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有錢就有動力,比起去年末的怠惰模樣,如今馮玉貞可積極多了。她知道自己論資曆比不過太醫院那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太醫,沒有哪家的夫人敢輕易用她產品,便先叫了些那日被蜂蜇傷的小丫頭過來做實驗——半賣半送,也算很有良心了。宮女們雖說出身微賤,比不過內外命婦,可但凡略有點姿色的,哪個不懷著淩雲壯誌?彆說留疤了,哪怕臉上生出一兩點痘痘,都得著急上火沒完,因此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偷偷來找玉芙宮的馮婕妤求醫。馮玉貞來者不拒,采取的法子是雙管齊下,讓太醫院隻管開些祛腫療毒的方子內服,她這廂則負責外敷,不過三五日間,那些紅腫便奇跡般的淡化下去,雖比不得剝殼雞蛋那樣嫩滑,但比起滿目瘡痍的慘狀總要好多了。丫頭們向來嘴碎,又喜歡議論,沒過多時,馮玉貞的名聲便已傳到宮外。一時間,向玉芙宮遞帖子的人絡繹不絕——大半都是那日看戲遭到波及的命婦們。馮玉貞這時候便另換了一副腔調,想找她祛疤,可以,拿錢來,一盒藥二十兩銀,多者不要,少者不給。而要徹底消除蜂蟄留下的後遺症,至少得一個療程才夠——那就得三盒六十兩銀,太醫院開的藥另算。夫人們怒了,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馮玉貞趁她們病著獅子大開口,她怎麼不去搶?頃刻之間,宮裡宮外的輿論便發生逆轉,從稱讚馮婕妤妙手仁心變成痛罵馮家女唯利是圖。馮玉貞才不怕這些,她這樣的美人,生來就是要做禍國妖姬的,區區罵名算得了什麼。何況如今是人家有求於她,而非她有求於人,她隻消穩坐釣魚台,對方自然會乖乖投降。馮在山這種圓滑的外交家更是見慣了大場麵,隻管閉門不出——這是女人的事,他一個男人摻和什麼?夫人們唇槍舌戰了一場,見馮玉貞毫無降價的意思,可臉上的傷勢卻不能再拖了,少不得忍氣吞聲去向馮玉貞央求。馮玉貞則趁機向她們推銷許多旁的產品,諸如美白、淡斑、遮瑕、保濕等等,應有儘有,誰在她這裡買的東西多,誰就有權先得到醫治——像極了現在愛馬仕鉑金包的配貨手段,夏桐很懷疑她前世就是個專櫃小姐。幸而那些化妝品護膚品的效果都還不錯,就算價錢略微高昂了點,夫人們也能接受,倒不如說如此更顯出她們的身份來。可見馮玉貞是個純粹的生意人,她生來就懂得如何將利益最大化,隻在宮裡當個微商真是屈才了,她應該到全國去開連鎖店。可惜人各有誌,不能勉強。她賴定了這塊地方,旁人也隻能聽之任之罷了。夏桐反正沒什麼可不滿的,畢竟她得到了實惠。這日閒逛去玉芙宮時,馮玉貞親手從梳妝箱裡掏出一瓶精油,“這個給你,長期使用,可使肌膚緊致,不生皺紋。”夏桐欣然笑納,雖說她還不老,可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夏桐覺得自己是時候保養起來了——再不然,拿回家給宋氏也行,反正是不要錢的東西。李蜜看著便有些酸溜溜的,她記得這勞什子精油在外頭炒到五十兩紋銀呢,就這都還有價無市,那些夫人們想方設法地托門路,誰知馮玉貞卻輕易交到夏桐手裡,叫人看著怎麼不眼熱?她咽了口酸氣道:“夏姐姐嫌銀子重,如今也不怎麼帶在身上了,可也該立份字據才好。”馮玉貞慷慨地一揮手,“不必了,就當我送她的。”李蜜心想你怎麼不送我呀?明明大家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係,偏偏一個上趕著拍馬屁,另一個就視若無睹,可見宮裡的人最會看人下菜碟——夏桐若非肚子揣著個,誰還把她當個寶哩!唉,可惜自己這輩子大概都沒此福分了。李蜜磕了會兒炒得焦脆的香瓜子,忽然想起,“前兒我聽說太後娘娘打發常嬤嬤來問你要方子,你怎麼還跟她討銀子?”蔣太後臉上的傷雖說不怎麼嚴重,可畢竟是美了一輩子的人,些須斑斑點點都讓她老人家看著分外不適,因此特意舍下臉麵、紆尊降貴來向馮玉貞求助。其實馮玉貞若尊重她這位太後,就該主動提出送她一套,可對方遲遲按兵不動,蔣太後隻好自己給自己台階下,誰知馮玉貞不承情不說,還跟她來銀貨兩訖,蔣太後氣得高血壓都快犯了,沒見過這樣無禮的小輩——夏桐除外。她哪曉得馮玉貞是個記仇的,先前派差事給她故意讓人監視,還得馮玉貞自己掏體己打點,馮玉貞早就惱了這黑心肝的小氣老太婆,如今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蔣太後有心懲治她一番,奈何臉上的紅疙瘩又疼又癢,少不得開箱子拿錢換藥回來再說,這一局,到底是馮玉貞小勝了。王靜怡在一旁默默聽著,心想她那靈泉雖不十分對症,對付區區蜂蟄咬傷應該不在話下,可這麼做總有小題大做之嫌——且靈泉水見效沒那麼快,看著簡單,也難賣出高價,賤賣就等於白糟蹋了。但,不得不說,瞧著馮玉貞跟李蜜如今財源滾滾的模樣,王靜怡心裡還是挺難受的。這時候她當然已意識到,麵前兩人跟自己一樣,都非凡俗之輩,雖不曉得她們的金手指是怎麼得來的,但她們確確實實因此獲得了豐富的收益。而這跟夏桐亦是分不開的,聽說那玻璃方子跟水銀鏡便是在夏桐的啟發下完成,而馮玉貞的化妝品能夠大賣,也跟禦花園的意外脫不了乾係——傻子才信那些蜜蜂通靈,隻盯旁人,不犯皇嗣。但就是這麼簡簡單單一出自導自演的把戲,卻讓馮玉貞變得炙手可熱起來,雖然依舊不得皇帝喜愛,那些夫人們卻將她奉為神祇了。王靜怡長長吐了口氣,她家中境況比起馮李兩家還要差些,她當然也更想發財,但,跟夏桐合作就意外著從此要受人牽製,她心裡總有些微微的不平衡……何況,她還是想借助靈泉的力量來生個兒子。求人不如求己,橫豎這輩子得寵是沒指望了,好歹彆讓她落得孤家寡人罷?夏桐見王靜怡眼珠轉來轉去,一會兒咬唇一會兒歎氣的,便知道對方有多麼糾結。儘管夏桐對那靈泉覬覦已久,隻恨不能像李蜜或馮玉貞的金手指那樣造福大眾,但偏偏這個是最麻煩的,因王靜怡性子拗,那玉瓶與她聯係又緊密,萬一她發作起來砸爛就糟了。但,夏桐當然不會讓這樣的寶貝白放著。如今她借由李蜜與馮玉貞來一步步引導王靜怡的物欲,終有一天,她會發現怎樣才是對她最有利的做法——就算王靜怡並無爭寵之念,隻想生個孩子作為終身依靠,如今的夏桐已不會將皇帝拱手讓給任何人。她做不到女戒上的賢良淑德,便隻能遵從本心。眾人各懷心事出了會神,李蜜忽然問起,“那唱玉堂春的琪官,現下還留在南苑?”馮玉貞柔柔笑著,“不然還能去哪兒?”哪怕臉上塗了厚厚的油彩,蜂子們蟄起人來也是毫不留情的。這些唱戲的本就是靠臉吃飯,自然愛美,那日事發之後,領班的便求皇帝將他們暫且留在南苑,等傷養好了再出宮。李蜜輕咬著嘴唇,臉上飄出兩朵紅雲來,“這琪官,果然生得天人之貌麼?”馮玉貞嬌滴滴地朝她飛了個媚眼,“妹妹喜歡,何不親自去看看?那南苑的角門雖然上鎖,但年久失修,要撬開並非難事。”李蜜朝地上啐了口,“誰要看?說得這般仔細,我看是你自己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罷!”馮玉貞不說話了,臉色微微冷了些,或許竟叫李蜜猜中了。但據夏桐忖度,她未必是看上了那小旦——馮玉貞見過的男人猶如過江之鯽,自己又生得如姮娥一般,哪看得上區區戲子?那琪官之前唱戲的間歇,對馮玉貞倒頗有挑逗之意,馮玉貞總不睬他,似乎兩人之間頗有些隔閡,但為何這次偏召他進宮呢?馮玉貞沉默半晌,銜著牙冷笑道:“有些人看著好,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李妹妹,等著瞧吧,你不找他,他說不定會來找你呢!”李蜜:……還有這等好事?罪過罪過,她怎能起這樣下流的念頭呢?*回宮之後,夏桐思量再三,還是讓春蘭取來朱筆,在臉頰左右兩側點了幾個小紅疙瘩,還特意點得不對稱,好顯得自然些——不然人人都倒黴,獨她安然無恙,未免說不過去。宮裡也不止她一個求神拜佛,菩薩為何偏保佑她?還是隨大流好了。晚上皇帝過來看她,倒吃了一驚,“這麼早就有蚊子了?”上手想替她揉揉,誰知一搓就掉,劉璋愣了片刻,不禁笑起來,“……真是兒戲!你以為這樣能瞞過去?”夏桐很不服氣,她出門再戴個麵紗,誰能分辨得出那疙瘩是真是假?再說,如今大夥兒也都不愛出門哩。劉璋更樂了,“既然不見人,你弄這些假把式給誰看?”夏桐:……對哦,怎麼腦子一抽自己給自己造了個悖論?真是一孕傻三年。她懊喪地在皇帝身邊坐下,劉璋攬著她的肩,左手卻輕輕摩挲著她飽滿的唇瓣,他如今愈發喜歡這些親密的小動作,這在他看來是一種溫情的表示。夏桐卻有些心不在焉的,“陛下,您還是將南苑那幫戲班子打發走罷。”“怎麼了?”劉璋敏銳地坐直身子,立刻懷疑起夏桐是否受到什麼言語上的侮辱,再不然就是又有人傳閒話。夏桐忙道:“不關妾的事,隻是,妾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戲班子的人在台上再怎麼嬌柔嫵媚,可畢竟也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比不過淨過身的閹人,雖然南苑與內廷有一牆之隔,可若真有人起了邪念,又哪裡防得住?聽馮玉貞的意思,那叫琪官的似乎為人不慎妥當——馮玉貞似乎還巴不得出事。夏桐不管他倆有何恩怨,如此作為顯然有損宮廷顏麵——現在她很擅於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問題了。劉璋儘管沒當回事,可瞧見夏桐苦著小臉的可愛模樣,還是笑著拍拍她的脊背,“行,朕明日就著人安排,今夜你且安生睡覺吧!”夏桐點頭。但就在兩人準備洗漱就寢時,安如海進來了,一臉的難色,“陛下,麟趾宮……又出事了。”夏桐瞥他一眼,這個又字就很靈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