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顧明珠如此說,眾人皆鬆了一口氣,夏桐則倒吸一口涼氣——真要是急病倒好說,好歹有例可援,這麼沒頭沒尾的怎麼治?顧明珠蹙起秀眉,“為今之計,還是得請太醫院諸位同僚一起參謀。”她的醫術再高明,對此也是束手無策,眾人拾柴火焰高,集太醫院之能,總能想出辦法來。夏桐略一思忖,便頓聲道:“不可。”說罷,也不傳召太醫院,隻命侍從將皇帝抬進內室,由她親自照顧。宮娥太監們麵麵相覷,心想皇貴妃娘娘莫非想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故意放任不治——是女人就會擔心失寵,與其等皇帝今後移情彆戀,不若先下手為強,陛下去了,她的兒子便是順理成章的太子——當皇後哪有當太後舒服?唯獨安如海等深知夏桐的人品,非但不加阻攔,反而幫忙將那些人轟走,免得圍在關雎宮礙事。四下裡闃靜無聲後,顧明珠看了夏桐一臉,小心問道:“娘娘是不放心太醫院的醫術麼?若如此,不妨張貼皇榜,舉薦天下能人異士……”“不,我是擔心太醫院有內鬼。”夏桐淡淡道。皇帝此病來得蹊蹺,就算不是下毒,肯定也和外力脫不了乾係。熟知皇帝體質且能伺機作為的,必定是太醫院曾為皇帝請過脈的人,否則,為何偏偏趕在這節骨眼上發難?若非顧明珠是她的親信,就連她夏桐都得存幾分懷疑。顧明珠聽了這話也不好再勸,她是覺得皇帝跡象不似中毒,當然,皇貴妃謹慎些也應當,遂猶疑道:“可,陛下的病該怎麼辦?”不能請太醫,也不宜大張旗鼓地貼告示,現下連她也一籌莫展了。夏桐想了想,“你確定陛下的病不在內裡麼?”顧明珠頷首,她精通內科,倘是內症,一定能把出來。夏桐道:“那你不妨檢查一下陛下的耳部。”顧明珠:……她一個大夫倒叫外行人給指揮了?沒聽說皇貴妃也懂醫術啊?可見夏桐麵色凝重,顧明珠也不敢違誤,遂輕手輕腳上前,撥開皇帝的鬢發查看,這一看卻不得了,隻見皇帝耳廓紅腫,一直延伸到內側,可見已出現炎症,甚至有些潰瘍。夏桐苦笑,“果然如此。”她早些該發現的,皇帝最近一直睡不安穩,她原以為是憂心國政,想著等北邊戰事結束便好了,卻不曾想是這個緣故——皇帝明明察覺到身體不適,卻隱瞞不說,自然也是怕她擔心。顧明珠取了點膿血,稍稍化驗後便皺眉道:“陛下似乎服用過五行草的草汁,此物長在雲貴一帶,本是那邊的土人用來治療耳聾、聽覺衰弱等症,常人用了卻可能耳鳴如鼓,倍感不適。”隻是,這草藥終究不是毒藥,在皇帝身上為何作用如此強烈呢?夏桐卻是心知肚明,皇帝因為異能的緣故,聽覺本就比常人靈敏非常,平時若無她在,就得靠非凡的意誌來抵禦那股駁雜的頭痛,如今再用了這藥,恰似火上添油,自然便禁受不住了。如今既知曉病根,便可對症下藥。夏桐不好明說,隻囑咐顧明珠:“你斟酌著來吧,隻一項,萬不可損傷陛下龍體。”顧明珠也不多問,醫者本分無非治病救人,她道:“這五行草藥效雖不重,後勁卻大,若要徹底拔除,還得佐以湯藥,每日按方煎服,外則針刺穴道,如此,或可漸漸好轉。”皇帝已經出現暈厥的症候,顧明珠自然不敢給予太大的刺激,還是得用溫和的法子來。夏桐點頭,“既如此,你每日辰時來為陛下看診,其餘宮裡的事,便暫且擱一擱吧。”顧明珠垂袖施禮,“諾。”夏桐讓秋菊送她回太醫院,這廂便召了安如海來,大致跟他說了一遍。安如海一聽是內鬼作祟,慌得跟什麼似的,忙道:“娘娘明鑒,奴婢服侍陛下久矣,做什麼要害陛下,這不是自討苦吃麼?非但奴婢一人,就連阿寶我也是能擔保的。”這個倒是實情,他們師徒早已是皇帝跟前紅人,旁人許的條件再好,又怎及得上禦前總管的名頭來得風光?吃飽了撐的才會叛主。夏桐道:“這個我自然明白,隻是如今北邊戰事吃緊,與其外頭人得知龍體抱恙,再起波瀾,不如就將陛下留在這裡,對外隻說偶染風寒,須靜靜休養幾日,你覺得如何?”安如海陪笑,“應該的,應該的。”勤政殿不知何時混入的人手,混入多少人手,當務之急,還是將人留在關雎宮為好。一麵說著,眼圈兒卻紅了,他們這些斷了子孫根的人,好賴都在皇帝一句話上,倘主子有何不測,卻叫他們……夏桐見他眼淚汪汪的,一副人到中年的可憐模樣,心裡也自傷感,有心勸一勸他,可再一想,那人吃準皇帝弱點,故意用了五行草的草汁對付,就是要他們束手無策,若此時不遂了他們的願,如何能揪出幕後主使來?況且,其實夏桐也不十分有把握,皇帝中的毒不深,可根源還在他那特殊的能力上——這哪裡是金手指,分明倒像是原罪,倘若解除藥性後仍不能醒轉,那就連夏桐也無計可施了。心裡愁腸百結,夏桐嘴上反而得寬慰安如海兩句,越是這個時候,他們越不能倒,朝中諸事繁雜,總得有人去料理,難道等皇帝醒來見到一個爛攤子才高興?安如海擦了擦淚,“看來,還是得請馮相爺主持公道。”馮在山無論人品如何,能力還是沒得說的,不然也不會跟蔣家打擂台這麼多年,連太後都奈何不了他——為人又足夠圓滑,當此緊要關頭,還真是非他不可。夏桐忖道:“馮在山一人的分量恐怕還不夠,你拿著本宮的令牌,去蔣家請蔣文舉出來,令他暫代左相一職。”兩人相互牽製,足夠朝中穩上一陣子了。雖說蔣家起複到底有些不甘心,可畢竟是皇帝的舅舅,必要時也該任人唯親——但願他這回能學得聰明些。安如海看夏桐一件件從容布置下去,心想不愧是皇帝親自取中的人,連思維模式都跟陛下一模一樣,這才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呢!*蔣文舉接到諭旨並不肯拿大,生怕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再一婉拒便沒了,因此畢恭畢敬地朝東邊磕了三個響頭,便喜孜孜地穿著官服上朝去。當然也如願見了他的宿敵馮在山。不出夏桐所料。這兩人一見麵就火花四射,恨不得掐死對方才甘心。也幸而他倆結怨已久,萬萬想不到結盟,反而爭先恐後地給對方使絆子,外加表現自己,如此一來,朝臣們光顧著站隊和勸架去了,倒是沒人介意皇帝的病勢如何。夏桐也好悄悄安排顧明珠看診。這一日蔣映月召左相進宮,就見蔣文舉一臉春風得意,“女兒,還是你中用,不枉為父費心栽培你一場!”蔣映月淡淡道:“這還早得很呢,彆忘了,皇貴妃隻是命你暫代左相一職,等陛下複原,這官帽仍舊得收回去的。”蔣文舉不以為意,皇帝病的這些日子,足夠他聯絡從前的故舊,發展勢力排除異己了,到時候羽翼已成,皇帝又能拿他怎樣?況且,隻要他乾得夠好,皇帝自然得繼續任用他——這回他可不會傻乎乎的遞辭呈了,皇帝還能主動趕他走不成?蔣文舉反倒勸女兒,“我聽說皇貴妃把陛下拘在她宮裡,這像什麼話,想一人獨占侍疾的功勞麼?你得閒也該過去看看,就算不能獲寵,好歹也該讓陛下知道你的好處,這樣,他才會記得咱們蔣家。”蔣映月輕輕抿了口茶,掩去唇畔冷笑,隻道:“我自有主張,父親你就不用操心了,倒是有一樁我得請您幫忙。”蔣文舉喜道:“你說。”難得有個這般體貼的女兒,不像從前的碧蘭,隻會一味從娘家討好處,半點不懂得結草銜環——唉,倘映月是嫡出該多好,他也無須走這些年的彎路了。蔣映月實在懶得跟他父女情深,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我希望您幫忙運幾桶火油進宮。”“火油?”蔣文舉咦道,“你要那東西做什麼?”蔣映月道:“今年的炭敬不足數,宮裡冷得很,添些火油加點乾柴,勉強便可對付一冬。”這才剛入秋呢,就操心起冬天的事來,果然女人家就愛這些雞毛蒜皮……蔣文舉本待不管,可見女兒一臉冷漠,有心賣她個人情,修複關係,遂拍胸脯道:“放心,這點小事,為父自然替你辦到。”正欲趁熱打鐵敘一敘鄉愁,蔣映月卻已命人倒茶送客。蔣文舉摸了摸鼻子,心想原來自己並不招女兒待見,算了,他也不跟她計較——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啊!*夏桐在寢殿守到半夜,剛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就聽榻上傳來低低一聲,“水……”急忙起身,隻見皇帝眼皮半睜著,比白日裡仿佛有了點精神,嘴唇卻是乾裂得厲害,忙道:“您彆動,讓我來。”親自將小陶壺的水倒了一杯,還是剛衝泡的茶葉,小心地放至半溫,這才扶著皇帝起身,拿棉花骨朵給他潤了潤嘴角,方將茶杯遞過來。但聞喉間咕嘟作響,皇帝已然一飲而儘,夏桐看著又心疼又著急,“慢點,慢點,也沒人和您搶。”接過夏桐遞的帕子揩了揩嘴,劉璋方疲倦問道:“朕睡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