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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是一項年輕人不喜歡的運動。
不是他們沒體力,而是沒耐性。
而中年人喜歡爬山,在閱曆了俗世滔滔後,山間的一株草,一棵樹,一塊青苔,一處山泉……這些都能讓他們暫時忘卻塵世的醜惡。
但中年人明顯的身體不趕趟。
那些老鬼在喘息,有人甚至需要隨從架著往上爬。若非皇帝也是步行,賈平安敢打賭,他們甚至敢讓人背著自己上去。
所謂人上人,這個稱謂來自於壓製。同樣是人,你得背著我,伺候我,相對你而言,我便是人上人。
而那些貴婦人也是如此,此刻個個香汗淋漓,需要侍女攙扶著。
丹陽就是如此,她甚至把羃?都掀開了。什麼規矩,在這個時候,涼爽便是規矩。
但她還無需攙扶。
她回身看了一眼,高陽一臉虛弱的模樣,被賈平安扶著上來。
天可憐見,高陽當初在宮中曾經舞刀弄槍,公主中就數她的身體最好,這才到哪裡,竟然就需要攙扶了。
再看看她差不多把半邊身體都倒在賈平安身上的節奏,丹陽不禁歎道:“年輕真好。”
身邊的侍女也豔羨的看著高陽,“公主,你也年輕呢!”
丹陽雖然輩分高,但年紀卻不大。
“女子一嫁人,什麼年輕,都化為烏有了。”
“你累不累?”高陽有些心虛的看看賈師傅。
“累。”賈師傅不是那等裝比男,“但扶著你卻精神百倍。”
高陽的眼中便多了小得意,心想小賈果然是最照顧我的。
一路上去,在下午……按照後世的時間大概是三點左右時,到達了第一處宿營地。
這是一座道觀,觀主出來相迎,一臉雲淡風輕。
賈平安不禁想到了娃娃臉。
娃娃臉看似六根不淨,可心思卻比許多人都乾淨。
所謂出家,求的不就是乾淨嗎?
高陽此刻看著恢複了精神,不,是格外的精神,看著光彩照人。
這娘們一路就裝虛弱,賈師傅本想不扶吧,又怕她下不去台。扶吧,一路磨磨蹭蹭的,讓賈師傅覺得自己和吃了人參一樣,有些上火。
“小賈,跟我來。”
高陽得意的帶著賈平安去了道觀後麵,指著一排屋子說道:“這些都是我們的。”
五間屋子,他和高陽一間……不,是他和高陽一人一間,剩下三間給隨行的隨從。
而那些老鬼……
“那些人兩三人一間房,隨從都在外麵露宿。”王老二去看了一眼,回來對高陽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
“公主厲害!”
連侍女們都在由衷的讚美著公主。
等她們看到幾個柔弱的侍女滿頭大汗,卻沒有屋子換衣裳時,對高陽的忠心值直線飆升。
皇帝和武媚獨占占據了一個院子,門外是李敬業等人在把守。
賈平安路過,李敬業低聲道:“兄長,可有肉乾。”
這個吃貨。
賈平安就是來給他送補給的。
一條羊腿塞過去,李敬業馬上就大口撕咬著。
“彆急。”
賈平安搖頭,剛出去,身後傳來一陣爭執,回頭看到那些千牛衛正在爭奪羊腿。李敬業吞咽了下去,然後張嘴撕咬下來一大條肉,就鬆開手。
千牛衛跟著皇帝,吃的是廚子做的大鍋飯,那味道難吃的要命。
賈平安去了側麵。
這裡是重臣們的地盤,連老許都假模假式的在這裡有一間房。
鄭遠東站在樹下,見他來了,就使個眼色。
這是什麼意思?
賈平安看不懂他的眼色,心想這貨太喜歡裝比了,連眼色都自帶這等屬性,看著頗為淡漠。
他摸摸後腦勺,然後出了道觀,繞到了後山去。
後山也有人在巡查,賈平安一看不妥,就往更深處去了些。
“常記溪亭日暮……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褻褲。”
賈平安吟誦著莫名其妙的詞,進了一條林蔭小道。
前方有人。
而且是兩人在說話。
偷聽人說話不道德,賈平安躲進了側麵的林子裡。
林子裡很清幽,賈平安剛想吟詩一首……
“……長孫無忌那老賊無能……”
“我等子孫危矣……要出頭……”
“……可穩靠?不可傷了皇帝……”
“穩靠。”
聲音越來越近,看來那二人在往回走。
賈平安聽到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渾身僵硬,想拔刀,卻擔心驚動了外麵的那二人。
是誰?
他緩緩拔出橫刀,猛地回身。
一隻雲豹正在接近中。
臥槽!
打不過!
賈平安上了戰陣敢衝殺,但麵對這等迅捷的東西依舊沒有絲毫把握。
“用橫刀對著它。”
鄭遠東的聲音傳來。
雲豹看了他一眼,悄然而退。
賈平安渾身冷汗。
呼!
他隨意坐在地上,落葉被壓著,發出了聲音。
鄭遠東左右看看,“此次那些老家夥是主動來的,長孫無忌對此不滿,但卻無可奈何。”
這是此行的最要緊之處。
“他們想要什麼?”賈平安在猜測。
“我得趕緊回去。”鄭遠東急促的道:“他們的目的長孫無忌沒說,不過我想多半是和皇帝商議要事。”
賈平安明白了。
鄭遠東悄然離去,賈平安等了一會兒,繞了個方向下去。
他在想先前那二人的話。
對長孫無忌不滿這是常態,整個小圈子都是如此。他們渴望能重歸榮耀,能控製朝堂和帝王。可長孫無忌卻屢次告誡他們要知道分寸。
但後續說什麼:可穩靠,不可傷了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刺客?
不可能!
這裡不但是皇帝在,還有重臣等大佬,還有宗室,若是玩什麼行刺,這些大佬定然不會善罷甘休,隨後一起出手調查,背後那人怕是連噩夢都沒機會做,就得趕緊逃命。
那麼是什麼?
咦!
前麵說了句什麼……我等子孫危矣,要出頭。
先前本想來個彙報演出,讓李治看看關隴子弟的成色,誰知道賈師傅一首終南山就讓他們自慚形穢,不肯班門弄斧。
我是不是太狠了些?
賈平安覺得自己該低調,但才華太多,不下心就經常會滿溢出來,擋都擋不住。
回到道觀後,廚房已經送了飯菜來,一看……
乾餅子烙的還行,但菜呢?
幾塊帶毛的羊肉和蔬菜一起燉湯,看那模樣分明就沒法吃。
作為大唐知名的美食家,高陽寧可餓死也不會吃這等食物。
“公主,連宰相們都在吃一樣的食物,據聞陛下和武昭儀也是如此,你不吃,回頭會被彈劾。”
隨行有禦史,高陽若是不妥,不用回去,路上就會被彈劾。
高陽怒了,“明日說是要看日出,能許願,我今日不吃晚飯,明日心誠則靈。”
好借口!
侍女一臉欽佩。
高陽抬頭見到了賈師傅,馬上就後悔了。
“這菜……你等吃了吧。”賈平安把自己和高陽的菜都給了侍女和王老二他們。
“老二,把咱們的家夥拿出來。”
王老二和徐小魚拿了一套家夥出來,有小鍋,有鍋鏟,甚至還有小瓷瓶裝的調料。
“小賈……”高陽心動了。
等賈平安壘了個簡易灶,點燃了柴火時,高陽不禁吸吸鼻子。
幾片臘肉進去煎出油,下作料炒香,加水。接著調麵……
晚些水開,賈平安用筷子撥著麵漿下去,一條條的。
“這叫做麥蝦,不過你要叫做麵疙瘩也成。”
賈平安最後加了調料攪拌,起鍋……
“小賈!”
高陽覺得餓的厲害,可先前她都說了自己要禁食。
出爾反爾不好吧。
高陽目視肖玲。
作為忠仆,該你想辦法的時候到了。
肖玲一下愣住了,想了許多辦法,可一想到許願要心誠則靈就沒招了。
說什麼?
這個時代對這些話比較敏感,違反承諾就怕神靈聽到了。
沒用的奴婢!
高陽剜了她一眼,覺得自己以往的無能都是這些奴婢的鍋。
賈平安遞了一碗麵疙瘩過來,“趁熱吃了。”
“好。”
什麼借口……我高陽需要嗎?
高陽吃的很是嗨皮,吃完眼睛放光,“山裡的野味多,隻是野獸凶狠,明日小賈你打一隻狼來吃吧。”
“野味腥膻,你吃不慣。”
人人都說野味好,這是個誤區!
你若是按照正常的烹飪手段來製作野味,那味道保證你難以下咽。
高陽隨後便出去。
“好難吃的菜。”
“就像是豕吃的一般。”
“那廚子就該千刀萬剮了。”
丹陽和一群貴婦人在發牢騷,見到高陽就問道:“高陽,你可吃了?”
高陽點頭,“吃了,好飽。”
貴婦人們齊齊看著她,有人說道:“這等飯菜竟然能吃下去,公主的胃口……”
這話有些貶低之意,暗示高陽粗俗。
高陽性子直接,脾氣不好,這些貴婦人早就看不慣了,此刻得了機會,不少人出言暗諷。
丹陽皺眉,“餓了就吃,有何問題?”
一個貴婦人捂嘴道:“我等在家……夫子說割不正,不食。我等雖不止於此,不過味道不好的飯菜,我寧可餓著。”
老夫子當年曾經曰過:割不正,不食。老夫子也有些強迫症的意思。
一群貴婦人在家都是金尊玉貴的,彆說是帶毛的羊肉,味道不好,你就算是弄了龍肉來也不肯吃。
所以高陽在她們的眼中就成了異類。
高陽好整以暇的聽完,然後慢條斯理的道:“小賈先前做了什麼麵疙瘩湯,味道極好。”
說完她緩緩而行,卻不肯走快。
肖玲在忍笑。
貴婦人們一怔,有人問道:“小賈……誰?”
“掃把星!”
“那掃把星做了什麼湯,難道好吃?”
丹陽淡淡的道:“你等吃的炒菜便是發端於小賈。”
“竟然是他弄出來的炒菜?”
“那他做的什麼湯怕是美味無比,我等還奚落公主,自家吃的是什麼?都是乾糧。”
高陽甚至還去了皇帝那裡看看,準備炫耀一番。
可一進院子,就見到院子裡架著篝火,一條羊腿在烤著,王忠良在邊上看火候。而邊上也弄了個簡易的灶,武媚用手帕包著頭發在做菜,李治在邊上遞東西。
這是普通人家的做派。
“臣妾以前在家也做過菜,不過多年未做了,想來味道會差一些。”
武媚很謙虛,但炒的羊肉味道卻不錯。
李治站在邊上含笑道:“今日這裡就數朕吃的最好。”
這是間接撒狗糧!
“高陽來了。”
李治想到先前有人反饋廚子做的大鍋飯很差,就問道:“今日的飯菜可還好?”
高陽一肚子的火,“那些人都說要宰了廚子。”
李治:“……”
王忠良趕緊解釋道:“那廚子以前是在軍中做飯的,此次原先的廚子病了,他說自家當年做的飯菜,連英國公都讚不絕口,這才帶了他,誰知道……”
武媚笑道:“軍中的吃食粗糙,陛下,要不……明日還是換個廚子吧。”
“此地離長安不近,等換了廚子來,我等怕是已經回程了。”
李治想到一群大佬都在吃糠咽菜,而自己在和武媚玩情趣晚餐,不禁有些心虛。
“高陽定然也沒吃好吧,晚些帶些回去。”
李治得先安撫這個脾氣不好的姐姐再說。
高陽得意的道:“小賈做了好飯菜,我吃的很飽。”
出門遊玩就想吃好的,所以才有了窮家富路的說法。
小賈……賈平安弄出的炒菜,他做出來的飯菜,那味道比武媚不知好多少。
李治的臉黑了。
武媚看了高陽一眼,對她的小心思了然。
你這樣做會沒朋友的!
隻是平安……
她把勺子一放,“王忠良把平安叫來。”
王忠良早就聽的流口水了,聞言一溜煙就去把賈平安尋來。
賈平安進來就覺得氣氛不對,好像有些火藥味。
高陽微微板著臉,這是不高興的意思。
阿姐含笑而立,看似雲淡風輕,可賈平安卻看到了些許不悅。
至於李治,他正在一臉平靜的看書。
“平安來了,正好,這菜你來做。”武媚把勺子遞過去。
賈平安瞬間就明白了。
高陽啊高陽,你得罪了你弟弟都行,得罪了阿姐,回過頭你就等著倒黴吧。
想到這裡,賈平安就接過勺子,笑道:“昭儀隻管歇著。”
武媚看了高陽一眼,心想在你和我之間,阿弟自然會聽我的。
高陽的怒火騰地一下就衝了起來,剛想說話,賈平安用勺子敲打了一下鍋邊,鐺的一聲。
武媚站在邊上,看似含笑看著阿弟做飯,可目光卻飄著。
這是他的阿姐啊!
我竟然想衝著她發脾氣,小賈怕是要怒了。
高陽覺得自己昏頭了,竟然覺得隻有自己才能指使小賈,彆人若是敢,那便是侵犯了她的禁臠。
我竟然把小賈當做是自己的禁臠了?
高陽有些懵。
於是她就衝著武媚笑了一下。
武媚今日就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治治她這個狂妄的毛病,沒想到還沒出手,高陽竟然就服軟了。
我準備的手段一個都還沒派上用場,你竟然就服軟了?
這不好吧?
武媚笑道:“明日讓平安再來做飯。”
她在看高陽會不會發作起來。
阿姐這是要熬鷹呢?
賈平安看得分明,阿姐就是不滿意高陽的肆無忌憚,擔心會給他帶來禍患,這才想熬高陽一下。
高陽啊高陽,你可千萬被頂撞啊!
想想阿姐後來那狠辣的手段,賈平安就覺得高陽和阿姐鬥的結果很悲劇,大概是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乾掉了。
愚蠢的女人呐,要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高陽抬頭,正好賈平安微笑看了她一眼。
那是小賈的阿姐,被她凶幾下又怎麼了?
我若是這也要發怒,小賈多半會覺得我蠻橫無理,隨後會疏離了我。
一瞬間高陽福至心靈,走過去道:“我來幫你做飯。”
賈平安心中一鬆,就指點她做飯的一些訣竅。
武媚過去,和李治轉悠著。
“你想敲打高陽?”
李治看似在看書,可外麵的反應都沒瞞過他。
他難道是覺得我掃了皇室的臉?
若是如此,我定然要讓平安以後遠離了高陽和皇室,還有那個什麼滕王,也讓他一並疏遠了。
想到這裡,武媚眉間多了些惶然,心中卻格外的平靜,“臣妾不敢。”
李治沒注意她的神色變化,隨口道:“高陽前幾年頗為跋扈,雖然無傷大雅,卻讓人頭疼。及至朕登基後,她就變了許多,不惹事了,不鬨騰了,這是好事。但今日一見,骨子裡的那股子傲氣還在,跋扈的勁頭也還在。”
你想說我敲打得好就直說了完事,非得要繞個圈子,有意思嗎?
武媚微笑道:“高陽公主卻是無邪。”
無邪這裡指的是沒有壞心眼。
李治點頭,“正是因為她的無邪,朕便容忍了許多。”
武媚猛地想到了謀逆大案,心中多了些猜測。
晚些高陽告退,竟然給武媚福身。
武媚微笑還禮。
這個娘們變聰明了……
賈平安不禁覺得高陽這是否極泰來了。
阿姐對她多一些好感,這便是多了一份富貴,以及多了一份生機。
……
第二日,高陽早早起來,拉著賈平安去看日出。
“小賈,日出了。”
看著一輪紅日漸漸從遠方浮起,高陽歡喜的和孩子似的。
賈平安卻和李敬業在嘀咕,“今日你注意跟著我,若是我有吩咐,你隻管照著做。”
換個人定然會問為什麼,李敬業卻沒有思索,“好。”
賈平安看了一眼那些看日出看的抖冷的老鬼,覺得今日怕是會出些事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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