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並不是可怕的事。可怕的是你等的東西不知何時才會到來。沒有目標的旅行是對靈魂的煎熬, 宋輕羅便是這趟旅程裡孤獨的旅者。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在其中漫遊多久, 才能到達彼岸, 迎來屬於自己的光。光的名字,是名為林半夏的神明。在這場浩劫之後,出現變化的並不止是宋輕羅。之前頻頻發難的異端之物, 出現了奇異的變化——除去之前出現的,竟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 都再也沒有彆的異端之物產生,就好像源頭被無情的掐斷了。作為防備異端之物的前鋒, 基地的運轉也因此停滯,無論是監視者還是記錄者, 都少有的閒了下來。這種事對於本來就是奔著錢去的記錄者們可能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們隻能去其他地方尋找工作了。對於李穌和李鄴這兩個乾了許多年的監視者而言,這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早就賺的盆滿缽滿的他們,年紀輕輕就過上了退休的生活。宋輕羅如果不買古董的話,大約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奈何……他現在不但沒了工作, 還得照顧兩個孩子。小花的眼睛沒辦法去正常的人類醫院看病, 隻好托李穌找了個和基地有合作的診所, 那的醫生檢查完了小花的身體構造後, 無奈的表示了無能為力。小花的身體和正常的小孩完全不同,她沒有內臟也沒有骨骼,除了外麵的那層皮之外, 沒有任何地方與人類有相似之處。好在這醫生本來就是基地的人,對於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甚至以為小花是被感染的伴生者,詢問她是否接觸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宋輕羅隻能隨便找了個借口,而小花的眼疾也陷入了死胡同。萬幸小花對此不太在意,依舊每天嘻嘻哈哈,小窟成了她導盲工具,牽著她到處溜達,倒讓宋輕羅的心裡好受了一些。在得知宋輕羅搬到這裡後,李穌也過來了,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幾個年邁的教授。宋輕羅當時正握著掃帚在處理院子裡的落葉,一抬頭看見李穌和他身後的人,微微蹙眉:“你乾嘛?”“來幫忙啊。”李穌笑嘻嘻的,“你現在不是缺錢用嗎?既然已經找到你的媽媽了,屋子裡那麼多的寶貝拿來有什麼用不如賣了換錢。”他指了指自己身後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都是頂好的考古教授,看能不能從你的那堆破爛裡淘點什麼寶貝出來。”宋輕羅聞言微微蹙眉,本來還想說點什麼,李穌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手一抬便示意幾人進去。這些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宋輕羅不好用暴力攔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進了屋子,檢查起了他買的瓷器。然後接二連三的歎息聲從屋子裡傳出,顯然是情況不樂觀。李穌就站在門口,笑嘻嘻的看著宋輕羅的眉頭越皺越緊:“彆那麼緊張嘛。”宋輕羅冷靜道:“我不緊張。”李穌說:“你不緊張?”宋輕羅瞥了他一眼,冷笑:“就算全是假的,我有手有腳難道還能餓死不成?”李穌認真道:“你之前好像投過簡曆吧?有正經單位給你打電話嗎?”他記得宋輕羅和林半夏剛認識的時候,鬨著玩投過簡曆,結果沒人聯係他,還驚訝過工作如此不好找。宋輕羅:“……什麼是正經單位?”他其實已經和社會脫節挺久了,停頓片刻,“基地正經嗎?”李穌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保險有工作,就是比較費命,還算正經吧?”兩人聊了會兒天,那邊檢查的老教授都出來了,一邊出來一邊歎氣,那沉重的表情簡直像是宣布病人搶救無效已經死亡的醫生。“老爺子,怎麼樣?”李穌問。“不行了不行了。”頭發花白的老人回答,“你這朋友買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啊?”李穌看向宋輕羅。宋輕羅冷靜道:“沒多少。”李穌:“也就九位數吧。”老人家呼吸停頓了一下,大概是在心裡算了算九位數到底是多少,算完之後,看向宋輕羅痛心的眼神裡多了點恨其不爭:“這……這……”“您直說就行了。”李穌說,“他受得了。”“那……我就說了啊。”這都到了深秋了,老教授的額頭上浮起了一層汗水,他用手帕抹了抹,低聲道,“沒一個真的。”叭嚓一聲,宋輕羅抓著的掃帚被他捏成了兩半,他還是沒什麼表情,淡淡道:“哦,辛苦了。”“年輕人啊。”老教授哭笑不得,“你真不是在做什麼違法的事兒嗎?這亂七八糟的古董有的還有幾分相似就算了,有的上麵的圖案你都不看看?怎麼我孫女兒喜歡的小豬佩奇都有好幾個……”李穌在旁邊憋笑,他可不敢這會兒笑出來,不然宋輕羅這小心眼的肯定會記仇的。宋輕羅麵無表情:“好的,謝謝您了。”老教授走了,留下了宋輕羅和一屋子的贗品。秋風吹來,卷起了厚厚的落葉,硬是把他的表情襯出了幾分蕭瑟。李穌送完人,轉身回來,道:“找個賣廢品的販子把東西收了吧,這放在屋裡也是占地方……你以後可千萬小心點。”他本來的意思是讓宋輕羅彆買了,誰知這家夥語氣平淡的接了句:“好,以後我買的時候會認真點的。”臥槽,你還要買啊?李穌剛這麼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天空中就突然降下了一道響雷,不過片刻的功夫,豆大的雨滴嘩啦啦的砸到了院子裡,兩人瞬間如落湯雞一般濕了個透頂。李穌一邊罵著臟話一邊進屋避雨,道:“我靠,這都十一月份了,怎麼還有雷陣雨的。”可是他們剛進去,下一刻雨就停了。李穌狐疑的看著天空:“怎麼回事?被針對了?”他看向宋輕羅,“你剛才是不是說還要買古董來著?”宋輕羅:“……”李穌道:“不會吧?”宋輕羅也覺得不會,但這未免太巧了一點。他們兩人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隻能無奈的去換了身乾淨的衣裳。然後李穌幫忙喊了幾個收廢品的,把宋輕羅這一屋子的古董拉去賣了,沒賣幾個錢,連一個月的夥食費都不夠。李穌看著錢心想還好林半夏不在,不然他可能會心疼的半天都吃不下飯。最近宋輕羅很需要錢,因為他發現異端之物和林半夏有些關係,於是開始天南海北的四處尋找它們的蹤跡。可最近異端之物出現的概率非常低,甚至在近幾個月裡幾乎快要消失了……“唉。”換了衣服的李穌搖著頭,“我反正閒著沒事兒,來你家住幾天吧。”“隨便你。”院子大,宋輕羅也無所謂。於是李穌就和李鄴住進來了,宋輕羅開始的確是無所謂,但後來有點煩這兩人,天天黏在一起跟連體嬰兒似得,李穌這貨仗著李鄴寵他,明明年紀比李鄴大了好幾歲還跟個小孩兒似得,連吃飯都要喂到嘴邊,惡心的要命。其實李穌就是故意的,他巴不得多給宋輕羅找點事,讓他轉移注意力。他剛住進來的時候當然沒有這樣,直到某天他突然發現宋輕羅這家夥整晚整晚的不睡覺,就坐在院子的角落裡,盯著頭頂上的天空。宋輕羅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五官在夜色裡也顯得有些模糊,卻給了李穌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就好像,他也要消失了一樣。如果能再次見到林半夏,李穌懷疑宋輕羅什麼事都乾得出來。就算體質特殊,可宋輕羅到底是個人,這樣整夜整夜的不睡,早晚會扛不下去的。李穌的勸說沒什麼用處,宋輕羅這家夥固執的很,顯然不會聽他的勸告。思來想去,李穌終於想出了個惡心他的法子,於是當天晚上,宋輕羅悄悄走到院中準備坐下繼續當望夫石的時候,聽到旁邊的草叢裡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宋輕羅聽了一會兒,臉上頓時變了,咬著牙起身就走,第二天整整一天都沒給李穌好臉色。李穌臉皮厚,隻當做看不見,嘻嘻哈哈的依舊沒個正形。之前的工作沒了,卡裡的錢大部分都是林半夏的,為了維持生計,宋輕羅不得不開始考慮重新找一份工作。可惜現實比想象殘酷了很多,宋輕羅是在基地裡完成的學業,這意味著他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學位證書……找工作頓時變成了困難的事。李穌得知此事,笑的前俯後仰,說不然宋輕羅你給我打工吧,我每個月都給你開工資,保證你夠用。宋輕羅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就在此時,有人突然雪中送炭。之前和宋輕羅家中有舊交的朱老爺子突然上了門,說是要和宋輕羅談談。李穌不認識這人,問他是乾嘛的?宋輕羅就說了一句,他說:“賣我古董的。”李穌頓時臉色大變,要不是看著那人年紀大了,估計都要起身拿掃帚趕人。好在他最後忍住,心想著宋輕羅這家夥反正沒錢了,而且也不肯動林半夏存款,看他拿什麼買古董。朱老爺子和宋輕羅聊了一會兒家常,慢吞吞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什麼。李穌坐在旁邊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張用塑料紙包起來的銀行卡,朱老爺子慢吞吞的把銀行卡遞到了宋輕羅的麵前,道:“聽說你最近缺錢,先用著吧。”宋輕羅沒接:“這什麼意思?”“嗨,都是你自己的錢。”朱老爺子淡淡道,“你不是一直從我這兒買古董嗎?這些都是你買古董的錢。”宋輕羅:“……”“愣著乾嘛啊?”朱老爺子道,“這古董市場水深的很,你又沒什麼經驗,還非要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攔著你吧,又怕你去彆的地方買。既然反正都是要被騙,那還是我來吧。”他說的那般坦然。宋輕羅半晌沒吭聲。“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朱老爺子說,“你進了那種地方,每一分都是血汗錢,我哪裡舍得看你這些錢被彆人騙了去。你也到年紀了,該是成家立業的歲數,還要照顧孩子,就彆去買什麼古董了。”他說完這話,想起了什麼,把遞出去的銀行卡收了回來,“不行,這錢放你手上不太放心,跟你一起的那個年輕人呢?叫林半夏的那個?”宋輕羅喉頭微動:“他不在家。”“是出去玩了嗎?”朱老爺子道,“我們這一輩也看的多了,能找到一起過日子的人不容易,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你,也是個好孩子,你這錢就交給他管吧,可彆自己去糟蹋了。”宋輕羅低聲道:“他走了。”朱老爺子愣住:“為什麼走了?”宋輕羅道:“為了救我。”朱老爺子:“……那,還會回來吧?”宋輕羅說:“我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他好似在沙漠裡等待著一場希望渺茫的甘霖。朱老爺子以為兩人隻是吵架,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他既然那麼喜歡你,那肯定是會回來的,他若是拉不下麵子,你就去找他,服個軟,認個錯,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宋輕羅苦笑。朱老爺子留下了銀行卡走了,他有些後悔提到林半夏這個話題,畢竟從未在宋輕羅的臉上見到那樣的神情。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宋輕羅家裡出事時他的模樣,他好像又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個強撐著悲痛故作冷淡的少年。宋輕羅是個固執的人,從他找了他的母親那麼多年,就能看出。現在林半夏不見了,他又會尋找多久?還能找到嗎?朱老爺子心裡頭有些難受,抬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宋輕羅把銀行卡收下了,他現在的確需要錢,當然不是用來買古董,而是尋找林半夏。沒有了異端之物的消息,他便換了個思路,開始在世界各地搜尋流星的蹤跡。他記得,林半夏的變化和星辰有關,希望可以從中找到渺茫的線索。秋去春來,又是一季,時光匆匆,轉眼過去了一年。這一年裡,李穌接到的關於異端之物的任務屈指可數。這種曾經頻繁出現的東西,此時卻變成了稀有物,李穌一年裡就接觸過三次,其中一次還是因為誤會。基地當然也在研究異端之物為何消失,得出的結論是汙染的源頭被抑製住了。因此對物體的輻射在不斷的減少,輻射減少的同時,汙染一齊消失,因此這異端之物反倒是成了稀有的物品。這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自然是好事。不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封存那些東西,可以過上尋常人過的生活,平靜且悠閒,仿佛那些刺激的經曆都隻是一場浩大的夢境。這件事放在宋輕羅身上正好相反,他要尋找的人和異端之物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它們消失了,也意味著他無法找到他。絕望像緩慢蔓延的鏽漬,一點點的腐蝕著宋輕羅的身體,他表麵如常,看起來比尋常人看起來更努力的在生活,卻感到某些東西在不斷的流失。宋輕羅知道那是名為希望的東西。時間越久,他就越感覺到,找回林半夏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不是他找不到,而是林半夏自己不想回來。他離開了這裡,成為了另外一種超脫人類的存在,這種存在自然也沒有人類的感情,季烽是對的,林半夏不是回不來,是他不想而已。這種認知讓宋輕羅感到絕望,他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放棄,他能等到那一天。然而這如同催眠一般的話語,沒辦法讓他空洞的靈魂被填滿……那個被撕裂的巨大傷口,還在繼續蔓延,並且似乎即將化為黑洞,將他徹底的吞噬。沒有人察覺宋輕羅的異樣,甚至連和他住在一起的幾個朋友都沒有意識到宋輕羅在黑暗中沉淪的靈魂。宋輕羅匆匆的離開又疲憊的回來,他不再仰望星空,隻是沉默的坐在空蕩的屋子裡,凝視著前方空無一物的牆壁。對林半夏的思念如跗骨之蛆,他甚至出現了幻覺,看到林半夏微微翹起嘴唇,對他露出熟悉的溫和笑容。“你是不是不會回來了?”宋輕羅自語,“你不愛我了。”“如果這樣,我寧願在那時死去。”“至少在死之前,擁有著你的愛。”“林半夏,我撐不下去了。”才一年而已,他卻好似渡過了那般漫長的時間。他從漆黑地獄裡來,見過了煙火氣的人間。後來他再次墜落,無法再忍受習以為常的黑暗。林半夏是他的光,是他的煙火人間。此時光明不複,唯留下他一人,在黑暗裡踽踽獨行。……春季明朗的早晨這般美好。院子裡的花兒全都開了,占據園內半數的芍藥綻放出豔麗的花蕊,團團錦簇,美的驚人。不知不覺中,季樂水在這裡已經住了一年,他和往常一樣從床上起來,出門看到了宋輕羅停在門口的車,想來他應該昨晚回來了。最近宋輕羅出去的越發頻繁,待在家裡的時間很少,季樂水覺得是好事,畢竟宋輕羅忙起來比閒著好。他回到了院子,忽的聽到了小花的哭聲,季樂水心中一驚,急忙趕去,誰知竟是看到小花抱著小窟,狼狽的坐在地上。小花聽到了來人的腳步聲,嚎啕起來:“哥哥,哥哥……小窟,小窟不動了!”季樂水低頭一看,發現尋常活潑的小窟這會兒死氣沉沉的躺在小花的懷裡,一動也不動,那模樣好似變成了一副沒有生命的……骷髏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