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輕自黑暗中出現的時候, 閻喜來跌落山崖的慘叫還在山穀之中回響,但是不遠處的村子猶如睡死了一般,沒有一戶人家有所反應。黑暗中如囚鎖, 於無聲無息處, 將此處與外界分割開來。閔道長懷抱嬰兒, 看著嶽輕桀桀而笑:“小子,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敢出現在道爺麵前!”嶽輕雙手插兜, 上山時閒庭信步,並未因為接下去將又一場鬥法而和往常有什麼不同。他甚至麵帶似有若無的微笑,回了一句:“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恐怕就不敢說這句話了。”閔道長戲謔道:“哦?莫非閣下還是什麼高人之後?說來我們緣分不淺, 卻至今沒有通名報姓,你倒是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看我會不會因為你的長輩的麵子上而手下留情吧。”嶽輕笑道:“我姓嶽,山丘嶽,單名輕,輕重的輕。”他本來也隻是和麵前的老道隨口聊天,也沒真指望一個小鄉村裡頭的邪道會知道自己的名字,沒想到話剛剛說出口,站在對麵的閔道長居然麵色丕變, 失聲驚呼:“什麼, 你居然是嶽輕?就是你殺了彭——”他雖然立刻收聲,不再說話,但那從驚呼之中泄露的隻言片語還是讓嶽輕揚起眉梢, 稀奇說:“咦,你為什麼知道彭澤的死和我有關?”閔道長閉緊了嘴巴,麵色陰晴不定,甚至連抱著小嬰兒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抱月之地,這兩年以來雖說為了煉成鬼仙龜縮山中,但背靠著那麼一個龐然大物,雖然隻是外圍成員,卻也不是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這兩年來,那裡首當其衝的一個消息,就是彭澤之死!“那裡”上分三大仙主,下設十殿尊者,勢力遍布各個城市,彭澤能力說強不強,說弱不弱,正是一殿尊者的強力競爭人選,當年他之所以會從“那裡”離開,與彭澤如日中天的競爭實力不無關係,還是後來發現了這個抱月懷胎之地,又將閻喜來捏在掌心,他才期盼著有朝一日練成鬼仙,殺回“那裡”,和彭澤再度競爭尊者之位!隻是沒有想到,就在今年年初的時候,他的鬼仙尚差一步之距,而“那裡”已經傳來了彭澤身死的消息,隨著這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殺死彭澤的人的簡單資料。那個人的名字……就叫做嶽輕!想起這件事情,剛才還大放厥詞的閔道長隻覺得心臟一抽,冷汗冒出,刹那間還真像眼前人方才所說那樣,再放不出一句話來了!麻痹,之前為了躲那些家夥,我都老老實實窩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山村中長蘑菇,一旦看見什麼可疑的人要麼避不見麵,要麼索性裝孫子把人家好好的送出去,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怎麼臨到了頭隨便一踩,就突然開出個大獎來?老天,你對我簡直不公!閔道長陷入了短暫的惶恐與混亂。站在他對麵的嶽輕卻沒有任何感覺,他繼續閒閒說道:“不管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看來你認識我,這就好辦了,你是等我來解決你呢,還是自己解決自己呢?”“原來是嶽……嶽大師當麵,”閔道長咬牙切齒,偏偏還要陪出笑臉,“嶽大師,我們本來無冤無仇,何必為了一些普通人打死打活呢?之前不知道是嶽大師駕臨,多有得罪,好在有幸能夠彌補,有道是福自天降,見者有份,嶽大師來到了這塊抱月懷胎的寶地,總不能入寶地空手而歸,如果嶽大師不嫌棄,我願意送嶽大師一套法器稍作補償!”“嗯,你先說說是什麼法器?”嶽輕還有點好奇。“嶽大師既然下午時候去了閻大勇家裡,應該看見了一枚埋在牆裡頭的釘子吧?”閔道長一聽嶽輕的口風,當下撚須微笑,緩緩說來,“那枚釘子一共有大小不一的九枚,合起來叫做九子鎮魂釘,上鎮山川地勢之氣,下鎖人體魂竅之穴,堪稱手到擒來,當日閻大勇的兒子的房間如果再多埋一枚鎮魂釘,現在他墳頭的草都有人高了。”“這確實是一件不錯的法器。”嶽輕微微點頭,輕描淡寫說,“為表現道長的誠意,道長先將九子鎮魂釘的其餘八子給我送來吧。”“……”閔道長皮笑肉不笑,“我將法器送給嶽大師後,嶽大師是否就願意直接離開,不再管這裡的事情?”嶽輕誠懇道:“既然閔道長這麼有誠意,我也不好多惹人嫌,當然拿了東西就走。”閔道長也笑:“好好好,有嶽大師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說罷,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惺惺相惜,大家本是一國人的味道。既然相談甚歡,閔道長上前兩步,站在更靠近嶽輕,同時也更接近山崖的位置,把手中嬰兒單手環抱,另一隻手深入衣袖裡摸索,嘴裡說道:“嶽大師稍等,我這就把鎮魂釘給你,我們雖然初次見麵時多有波折,但最後總算撥雲見月,胸懷朗朗,日後小道還要多向嶽大師請教……”話音未落,他突然揚手一灑,手中七八根長短不一的釘子已經按方位灑到了前方土地之上,紛紛釘尾向下,入土三分。當這八根釘子落入土中之後,方圓十米範圍內的地氣瞬間被鎮壓,在場的中人,除了揚手用鎮魂釘布置法陣的閔道長之外,頓時如同陷入泥漿之中舉步維艱。可這也還隻是法器布置出殺局的第一步!九子鎮魂釘,分出九子,合為一體,彼此勾連,相互映照,當八子鎮地之時,餘下的那一枚釘子也發揮出了它應有的作用,八子陰煞,大地之氣,乃至於它本身所擁有的殺氣,在這一刻傾巢而出,化作一柄尖刺,於毫無征兆之機自暗處射向前方毫厘之處!隻因在拿到這枚釘子的時候,嶽輕就將其貼身放置。所有拿到了法器的風水師,在沒有合適的地方放置法器之時,都會將法器貼身放好!刹那之間,煞氣成型,狠狠刺向嶽輕腰腹之處。冰冷的暗光在黑夜之中一閃而逝,想恰好照亮不遠處閔道長猙獰的笑臉。閔道長已知法器生效,他一手抱著嬰兒,舉起來朝山崖下重重擲去,隻聽一聲自下而上的大哭,包住嬰兒的繈褓已經在黑夜中一閃而沒,天地之中出現了閔道長癲狂的笑聲:“哈哈哈哈哈,隻等這個嬰兒落下,鮮血濺在抱月之地上,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鬼仙出世,我要把這個村子也一起血祭!等回到那裡,先做十殿尊者,再做世上三仙!”笑聲還在風中飛散之際,一道有如閃電的白光速度快速劃開黑暗,自下而上飛掠而過。閔道長隻覺眼前一晃,那本來已經遠去了的嬰兒哭聲重新接近,哇哇大哭震耳欲聾的同時,一道白色的龐然大物也跟著接近,閔道長一晃眼看去,隻覺得一隻巨大的吊睛白虎就出現在自己麵前,險險驚呼出聲,頓時駭然退後好幾步,一隻腳踩在路麵的石子上,隻聽“磕”地一聲,還差點拐到了腳踝!正是這時,嶽輕方麵也有了動作。隻見他單掌一豎,手已經當在了腰腹之前,那道由煞氣凝成的尖刺立刻撞到他的手掌之中。嶽輕隻覺得一道冰錐似的東西穿掌而過,一陣寒意頓時潛入**之中。但在冰錐穿越**的這一過程中,也被人體的熱氣消融,穿過手掌之後,還沒有碰到手掌後麵的衣服,就化作涼氣消散在夜空之中。同一時間,地麵的八子長釘也先後發出一聲無形的哀鳴,本來黑光流轉的表麵頓時一陣黯淡,狀態萎靡起來。嶽輕這時方才皺眉甩了甩手,嘀咕一聲:“手還有點冷。”兔起鶻落,閔道長所準備的兩記殺招已經先後落空,局麵一下從自己占儘優勢變成自己占儘劣勢,閔道長駭然看向麵前的嶽輕和那頭叼著嬰兒自山崖下飛上來的吊睛白虎,驚呼道:“這……這是什麼東西!等等,我知道了,這一定也是邪術,用邪法拘役異種煉製養成出來的東西,嶽輕,你既然也用邪術,為何非要與我過不錯!”“如果我是邪道,我肯定要殺你奪寶;如果我是正道,我肯定要殺你證道。”嶽輕一本正經和閔道長侃,“反正是正是邪,對你也沒有區彆,你又何必糾纏我的屬性呢?”說話之間,跳上來的謝開顏已經將叼在嘴裡的嬰兒放在了一處遠離戰場的安全地方,一塊大石頭之後。他再次轉身回到戰場,剛剛來到嶽輕身旁,就感覺殘留在身旁人身上還沒有完全散去的煞氣,目光再朝煞氣方向一掃,便看見了出現在嶽輕掌心位置的青黑。他瞬間狂怒,虎型發出一聲震天巨吼,身體已如閃電一般飛掠到閔道長身前,張開巨口,就要照著閔道長的半邊身體咬去!腥風撲麵,巨口咫尺,閔道長腦海一片空白,隻想著吾命休矣,任是有百般手段,這時候也來不及用出!但這個時候,比巨口更快的,卻是身前嶽輕緊張的聲音。隻見嶽輕簡直比馬上就要死了的閔道長還要緊張,一開口就是大叫:“等等,小顏,你敢咬他,回頭你彆想和我親嘴!”“……”半空中的巨虎。本來眼看著就要一口咬掉閔道長半邊身體的謝開顏連忙一巴掌將人給拍飛出去,同時配合手上行動,迅速一偏腦袋,兩排利齒發出讓人牙酸的摩擦之聲,依稀還有細密的火花在黑夜中一閃而逝。巨虎與閔道長一觸即分,各自落下。閔道長被一溜排除了十來米的距離,終於停下的時候運氣很好,除了全身如同散架一樣疼痛,並當即咳出了一口混著血的內臟之外,沒有斷手也沒有斷腳,更沒有暈過去任人魚肉,所以他的手已經探入衣服之內,正要再祭出自己帶在身上的法器之時,周遭卻突然發生異變!隻見自閔道長受傷之後,天空上的一朵雲彩飄了開來。本來被黑雲遮住的月亮與星子一同出現在天空,光芒自天穹照將下來,照亮了這抱月懷胎之地,也照亮了閻喜來扭曲的身體與血跡。血跡自地麵倒映天空,一色血光突然出現在天空之上。明月染上了一絲血色,正值此時,四麵山川的陰氣晦氣,突然齊齊向抱月中心湧去!來到巨虎身旁的嶽輕頓時一怔,暫且不管前麵一條命隻剩下了半條命的閔道長,與若有所覺的謝開顏一起看向村子中央。閔道長受傷,控製著村子的陣法破了一半,遮蔽天空的黑霧消散的同時,村中的燈火應該也要次第亮起了。但現在的情況卻卻不如預料。天空雖然亮起,地麵卻兀自黑暗,黑暗之中,似乎還有更為陰晦的氣息自地麵徐徐升起,並如磁鐵一般彙聚著周圍山川草木的陰氣,隻見無數綠芒自黑夜中亮起,猶如飛蛾撲火一樣,先後撲向山穀之中的小村。眨眼之間,局勢再作翻轉。嶽輕與謝開顏沒有說話,閔道長卻又驚又喜,一聲狂笑:“哈哈哈!就算沒有最後的嬰兒,抱月之地也已經積累了足夠的死氣,馬上就要誕生鬼嬰了!一命二運三風水,天命果然還是在我這邊的,嶽輕,明年的今日一定就是你的死寂了!”放完嘴炮,閔道長一點也沒有和嶽輕鬥嘴的想法,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器,隻見那呆在數十米開完的人突然就消失了。消失之後,天地異變更為劇烈,簡單的山勢突然變成了迷宮一樣的地方,周圍生氣與煞氣紊亂顛倒,猶如沸水在鍋,一不小心就可能發生爆炸。地要變也變了,人不見也不見了。嶽輕反正不急了。他看了一眼謝開顏。謝開顏這時忽然心有靈犀,不需要嶽輕多說就變回人身,和嶽輕一起並肩站在山崖旁邊。撇開此時煞氣如虎如狼,周圍陰冷如寒冬,隻看無數綠芒化作點點流光,自四麵八方投下抱月之地,而抱月之地中又有另外的仿佛月亮月暈的光層層渲染開來的場麵,也還算是風景獨好了。嶽輕自然地牽了謝開顏的手。謝開顏頓時吃了一驚,吃驚之後,他感覺到一陣陣高興,但持續的高興裡邊,他又忍不住問:“你方才不是還問我怎麼選擇嗎?”嶽輕嗯了一聲:“沒錯,你選擇好了嗎?”謝開顏:“……”你讓我怎麼回答。他十分慚愧,“我還沒有想清楚……”嶽輕笑道:“你沒有想明白沒關係,我想明白了啊。所以你可以再想想,而我可以行動了。”謝開顏:“?”他並沒有反應過來。於是嶽輕在月色下牽起謝開顏的手,在不知什麼時候被掛出的一道血痕上輕輕烙下一個吻。微甜,微鹹,還微暖。他笑中帶歎:“這不就是我的選擇了?”天地中,山川齊動,隻他長身而立,眉目如畫。謝開顏一時間看得癡了。清晰地心跳聲想在耳際,混沌成一團的感情在這時候突然抽出一縷絲來,順著這條絲絮一路向下,那糾纏於過去與現在的感情馬上就要被辨個分明。但也正是此時,站在謝開顏身前的人又開口,一說話就完全破壞了現在的氣氛,並將謝開顏拉回現實:“唉,你說我是不是太矯情了一點。”謝開顏:“……”他受到了驚嚇:“你……你為什麼說這句話。”嶽輕有點苦惱:“我剛才如果讓你一口咬下去,閔道長現在肯定躺屍了啊!但我沒讓你咬下去,回頭他百分百會滿血複活,搞不定還要升個級再出來蹦躂。”謝開顏:“……”嶽輕又自言自語:“不過我想了很久,不管怎麼樣,還是沒法接受和我親嘴的人前一秒食用了人體。”他竟無言以對,而後妥協,“你放心,我不會食用的。我沒有這個癖好。”嶽輕鎮定回答:“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就算你有,肯定也能被我掰正了。”謝開顏:“……”他委婉說,“我們還是說點彆的吧,我有預感,待會我們就要分開了,我不想在最後的時間還和你討論咬不咬人吃不吃人……”嶽輕:“好吧,既然你不喜歡討論一點現實的東西,那我們就說點你想聽的吧。”然後他忽然笑道:“小顏,我接受你了啊。”他側頭看向謝開顏,眼睛在夜裡閃著光:“我會接受,是因為……je t'aime。”謝開顏的心臟跳漏了一拍,冥冥之中,他直覺自己將聽見什麼:“je t'aime?”嶽輕笑而不語。謝開顏有點著急:“那是什麼意思?”嶽輕說:“這個嘛——”山川忽而轉動,本來手牽著手站在一起才兩人霍然分開,隻有掌心餘溫還昭示著前一刻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嶽輕的聲音悠悠響起:“這東西,以後再告訴你,現在又要開始打怪打副本了。”作者有話要說: t'aimejiajiajiajiaj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