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關格外熱鬨。王靜怡——如今已經由才人晉位婕妤了,她的種痘事業進行得很好,自從見識了那牛痘的神奇作用後,愈來愈多的人不遠千裡趕赴而來,一時間京城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華景象,就連酒館茶寮的生意都比從前好了十倍。如今家家戶戶都不再供奉痘疹娘娘,改奉王靜怡這位“真神”,誰叫她年紀輕輕卻能妙手回春,一舉攻克天花這種可怕的疾病。夏桐想著打牆也是動土,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替王靜怡在太醫院捐了個官,雖然俸祿不多,但卻格外體麵,人人見了她都得稱一聲“王醫正”——日後再遇到什麼疑難雜症,她也不好賴得。夏桐怕顧明珠有何心中有何芥蒂,悄悄將她喚來解釋一番。顧明珠自有些羨慕,可她也清楚,論貢獻度自己遠不及那位王娘娘,縱輸了也是心服口服。不過,她仍有些狐疑,“王婕妤真的懂醫麼?卑職看她連把脈都一竅不通,祖上亦不曾有名醫傳世,那一身本事又是從何處學來的?”夏桐笑道:“你管她做什麼呢?橫豎她是養尊處優的娘娘,尋常也不必往太醫院點卯,你們隻當沒這個人就是了,隻不過,若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大可以向她請教,她家中有一道不傳之秘,雖然小氣,逢著人命案子還是肯施舍的。”那靈泉水的事除夏桐皇帝等人知情,王靜怡隻告訴了崔玉明,因當初兩人共事,實在難以瞞過——彆看這牛痘來得輕易,實驗過程著實凶險萬分,好幾次靠著靈泉才化險為夷。王靜怡本有些後悔攬這樁差事,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少不得捏著鼻子認下。好在,如今得到的名望財富,稍稍能彌補她前段日子的付出,王靜怡總算舒坦了些。可她也怕崔玉明覬覦靈泉,會暗中將玉瓶搶了去,遂幾次三番嚴正警告他,玉瓶是認主的,和她血脈相連,旁人休想奪走。崔玉明笑道:“倘若我將你這隻手斬下,再嫁接到自己胳臂上,豈非也是一樣?”王靜怡聽得花容失色,想罵他兩句,牙關偏偏打起戰來,作聲不得。崔玉明見她如此模樣,聲音隻得低柔下來,“說句笑話呢,娘娘彆當真,何況,這麼美的手,誰又舍得損傷它一絲一毫?”言辭輕佻,語氣卻莊重得很,他麵上也不見任何調戲之色,隻是默默看著那隻手,仿佛在鑒賞一件工藝品。還好不是變態。王靜怡鬆了口氣,隨即反應過來,她一個當主子的不該任由臣仆評判,遂怒嗔道:“油嘴滑舌!”崔玉明笑了笑,不再惹她生氣,而是自顧自忙起工作來——他如今也成了一名有編製的太醫,自然不比從前遊手好閒,可以任性來去。王靜怡雖不管診病,偶爾也會來太醫院轉悠幾遭,看個新鮮。她就覺得這崔玉明是太醫院裡頭的異數,好容易進了宮,可以領正式的餉銀,他倒好,既不結交上司,也不拉攏同僚,成天搗鼓他那些瓶瓶罐罐——裡頭一些藥草的氣味可真難聞,真虧他怎麼受得住的。他對人對事似乎都沒什麼興趣,就連看美人也和世俗的眼光大不相同,彆人是看整體,他倒像鑒賞圖畫那般,愣是拆開了看得支離破碎。先前馮玉貞自請來照顧世子,跟朵鮮花似的在眼前晃悠,看得王靜怡都一肚子火,崔玉明卻還是全神貫注試驗那升麻的藥效。王靜怡疑心他在裝假,沒準拿眼睛偷偷瞟著呢——要看也不光明正大地看,真是虛偽的男人。“你覺得馮婕妤如何?”王靜怡道。任何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女人在場時,總免不了拿自己同她比較——即使明知自取其辱。崔玉明頭也不抬,“她脾胃太虛了,應該多穿些,長久下去,寒邪侵體,必致氣血兩虧之症,恐不長壽。”王靜怡:……她問的是馮玉貞美不美,誰關心她健康問題了?何況,能美成馮玉貞那模樣,少活幾年也是血賺。崔玉明卻認真的看著她,“娘娘您就生得很健康。”王靜怡:……這是變相地說她不夠美麼?算了他就是這麼個人,王靜怡也懶得跟他計較。至於崔玉明偶爾誇她的幾句話,譬如稱讚她的好氣色,誇她骨節很結實——王靜怡聽了倒是很高興,畢竟這呆子的脾氣是不會說謊的。大概她在崔玉明眼中就是一具完美的人體標本,這個就叫骨相美而非皮相美罷。*王靜怡這廂勢如破竹,李蜜同樣也沒閒著,自辣椒之後,她又推出了紅薯、馬鈴薯、玉米這些頗具經濟價值的糧食作物,據說是她去年養花時偶爾在後院發現的種子,試著栽種些許,結出的果實大而飽滿,不止能替代穀米充饑,還能做各種點心吃食。尤為神奇的是這幾種作物對環境的要求也不高,耐寒耐旱,十分適合大麵積推廣種植。一時間,朝野內外再度引起轟動,畢竟糧食可謂一個國家的命脈,倉廩實而知禮節,吃都吃不飽,何談國力?北戎王坐不住了,這回竟親自率領兩位王子迢迢而來——金吉利頭一年雖吃了不少虧,可有他看著,想必不至於再犯同樣的錯誤。至於金吉遼,則十分懊悔自己先前的輕率舉動,不該叫李蜜發現他企圖騙她——不,根本他就不該有騙人的念頭。早知道李蜜還有這一手,拚著不要那玻璃方子,他也要將她帶回北戎去。夏桐冷眼瞧著,這位二王子似乎真有點愛上她了。隻可惜,李蜜對他卻再沒了熱情,正應了那句話,曾經的我你愛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固然,金吉遼對她一向是彬彬有禮的,但,比起無禮,女人更憎恨的是欺騙,這位二王子已經觸犯大忌了。劉璋在乾元殿內舉辦家宴,款待各位遠道而來的貴賓,夏桐也終於見到了北戎王,和她想象中差不多模樣,須眉皆白,臉上的肌肉卻十分緊致,連皺眉都未減少他的老態——果然是如獨狼一般雄姿英發的生物。他率先就問起了那幾種作物的問題,很懷疑它們的來曆。據他所知,這些東西似乎隻有番邦見過,難道大周朝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又與其餘鄰國建立了邦交?但,似乎也不應該,此物是那些小國的命脈,哪是輕輕鬆鬆就能到手的,若對方提出的要求太多,隻怕大周朝也未必會應允。劉璋坦然笑道:“老大哥,您自個兒嘗嘗,味道是否一樣?”北戎王舉起筷子,試著嘗了嘗麵前那道紅薯泥做的點心,隻覺口感順滑無比,且有一種獨特的甜味——他也嘗過西域運來的甘薯,味道似乎沒這般可口。夏桐看著北戎王震驚的臉色,心裡暗暗好笑,這種子本就是後世產物,比起原始版本自然改良了不少,硬要說是兩種,似乎也無不可。又聽皇帝講述了一番來龍去脈,北戎王聽得血往頭上湧,既羨且妒:這大周皇帝不會真有神助吧?區區一個後宮女眷,竟能得上蒼厚愛,賜下這等至寶(李蜜對外說是菩薩夢中相告,引她到後院發掘,這才弄出了薯苗,這樣說雖然玄學,卻更能使人接受,不然沒法解釋她一個千金小姐是怎麼懂種地的)。北戎人迷信起來比起大周不遑多讓,甚至草原上巫醫通行,玄學之風尤甚。北戎王就覺得這李氏大約真是被長生天賜福過的,何其不幸,讓她入了大周皇帝的後宮!李蜜看他那一臉虎視眈眈的模樣,很懷疑這老東西想把自己帶回去作妾,下意識縮了縮身子。馮玉貞覺得了,倒不是有意幫她解圍,不過這段時日眼看王靜怡跟這李蜜接連出風頭,心裡早就不快活了,怎能讓她們將席上的熱鬨全部占去,遂笑盈盈地舉杯起身,“可汗,妾敬您一杯!”她原本的座位被李王二人擋住,眾人不大能注意到她,這會子離了那黝黯角落,又恰好迎著殿中萬盞燈火,刹那間,猶如一朵煙花怦然炸開,撞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弦裡。北戎王那張滄桑老臉上都多了幾分笑意,“能得美人親自勸酒,本汗不勝榮幸!”說罷豪爽地一飲而儘。馮玉貞卻隻淺淺抿了一口,儘管是她起頭勸的酒,她自己卻不肯喝完——這在她看來是一種倚姣作媚的表示,知道男人們願意縱容她。北戎王果然不與她計較,反而笑得更大聲了。一旁他的親生兒子金吉利則委屈地咬著嘴唇,十分幽怨地看著父親同心上人打情罵俏。馮玉貞成功將這對父子玩弄於鼓掌間,總算找回了一點自信,果然,她的優勢就在於對付男人。夏桐搖頭感歎了一番這姑娘的惡趣味,心裡還是挺佩服的——看來這回又能割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