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唇槍舌劍(1 / 1)

宋玫很鎮定,他心中有數,皇太子會站出來支持自己,因此麵對洶洶攻訐,他不慌也不怒,緩緩道:“陛下,漕運固然安全,但運河年年淤塞,年年清淤,耗費的人力物力,每年將近百萬,海運雖然有船傾人覆的危險,但除了修建碼頭之外,再無其他費用,縱使船隻有損失,但平均下來的耗損,非但不比漕運多,反而是少許多。”

“宋侍郎怎知海運損耗低??”戶部漕運司郎中吳釗燮立刻反對。

“我為工部侍郎,清淤河道和建造船隻都是我工部的事務,兩者費用我最是清楚,海上大風大浪,船隻傾覆的凶險,一年或許會有一兩次,但看風避浪是船家的根本,隻要行船得當,及時避風靠岸,就不會有船隻傾覆的危險。清淤的費用卻必不可少,而且有逐年增加的趨勢。兩者相比,當然是海運更有利。”宋玫聲音平和。

“天道無常,海上的風浪豈是宋侍郎能預判的?萬曆元年的悲劇,難道你不知道?漕運改海,漕兵漕丁又如何處置?一旦聚嘯生事,豈不又是一場風波?剛剛設置的厘金局,又如何處置?一條京杭大運河,難道要被廢棄嗎?”吳釗燮一連五個逼問,個個鋒利如刀。

“吳郎中問的好!”

選郎,郎中的彆稱。

“漕運不可輕動!”

“臣附議!”

一片對吳釗燮讚成和對宋玫的反對之聲。

這一點都不奇怪。

明清兩代的漕運製度其實是平衡國家、地方和部分官僚集團利益的結果。河道官員一方麵放大海運的危險,一方麵不斷強化自身存在的合理性與重要性,這是官員利益;一旦漕運改海,那些倚仗漕運繁華的城市,必然衰落,這些城市和這些城市出身的官員必然要反對,這是地方利益;漕運關乎幾十萬人的飯碗,關係運河沿線的穩定,這是國家利益。

這三個是海運明明優於漕運,但卻始終不能持續執行的製度上的因素。

龍座上,崇禎皺著眉頭,耐著性子仔細的聽。

雖然遼東和流賊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但漕運海運之爭關係到大明錢糧的轉運,也是重大議題,他不得不聽。如果是其他話題,他早就出言喝止了。

朱慈烺淡然而坐,目光徐徐掃過掃過殿中群臣,心想,除了後排的沈廷揚,難道朝中就沒有海運派嗎?

剛想到這,就有海運派出來了。

吏部郎中李明睿。

崇禎十七年,滿朝文武中最旗幟鮮明的支持崇禎南遷的人就是李明睿,為此崇禎還特意單獨召見李明睿,兩人整整詳談了一夜,從此可知,崇禎並非不知道危局,也並非沒有南遷之意,隻是抹不下麵子,想讓朝臣形成共識,一致懇請他南遷,他順水推舟的答應,就可以避免逃命皇帝的尷尬名聲。

可惜啊,朝臣不配合,首輔陳演第一個發對。

南遷之事不了了之。

朱慈烺穿越而來,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天的早朝,身為吏部郎中的李明睿一直默默,站在百官群中,一點都不顯眼。

今日海運議題,算是把李明睿激出來了。

“陛下,漕運海運之爭已經有數十年,利弊皆有,臣以為,在如今朝廷財政困窘的情況下,漕運改海已經是不得不的選擇了,據臣所知,漕兵漕丁的餉銀已經拖欠三個月,今年清淤的錢糧也還沒有著落,如果今年不清淤,來年漕運必然受到影響,拖到後年,漕運必然受阻。一旦漕運受阻,南方的糧米運不到京畿,京畿糧價必然暴漲,與其到時措手不及,不如未雨綢繆,海運漕運並行。”

李明睿道。

話音不落,就有人跳出來反對:“陛下,宋玫李明睿亂國之言,不可聽從啊。”

居然是工部商戶魏藻德!

朱慈烺微微驚異,這一位“狀元郎”在朝堂上從來都是安安靜靜,除非是崇禎詢問,又或者是關係到他工部事務,否則他很少跳出來說話,今天怎麼忽然改了性子?瞄了一眼首輔周延儒,忽然明白了。

周延儒表麵中立,但對“漕運改海”之策,他心裡是反對的,受他影響,整個內閣和六部大臣也都是反對的,但想不到今日六部中的工部侍郎居然跳出來支持“漕運改海”,周延儒的第一直覺就是受人指使。

宋玫做工部侍郎已經快十年了,一直默默無聞,跟朝中眾臣來往很少,指使他的人能有誰呢?周延儒第一懷疑的就是宋玫的上司,工部尚書魏藻德。

周延儒目光一掃,魏藻德就明白其中的含義了,他能成為工部尚書,除了皇帝的溺愛,首輔周延儒的大力推薦也必不可少,周延儒等同是他的恩師,他可不敢得罪,所以他必須馬上自清

魏藻德大聲道:“陛下,漕河雖然每年都得清淤,且費用不少,但漕運保證南糧北運,功不可沒,現在又增設了厘金局,未來的收入必然大大增加,何至於現在要漕運改海?國依兵而立,兵以食為命,食以漕運為本,所以漕運絕不可輕動。前日漕運總督史可法有奏,雖然錢糧短缺,但漕運清淤絕不會怠惰,漕運絕對會暢通,臣以為,現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個說漕運可能受阻之人,都是彆有用心!”

狀元郎出身,說話果然犀利。

宋玫麵容不變,年輕的李明睿卻是麵紅耳赤。

朱慈烺皺眉。

這個魏藻德,談事情就談事情,為什麼攻擊人身?身為工部尚書,攻訐一個小小的郎中,不怕失了身份?

魏藻德繼續說:“且漕運是我大明的祖製,當初太祖成祖隻所以禁止海運,一來是海運運送艱險,風險太大;二來常有外寇利用海運在我大明海岸生事,且海運藏汙納垢,不法之徒極多,一旦開放,隻怕沿海之地又要生出很多是非,因此臣以為,海運萬萬不可輕啟!”

朱慈烺不動聲色,心說魏藻德還真是周延儒的狗啊,明明不想發表意見,隻不過被周延儒掃了一眼,立刻就像是打了興奮劑,變成鬥犬了。

群臣都看著宋玫,看他如何應對?

宋玫是工部侍郎,魏藻德是工部尚書,兩人意見截然不同,這一番工部內戰,還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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