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和平姑等人商量一番後,決定還是少去寧壽宮為妙,惹不起咱還躲不起麼,倘蔣太後一定要見她,她就稱病好了——橫豎有皇帝替她背書,也不怕被人戳穿。反正裝病是蔣家人的慣技,她不過活學活用。但,大抵知道皇帝存心庇護,蔣太後並沒再叫她過去,當然,也沒說把敦敦抱出來——跟得了痘瘡的人挨了兩夜,沒準這會子已經感染了,挪來挪去的反而不安全。夏桐本想著老人家這樣心疼孫子,不如讓敦敦跟祖母住一頓時間,誰知蔣太後疼惜孫兒,但更愛惜自身性命,木已成舟,她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金吉娜得知夏桐跟老太後一場爭執後,二話不說就將自家孩子送進宮來,讓夏桐為他們種痘,一並送到淨室去。夏桐勸道:“這是何必,等結果出來再討論這個也不遲。”誰知金吉娜冷笑道:“人家打量咱們謀害皇嗣呢,既如此,安能不以身作則?如今夏家甘願冒險,寧壽宮那頭總沒法說了罷?”夏桐沒想到這姑娘如此烈性,既感動又有些欽佩,看來金吉娜到大周的這幾年增長的不光是學識,連格局都開闊了不少,如今竟事事以夏家名譽為先了。金吉娜安置完兩個孩子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並不提到寧壽宮拜訪——身為外眷,論理她是該去拜見蔣太後這位後宮之首的,以往她也不敢缺禮,今番如此大膽,顯然是因蔣太後那些話不快,有意地甩臉子。到底她是北戎人氏,不能以尋常命婦的規範來要求她,便是寧壽宮也隻能說一句蠻人不可為伍,卻不敢將金吉娜叫進宮來訓斥。蔣太後氣了個倒仰,朝著蔣映月怒極反笑,“瞧瞧,夏家人的氣焰愈發猖狂得不像話,不過出了個娘娘,倒像是請了祖宗,連哀家也不放在眼裡了!”金吉娜的所作所為或許出自她本人意願,可蔣太後還是將這筆賬算在夏桐頭上,誰叫那蠻夷是她嫂子?連坐也是應該的。蔣映月勸道:“那也沒法子,如今朝裡朝外都在忙種痘這件大事,又是夏宸妃一力促成,您這會子為難她,倒像存心跟陛下過不去似的,不如算了。”蔣太後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夏桐不在身邊,便隻能發泄到侄女頭上,冷笑著向蔣映月道:“說來說去都是你無能,但凡你有點兒本事,也不至於讓夏氏一家獨大,可你呢,白長了一副好皮子,彆說獨占恩寵了,就連平分春色都做不到,哀家要你有何用?”蔣映月饒是脾氣再好,聽了這些話也不禁心頭火起。從前在家她得受蔣大夫人的閒氣,進了宮又得處處看嫡姐的臉色,好容易這兩個蠢貨涼透了,蔣太後對她也未有一絲一毫的尊重,依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就因為她出身不好,注定要受到如此待遇麼?蔣映月緊咬著嘴唇,輕輕說道:“夏宸妃協理六宮以來,行事無不妥帖,妾即便要拿她的把柄,卻無計可施。”這意思還得她親自出馬,蔣太後深吸一口氣,早知道映月不中用,當初還不如把碧薇留下來,那一個雖傻,好歹有幾分膽識,拚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多少能令夏氏吃點苦頭。可惜碧薇已去,蔣太後沒個得力的人,隻好親身上陣,將侍婢叫來耳語一番,又朝蔣映月道:“到時,你隻要幫著拱火就夠了,不必多說,哀家自有主張。”蔣映月乖巧點頭,心想她料得沒錯,蔣太後想拿她當槍使去對付夏桐,她老人家好坐收漁翁之利,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倒要看看誰才是漁翁。*對於崔玉明跟王靜怡提出的牛痘之法,宮裡人起初不大相信,總覺得跟信口胡謅一般——開玩笑呢,牛跟人能一樣麼?這是把人當畜生治呢!就連夏桐一開始也沒十足把握,看著崔玉明小心將敦敦胳膊上的傷口包紮好——沒有針筒,隻能采用包埋法,在上臂靠近血管的地方切一刀小口子,把痘苗種進去,外邊再蓋一層透氣的敷料,整個地包裹起來就行了。因崔玉明手藝精湛,過程中沒出多少血,當然疼還是照樣疼的。敦敦本來一扁嘴想哭,誰知看見棗兒膽戰心驚的煞白麵容,這小家夥愣是改了主意,一聲不吭,避免在妹妹跟前丟臉。等崔玉明從荷包裡尋了兩塊蜜餞給他,敦敦更是把傷痛都給忘了,隻扭頭望著種痘的那塊地方,巴巴地問夏桐道:“阿娘,裡麵會長出小樹來麼?”夏桐:……孩子的想象力真奇妙啊。鑒於種痘的原理太難解釋,夏桐隻好默認了這樁誤會,不然真告訴他裡頭是種病毒,敦敦恐怕得害怕得睡不著覺了。現在他就以為裡頭是什麼果樹的種子,巴巴地盼著它開花結實——要是荔枝樹就好了,他愛吃荔枝。夏桐看著他這副猴急模樣,心想明年得請李蜜想法多栽些荔枝了,時下雖不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程度,但身在北地都城,到底少見南方水果。金吉娜的孩子送來後,崔玉明如法炮製,也在他們胳膊上種了痘,一齊安排到西苑去。敦敦和棗兒見有人作伴,自然歡喜不迭。四個孩子,再加上劉芸,毫無意外地讓西苑多了些快活氣氛。至於西苑外的人心情就不那麼輕鬆了,個個提心吊膽,唯恐功虧一簣,把這些鮮活的小生命也給折了進去。幸好,直至劉芸的身子漸漸康複,敦敦等人仍是活蹦亂跳的,算下來已進去十多日了。夏桐這才安心,一麵指揮侍從將鋪蓋抬出,一麵準備請皇帝廣發告示,號令全城的人先來種痘——其實有不少名門顯宦的夫人聽說消息,緊鑼密鼓地到夏桐這裡報了名,先到先得嘛。夏桐實在好笑,先前疫苗效果沒出來,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有了吃螃蟹的人,便想著趁早來分一杯羹了。其實,她跟皇帝已商量好,種痘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很不該由金錢身份來衡量,自然人人有份。先前敦敦他們幾個孩子封閉觀察期間,崔玉明已將種痘之法傳授給太醫院眾太醫,再由這些人分批次到城中各醫館講解,務必要使行醫之人都能嫻熟掌握。至於疫苗費用問題,國庫裡會出一部分,餘外,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也當合資湊些份子——作為提前種痘的補償,餘者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務必儘快將這項政策落實下去。夏桐這廂忙得風風火火,哪有閒暇管理宮內的事,好在一向自有章程,除了非經她過目的大事,餘者無關緊要的小事,夏桐就讓底下人自己做主了。結果就是這一環出了岔子。夏桐得知寧壽宮有人得了痘瘡,還以為蔣太後虧心事做多了遭報應,及至聽說是服侍太後的常嬤嬤,倒有點可惜——不過,這和太後自己生病也差不多哩,畢竟是這樣烈性的傳染病,聽說老人家嚇了個半死。夏桐就覺得自己的心太壞了,難道是她平日背後的咒罵應驗?可她也隻是氣憤之下過過嘴癮,倒沒真盼著蔣太後出事哇。還是得去探望探望。常嬤嬤已經從太後寢殿挪了出來,搬到西間一處人跡罕至的暖閣裡。夏桐過去時,隻見老人家麵似火燒,額頭和唇上果然有幾粒珍珠疹似的玩意,看來確實是得了天花。但,這病按說沒那麼容易犯,寧壽宮又是宮裡防衛最嚴密的所在,傳染源哪來的?蔣太後瞪她一眼,指揮幾個宮人將一個托盤呈上來,裡頭是幾件薄薄的單衣,顯是小兒所著之物——負責保管的人都蒙著麵紗,戴著柞蠶絲手套,無疑也害怕被那可怕的疾病侵染。蔣太後嚴厲地道:“夏宸妃,你可認得這是什麼?”夏桐自然認得,笑道:“是臨江王世子的幾件寢衣,前兒妾才命人拿去燒掉呢,怎的如今會在娘娘您手上?”蔣太後冷笑,“哀家可也想問呢,這染了痘瘡之毒的衣裳,為何不送去火場,倒要想法子弄到哀家宮裡,難不成有人存心謀害哀家?”蔣映月則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潸然淚下,顯然不敢相信,有人會用這樣惡毒的法子對付她親愛的姑母。夏桐看著二人唱作俱佳的表演,差點笑出聲來,難道以為憑一件衣裳就能定她的罪了?彆說她不是故意,便是,她自己就不怕染上?看來她這段日子太過鋒芒畢露了,哪怕不能一舉將她擊垮,倘能稍稍削去她手中之權,對蔣家也是大功一件。夏桐沉吟片刻,望向軟榻上麵色潮紅的常嬤嬤,太後不至於連身邊人都利用吧,就算是,這法子豈非太過冒險?那可是天花,不是感冒。這病到底是不是真的?夏桐關切的問:“母後請太醫來瞧過了麼?”蔣太後聲音冷肅,“自然是問清楚了才來找你,否則豈會叫皇帝誤會哀家冤枉好人?”夏桐懶得理會她陰陽怪氣,直接道:“不如再請幾位大夫來看看吧,一人之見未必準確,還是多位大夫共同參詳更可靠些。”說罷,就讓春蘭取她的對牌去太醫院請顧明珠來。她手腳太快,蔣太後都沒來得及出言阻止,一張臉鐵青得像生了鏽的銅板。等顧明珠進來行了禮,蔣太後的臉色看上去就不怎麼愉快了,生硬的道:“這樣年輕的大夫,你倒信得過她。”顧明珠從容道:“娘娘博聞強識,難道沒聽說以貌取人是大忌?甘羅十二拜相,薑子牙八十出山,可見一個人有多大本事,與他的年歲沒多大關係。”說罷,自顧自地上前為病人診起脈來,又掰開口腔查看舌苔。蔣太後被她噎了個正著,心想主仆倆都是一樣貨色,牙尖嘴利,正經人哪有這般能說會道的?夏桐注意到蔣太後神情微微的不安,心裡愈發篤定,這位娘娘多半是叫身邊人裝病,故意來誆她——就算病了,肯定也沒天花那樣厲害。誰知顧明珠細細查驗一番後,卻肯定的道:“不會有錯,的確是痘瘡。”居然是真的?夏桐難掩訝異,再看對麵的蔣太後,居然比她還吃驚。許是察覺她的注視,蔣太後急忙斂容,厲聲道:“宸妃,你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