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卻是輕輕哦了聲,隨即著人安頓起來,既然常嬤嬤得的真是痘瘡,那她所用所食之物就該格外當心了,杯盤碗碟之類的都應做上記號,被褥枕頭等也同理,最好每日多拆洗幾遍,尤其避免與寧壽宮其他物件混雜,如此方可保萬全——畢竟不是人人都打了疫苗。蔣太後見她隻顧發號施令,半點不聽自己說話,氣得蛾眉倒豎,“夏氏!誰許你擅作主張的?”夏桐很無辜的道:“妾也是為了您著想啊,難不成要蔓延得寧壽宮到處都是?那才叫凶險呢!”本來以為蔣太後找人裝病,結果不是,那就不能不慎重對待了。蔣太後覺著有理,隻得耐心等她忙完,待夏桐將裡裡外外打點好,方笑眯眯地朝前道:“母後,您剛剛想說什麼?”她這麼一笑,倒顯得蔣太後成了惡人。蔣太後暗罵一聲狐媚子狡猾,麵色陰沉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宸妃,哀家看你這段時日辛苦得很,才會犯這樣嚴重的疏失,這件事哀家且不與你計較,但,那塊鳳印你還是交上來罷,婦人家當以相夫教子為宜,至於內廷瑣事,日後有淑妃操勞就夠了。”她也不傻,知道若誣稱夏桐有意下毒,那就難免引來皇帝質問,再查下去反而不妙,乾脆輕描淡寫,想著夏桐如若識趣,就該自覺交出協理六宮之權——總比被押進暴室受苦的強。夏桐卻似聽不出她言外之意——多半是裝的,依舊笑吟吟的道:“太後出言責怪,臣妾亦不敢辯,隻是這件事實在冤枉,當初臨江王世子的寢衣穿著,妾都交由德妃賢妃兩位姐姐全權負責,妾是半句也不敢過問的,您若不信,隻管傳她二人來見。”這話說的十分巧妙,也撇清了自身乾係,蔣太後卻不信,懷疑她故意推諉,她這種勢欲熏心的女人,豈會舍得放權?於是讓人傳溫氏和徐氏來。溫德妃和徐賢妃尚不知發生何事,還以為蔣太後愛惜人才,要重新重用她們呢——宮裡生存的法則一向是水往高處流,儘管當初這妃位是因夏桐而封,可要再進一步,夏桐卻幫不了她們,還是太後老人家更有話語權。也不用如何費勁盤問,二人便竹筒倒豆子般什麼都說了,那幾件衣裳的確是她們給出去的,但寧壽宮的人親自來要,她們怎麼好不給呢?徐賢妃還巴巴的道:“估計是太後舍不得世子離開,要留幾件衣裳做念想,哎,做祖母的這樣慈心,當真難得!”自以為奉承得十分得體,蔣太後卻恨不得照臉啐她一口,呸,誰要那染了痘毒的衣裳做念想?蠢貨東西!事實證明是一場烏龍,夏桐的嫌疑總算化為烏有。蔣太後卻怒猶未解,“來人,傳哀家旨意,溫徐資質駑鈍,不堪為妃,即刻起,降為婕妤。至於皇帝那裡,哀家自會說明。”夏桐輕輕屈膝,“是。”冷眼看著二人被帶下去,也懶得求情——說實在的,溫氏和徐氏也太糊塗了,明明她已吩咐了她們如何做事,偏要陽奉陰違去討好太後,結果呢,自討苦吃了吧?蔣太後發泄了一場,仿佛渾身的氣力都抽乾了似的,疲憊道:“你也下去。”她實在不想跟夏桐多說廢話,尤其這女子段數太高,應付起來格外吃力——當初她怎會以為她是個傻乎乎的呢?夏桐知道太後不待見自己,卻不立刻就走,而是輕輕上前,端詳了一番常嬤嬤的臉色,蹙眉道:“看這情形,大概得請崔玉明親自照拂,正好如今世子已然痊愈,他那邊也可鬆手了。”上年紀的人,抵抗力格外弱些,尋常太醫也不像崔玉明那樣熟悉痘瘡之毒,還是得有經驗的來治。榻上人輕輕翕動著嘴唇,灰白的鬢發間,一滴淚痕悄然滑過——大概她想不到夏桐會這樣關心自己,反之,她一向愛戴之深的主子卻這般狠毒。所謂的忠心,到底算什麼呢?*劉璋得知寧壽宮一場風波,氣得臉都快變形了,想罵又不好罵得,“母後真是……”原以為蔣家垮了,太後多少會消停些時日,誰知自身子好轉後,卻變本加厲地找起茬來——說句造孽的話,皇帝甚至寧願她病著。夏桐倒沒什麼可委屈的,反正她也沒吃虧,她反而覺得是件好事,“不管太後娘娘是有心還是無意,妾想,這回寧壽宮的人肯定得寒心了,不如趁這個機會接手過來。”原本協理六宮最麻煩的就是寧壽宮那塊,管嚴了說是不敬尊長,管鬆了又像是欺軟怕硬,偏偏寧壽宮又最是鐵板一塊,裡頭人個個唯蔣太後馬首是瞻,輕易收買不動。如今可巧出了這件事,夏桐想趁著撕開了點口子,不妨將寧壽宮那幫下人拉攏幾個,不止能隨時打聽太後動向,有她們做內應,也更加方便管理。劉璋早就對母後失望了,自然不覺得夏桐的意見有何不妥——說不定由她接手會變得更加井井有條呢,蔣太後一向偏私又護短,縱得寧壽宮那幫人慣會狐假虎威,狂妄得不像樣,也是該治一治了。夏桐得了“尚方寶劍”,於是放心地將寧壽宮也納入管轄範圍內,隻是這麼一來,她要料理的事情就更多了,趁著妃位上空出了幾個,或者她該提拔些親信?不,還是先緩緩好了,那幫人剛得了好處,這麼快就晉封,倒顯得她眼皮子淺似的,還是等等再說,何況,兩個位置,卻得三個人分,這人選還不太好定呢。夏桐仍將心胸放在造福萬民上,種痘的事進行得如火如荼,以蔣家為首的左相一派終於也耐不住了,腆著臉將自家孩子送進宮來,夏桐可沒手軟,挨家挨戶地敲了一大筆——誰叫這些人來遲?想插隊總得付酬金。蔣文舉雖恨她獅子大開口,卻也不得不乖乖送錢過來,沒了官職,他更加看重幾個孩子的健康——這些才是蔣家日後東山再起的資本。說也奇怪,他往宮裡遞了好幾回口信,也不見蔣太後有所回應,難道連太後都舍棄他這一支了?他哪曉得,蔣太後正被皇帝強逼著“看病”呢,不知從哪尋了個西洋大夫來,說她整日著急上火都是睡出來的病,非逼著她起來走路,每日還得練一套五禽操——這黃眉綠眼的洋人似乎很喜歡中國武術,說起話來滔滔不絕,那一嘴生硬的腔調聽得蔣太後腦仁疼。但,她也明白,皇帝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怕自己再去尋夏桐的麻煩罷了,說什麼種痘是千秋萬代利舉,平時有多少嫌隙,也不該在這時候去打擾——嗬,她就看不出這狐媚子哪兒偉大了,不就是為哄皇帝?隻有她那個傻兒子深信不疑,從牛身上提取的一點子膿漿能治痘瘡,這哪是醫術,分明是妖術。蔣太後自己當然是不願種痘的,禍福天定,哪是人力所能挽回?但,這也不代表她就不怕死了,想起先前常嬤嬤那場意外,蔣太後到底有些不自在,遂叫了侄女兒來,語氣裡不無責備,“哀家讓你尋幾件衣裳裝裝樣子,你倒好,怎麼弄真的來?”想想真是後怕得很,虧得聽夏桐的話多找了幾名大夫,不然若真耽擱下去,豈非連她也會被傳染痘瘡?到時候種痘都來不及了。蔣映月笑道:“不是您讓我配合的麼?做戲當然得逼真一些,不真來一場大病,夏宸妃怎麼會相信,怎麼能將她拉下水?”可惜,夏氏的運氣忒好,還是讓她躲過一劫,倒是溫徐兩個糊塗蟲背了黑鍋。蔣太後就覺得這人實在太有主見了,“這麼說,也是你打著哀家的名號去要芸兒穿過的寢衣?”蔣映月掩口淺笑,“不說是您要的,難道是妾自己主張?彆說世子跟您親近些,妾隻不過是他一個庶出表姑,便從尊卑而言,妾也不能越過母後您發號施令呀!”固然她說的極有道理,可蔣太後總覺得裡頭有微妙的不對,如今宮裡都以為她自導自演了一出陷害夏桐的戲碼——當然這麼說也沒錯,可蔣太後本意沒打算將事情鬨這麼大呀!如今她身邊的人得了痘瘡,寧壽宮也被劃為疫區隔離起來,除了蔣映月,幾乎沒人敢過來看她——蔣太後如今反倒束手束腳,什麼事都不能做了。蔣映月握著姑母的手,誠意十足的道:“您放心,還有我在呢,我會好好照顧您的,如今蔣家落魄至此,可不就剩咱們姑侄倆相依為命了麼?太後,您安心休養,往後有什麼事,就交由妾來做吧,妾一定會替您辦好的。”蔣太後望著她一口雪白貝齒,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這不會也是她算計好的吧?這算什麼,威脅嗎,還是軟禁?她想借此操縱蔣家的一切?蔣太後望著蹁躚而去的纖弱身影,似乎越來越看不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