能複原如初了。”這樣密集的傷疤,那得怎樣的靈丹妙藥才能發揮奇效?人力畢竟不能勝天。蔣映月低低驚叫了一聲,倒在侍女懷中,仿佛十分沉痛,但不知是否夏桐的錯覺,就覺得她似乎……還挺高興的?這對姐妹也是冤孽啊!此時蔣太後掐了人中又灌了湯藥已悠悠醒轉,得知侄女的慘況,卻隻默然說了句,“……讓大夫好好治著吧。”並不強求。憑蔣太後豐富的閱曆,自然看出今日之事必有蹊蹺——難怪碧蘭那樣踴躍的攛掇她請戲班子,還以為侄女終於開竅了,誰知卻是變本加厲,還試圖養蜂傷人,她倒不想想,若夏氏跟金吉娜真有個三長兩短,又事涉皇嗣,皇帝豈能饒得了她?幸而如今夏桐無恙,反倒是碧蘭自作自受,深受其害。蔣太後失望至極,能留碧蘭一條命已經寬仁備至了,哪還管她的臉好不好得了?不好也是自找的。至於蔣碧蘭傷得如此嚴重,是否要為其討回公道,蔣太後更不敢想,若細查起來,再追究到蔣家頭上,豈非成了蔣家人故意謀害皇嗣?就算事是碧蘭自己做的,蔣家也免不了背鍋,偏偏這層乾係是摘不清的。蔣太後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讓人將碧蘭抬回自己宮中,連花房都網開一麵,隻歸結到天氣和暖頭上——春回大地萬物複蘇,蜂子傷人在所難免,不過這回傷的有點多罷了。在場的命婦們也都受了或輕或重的蜇傷,本想問個究竟,可太後都如此說了,她們也隻能作罷,一個個臉上卻是委屈模樣。皇帝讓人好生送這些夫人回府,轉頭朝夏桐歎道:“早知如此,方才朕就帶你去前門見客了,幸好敦敦沒事。”夏桐掩唇,“妾早有提防,怎麼會出事?”就連宋氏夏桐都不叫她過來,何況敦敦了,還是留在皇帝身邊更保險些。至於金吉娜,她純粹是膽子太大的緣故,彆說幾隻蜜蜂了,恐怕豺狼虎豹她都不懼。劉璋捏了捏她的臉,“你呀,做這樣的事也不跟朕商量!”夏桐鼓著嘴,“妾若說了,您還肯讓我做嗎?”劉璋當然不肯,哪怕他有十足把握,也不容許夏桐以身犯險——道理歸道理,但人卻是感情動物。“那不就結了。”夏桐攤著兩手,“您忙您的,我忙我的,咱們各歸其所。”至少目前的結果令夏桐十分滿意,蔣碧蘭毀了臉,日後再沒法作妖生事了,就連蔣太後也小小受了點教訓——若非蔣映月護著,她受的罪還要更大些。對夏桐而言,便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痛快了一頓,隻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讓一眾進宮的命婦們遭了殃。幸而這些都是一品至三品的命婦,知道分寸,即便猜出裡頭有蹊蹺,也絕不會對外亂傳。不過皇帝就得好好彌補一番了。劉璋歎道:“傷在彆處還好說,這傷了臉……朕又不是華佗。”心裡對蔣家的怨恨更添一層,養出這樣又蠢又毒的女兒,害人都不曉得想高明些的法子,隻會往下流處走。早知道就把蔣碧蘭她娘也召進宮聽戲好了,好讓她嘗嘗群蜂叮咬的滋味,如今卻隻一個二夫人吃了點虧,皇帝覺得挺不上算的。他忽的朝夏桐道:“你先前說,那王氏的靈泉有奇效,能包治百病?”夏桐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說是如此說,但妾覺得未必管用。”王靜怡的靈泉作用是促進傷口愈合,卻未必能保證不留疤痕——得視各人膚質而定。劉璋隻覺頭都大了,“那該如何是好?”他那些臣子們彆的本事沒有,妻管嚴倒是多,回家聽老婆孩子一頓埋怨,豈有不吵到宮裡來的,偏偏又是在宮中出的事,這下還真讓他們拿捏住了。夏桐給他出主意,“陛下忘了馮婕妤麼?她最擅長調弄脂粉,論修飾疤痕、均勻膚色,更是她得意的本事。”劉璋一臉懵,“原來她還會化妝?”夏桐簡直無語,皇帝也太直男了,馮玉貞每次見他幾乎都是不同的臉,他難道就沒發覺?劉璋托著下巴,“仿佛是有些分彆,不過,朕倒沒怎麼留意。”一麵揉搓著夏桐道:“朕的眼裡心裡都裝著你,哪還放得下彆人?”夏桐哼了聲,“那是您有眼無珠。”要說皇帝更喜歡她的性情,這個她是信的,可要是皇帝真心覺得她比馮玉貞漂亮,這個……就算夏桐再怎麼擅長自我安慰,她也不可能當真。不過馮玉貞剛幫了她一回,她自然得投桃報李,夏桐道:“您若放心得下,就將此事交給馮婕妤去辦罷,能否令人滿意,等成品出來您自然就知道了。”馮玉貞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妝術,王祖男都能化成王祖賢,更彆提那些資質本就不錯的貴婦人,何況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妝品,對付區區疤痕自然不在話下——當然,這些東西並非白拿,是要收費的。這便是夏桐答允馮玉貞的生財之道——夫人們彆的沒有,錢最多。等名聲打出來,日後在京城開上百十間胭脂鋪子,她就能跟李蜜一樣財源滾滾了。作為回饋,馮玉貞答應每套新品上市都會先送給夏桐試用,當然,這得在她生完孩子以後。若計劃進行順利,夏桐日後沒準還會入股……賺錢嘛,誰不想多多益善,其實就連李家的玻璃廠她也偷偷參了一股,李蜜不知道罷了——她那個護食的性子,知道了還得了。劉璋一向知道她有些小聰明,如今更覺得這姑娘狡猾得沒話說,他當然也猜到夏桐跟馮玉貞做了什麼交易,“好啊,你倆合起夥來算計朕,那琪官莫非也是你讓她找來的,你有朕一個還不夠,倒讒起宮外的野花來?”夏桐心道什麼家花野花的,難道皇帝自認是家花?不過這男人認真起來簡直可怕,夏桐不敢調笑,而是急忙分辯,她對那琪官絕無他想——誰知道馮玉貞會尋這麼個俏郎君來,沒準是為了自己享受呢?何況,她懷著孩子,即便有心也無力啊!這話一出,皇帝的神色便異樣起來,像是一塊融化了的麥芽糖,黏在眼底。他輕輕托了把夏桐的腰,氣息拂拂的道:“你沒力?昨晚上怎麼不見你說這話?”夏桐臉上一紅,她就是素得太狠了,才想著開開葷,還以為皇帝能好好勸住她,誰知這人卻也跟她一樣,乾柴烈火間就不好收拾了——幸好她如今胎氣穩固,不然真鬨出事來,恐怕蔣太後又得指責荒唐。隨手找了塊帕子搭在臉上,夏桐從手帕縫裡偷眼看他,“現在沒力了嘛!”這是誇人雄風的話,劉璋總算高興起來,但卻叮囑她,“以後少跟馮氏來往,那不是個省事的。”夏桐口裡答應著,心想這人也是奇怪,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妻妾和睦相處麼,這位倒好,生怕她被小老婆勾引壞了似的——不但吃男人的醋,連女人的醋也吃,皇帝的心果然比芝麻粒還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