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神人(1 / 1)

蔣太後當然不是真心募捐,不過是暫時哄著傻弟弟罷了,她以為夏桐聞弦歌而知雅意,必定會體會出她的意思,將那幾個箱籠好好收著。誰知等打發走蔣文舉,蔣太後著人去關雎宮要回,夏桐卻道已經交給了內務府變賣,折算現銀用作募捐的物資了。“賣了?”蔣太後隻覺天旋地轉。夏桐誠懇點頭,繼而抿唇一笑,“妾就知道母後最是慷慨大方的,怎忍心見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今有了這些銀兩,少說也能再多捱半個月了。”“你、你……”蔣太後指著她的鼻子,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的體己!她積攢了半輩子的私房!蔣太後還是頭一遭遇見這樣的事情,恨不得立刻氣死過去——死了也得從棺材裡爬出來!劉璋得知之後亦有些心驚,嗔著夏桐道:“你膽子也太大了,怎敢上虎頭捋須?”夏桐心道這是罵你娘是母老虎麼?不過,這回她先斬後奏,確實太冒險了些,但比起做假賬,還是現在更好——比起讓滿宮人都恨她,有蔣太後一人恨她就夠了,反正她也不得這位老人家喜歡。“你呀!”劉璋戳了戳她的腦門,見她垂首不語,也不好再責備她了。回頭反在寧壽宮幫她描補,“皇貴妃那人心眼實,母後您就彆跟她計較了,總歸這是一項大功德,縱然先帝泉下有知,也定會對您讚不絕口,這才叫母儀天下的典範呢!”蔣太後並沒被這些彩虹屁糊弄過去,隻從鼻子裡冷哼一聲,“心眼實?哀家瞧著卻沒有比她更精明的了,箱子裡的那些頭麵,隨便賣幾樣都夠尋常人過一輩子的了,我就不信她不會擅自昧些!”蔣太後橫了心要拿夏桐的馬腳,然而,無論她怎樣派人調查,關雎宮的賬目始終清清白白,連一個銅板的錯漏都尋不見,可見夏桐絕沒有假公濟私之嫌。蔣太後這時便另換了一副腔調,“從前看她一味魅惑主上,如今成了皇貴妃,便處處假正經起來,其實哀家豈會計較這些?水至清則無魚,差不多便得了,以為自個兒是包青天哪?”夏桐簡直哭笑不得,橫豎這位老人家橫挑鼻子豎挑眼,總能擇出她的毛病,怪道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哩!蔣太後原以為夏桐禦下嚴苛,宮裡厭惡她的必定不少,於是逢人便說道一回,誰知不但幾個老太妃勸著她,連那些個低等宮嬪都說夏氏的好話——皇貴妃雖然作風嚴厲,可並非不近人情,內務府自由她經手,每個月的份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夏日的冰例有了,冬日的炭火有了,逢著份例短缺的時候,皇貴妃寧可自己出錢貼補,也不肯短了她們的,遇上這樣的活菩薩,可不是百世修來的福氣麼?就算皇貴妃靠著陛下給的賞賜,那也是人家本事,本來這些錢也落不到她們頭上,如今皇貴妃肯分潤於人,不正說明她心胸豁達、有顆悲天憫人之心麼?蔣太後滿宮裡轉悠一遭,非但沒找著幫手,倒處處是勸她莫與夏桐為難的,還說這樣的兒媳婦打著燈籠也難求,把個蔣太後氣得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了。夏桐卻是一向安之若素的,她深知太後對自己成見已深,便不再往這方麵努力,隻一心一意忙活宮外賑災的事——蔣家已垮,太後所起的作用畢竟有限,比起費儘心力去討婆婆的歡心,不如讓天下人真正敬服的好。俗話說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等她的口碑上去了,地位自然會固若金湯。此時在城外的流民堆裡,卻有一個神話冒出來,說是某個從南邊來的女子,生得貌若天仙,還習得一手好醫術,所到之處扶危濟困,傷病蕩然無存,人都稱她為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夏桐起先是不信的,及至聽說靜德王府請了她去,這女子把靜德王的老寒腿也得治好了——還是那年西山墜馬落下的毛病,請了多少名醫總不見效。夏桐不禁嘖嘖稱奇,若真有如此厲害,豈非比王靜怡的靈泉還神奇?要麼這女子懂得某種未來高科技,要麼便真是觀音大士下凡來點化世人的,仙術在手,當然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夏桐對於這種沽名釣譽之徒向來不感冒,何況一個人的作用畢竟有限,這女子再能,也無法收治全城的病患,還是聯合城內的藥鋪醫館要緊。但,蔣太後卻躺不住了,她近來夢魘譫妄頻頻,多盼望能睡一個好覺,遂親自遞了名帖,從靜德王府將那女子請來——她名叫葉廷芳,據說是昔年天下第一神醫葉天士的後人。夏桐對這個武俠氣息濃鬱的名字頗感興趣,見不著爺爺,見見孫女也不錯。論理,蔣太後臥病,她就算不侍疾,也該探望一二。於是擇了個風浪氣清的日子,帶上馮玉貞李蜜等人一齊過去,多找幾位見證,蔣太後便不好太難為她。至於王靜怡,因那女子的本事與自己犯衝,便也悄無聲息跟了來,想看看對方究竟耍的什麼把戲。寧壽宮中,蔣太後正與葉廷芳交談甚歡,才兩三日功夫,竟已好得跟親祖孫一般,夏桐從沒見過太後笑成這般模樣,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就連兩個侄女都不曾令姑母如此開懷過。可見這葉廷芳真有些本事。夏桐恭恭敬敬的上前請安,“參見太後。”蔣太後見著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當著外人卻還是給她幾分薄麵,“不必拘禮,坐吧。”葉廷芳從她的穿著打扮推測出她的身份,亦起身施禮,含笑道:“參見皇貴妃娘娘。”夏桐又將馮玉貞等介紹給她,葉廷芳俱一一地打過招呼。她在馮玉貞臉上停留的時刻稍稍多那麼兩秒鐘,顯然是驚異於她那出奇的美貌,不過很快又移開視線。馮玉貞看她則難掩妒火,不是她吹牛,天底下能比得上她的可沒幾個,就算那年來的蔣碧薇也不過及得上她七成,然後眼前這個無證行醫的女大夫卻似與她伯仲之間——氣質沒馮玉貞那樣出塵脫俗,但更多了一份親和,無怪乎能討蔣太後的喜歡。夏桐欣賞了一番兩個美人的暗中較勁,便讓春蘭送來一匣明珠,遞到葉廷芳手裡——她畢竟算不得正式行醫的郎中,隻是以晚輩的身份來給蔣太後看病,對客人當然不能慢待。葉廷芳並不推辭,而是態度從容地收下,大約她以為這個就是診金了。直至聽說是夏桐賞她的,她忙屈膝行禮,既不諂媚,也不顯得過分卑微,可見是那種教養良好的女孩子。馮玉貞不情不願地從發上拔下一支金釵,算作見麵禮。葉廷芳接過,又端詳著她道:“淑妃娘娘烏發如雲,確實不帶釵環更美貌些。”馮玉貞先是高興,隨即會過意來,這人分明是說她俗氣不懂打扮,臉色重又黑下來——不過,也隻有品貌相當的女子才敢跟她這樣說話,換了個姿色欠缺的,隻怕早就自慚形穢了。輪到李蜜時,她因沒帶現銀,首飾也不夠分量,便從袖中摸出一個精心雕琢的玻璃虎頭來,怒容猶在,栩栩如生。須知在常人眼中,這東西可比金子銀子還寶貝呢——如今玻璃雖然已經推廣,可最精細的工藝掌握在幾家有限的廠房手裡,尋常人可不易得。誰知葉廷芳卻好似見慣了一般,反手也掏出一個玻璃物件,卻是人物樓閣俱全,好比紅樓夢裡大觀園的樣式,裡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乃至曲水流觴,飄帶衣裳,莫不纖毫畢現。她微笑著朝榻上道:“這幅百戲圖,便祝太後鳳體安康,福綏綿長。”這下,李蜜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了,無論這女子是從彆處買來,還是自己也鑽研出篆刻玻璃的工藝,都可見她手段絕非泛泛。蔣太後倒是笑不攏嘴。葉廷芳神色如常,“太後,該喝藥了。”蔣太後點點頭,便有侍女奉上熱湯並杯盤碗碟來。王靜怡退到夏桐身後,待要看看這女子如何給人治病,誰知葉廷芳既不開方,也不煎藥,而是命人取來丹砂紙筆,飛快地寫下一溜鬼畫符般的文字,繼而搓成一團,在香爐上燃儘,將符灰溶入水中。王靜怡駭道:“你這是乾什麼!”哪有這樣治病的,幾乎想要上前阻止。蔣太後卻擺手,“你不懂,這正是葉姑娘的手段。”仿佛對此深信不疑,愜意地將符水一飲而儘,臉色果然紅潤許多。王靜怡看著好生怪異,可她雖在蔣太後宮中住過一段時日,畢竟算不得親眷,當然不便乾涉太多。夏桐就更不好開口了,蔣太後求神拜佛一向勤快,吞這些香灰符水也是有的,即算無效,當個安慰劑也好,夏桐便由得她去。誰知這幾天太後睡眠質量果然好了許多,夜裡都能聽見打呼聲了,夏桐饒是再看不起這些旁門左道,也不得不引為罕事。她悄悄問皇帝,“這葉姑娘不會真是神仙下凡吧?”畢竟天生能長成馮玉貞那樣的還真不多哩——馮玉貞也是千辛萬苦才換來這副姿容,自然倍加愛惜。還有那一身奇術,夏桐怎麼看都覺匪夷所思,和她比起來,這葉廷芳才像女媧娘娘用心捏出來的,其他人都像泥點子隨手一甩。“胡說八道!”劉璋可不信這些無稽之談,“符水若真能醫病,人人都該去求神拜佛了,還要大夫做什麼?”“可她確實這麼對太後的嘛!”夏桐弱弱地辯道,還有靜德王的老寒腿,如果傳言不曾撒謊,那這葉廷芳還治好了城外的一撥流民,不管怎說,總是功德一件。“巧合而已。”劉璋斬釘截鐵的道。他可不信天底下真有這麼完美無缺、手段通天的女子,那哪是女人,分明是個神人。夏桐沒想到皇帝比她還具備唯物主義精神,隻好不再多話。誰知用膳用到一半,安如海過來傳話,“陛下,葉姑娘求見。”劉璋顯然對這位傳奇人物沒多少興趣,“不見。”安如海頓了頓,陪笑道:“但……葉姑娘稱,她通曉天下奇難雜症,無所不能醫,自然,也包括您的頭風病。”其實早些年毛遂自薦來為皇帝請醫的不少,其中更不乏裝神弄鬼之輩,可無論真貨還是假貨,最終亦隻能無功而返。而當皇帝斬殺了幾個招搖撞騙的術士之後,便再無人敢提起此話了。這葉廷芳敢來上門,或者真有幾分本領。劉璋放下筷子,淡淡道:“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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