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左良玉沒有出現。但左夢庚和其親信副將馬士秀卻是出現,他們恭恭敬敬地向吳甡行禮,至於左良玉麾下的其他重要將領,比如惠登相,王允才,盧光祖,吳學禮、李國英等人,在浮山兵敗之後,就收攏兵馬,分守湖廣各地,因為距離襄陽尚遠,且張獻忠的大軍在武昌府、黃州府、德安府一帶流竄,攻城略地,形勢十分危急,因此他們並沒有親到襄陽迎接,一方麵的確是軍情危殆,張獻忠在浮山獲勝之後,實力急劇膨脹,各地官軍疲於防備,守將都不敢輕易離開駐地,另一方麵,左良玉怕也是打過招呼,沒有左良玉的準許,他們不敢和新任湖廣總督走的太近。
這一點,吳甡心知肚明。
吳甡下了車,身後跟著三千營主將賀珍,一一和襄陽文武點頭認識,從山東到湖廣,千裡的路途,一路又思謀平賊之策,但吳甡卻毫無疲憊,精神極其旺盛,而在這之前,前哨已經向他報告,因為有急疾,所以總兵官左良玉沒有出現在迎接的人群中。
當時吳甡就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左良玉這是在鬨脾氣、耍性子呢,如果沒有後續的兩萬京營精銳,為了倚仗左良玉,吳甡還真得放下身段,好言細語的安撫,但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左夢庚見過部堂。”
輪到左夢庚行禮時,左夢庚抱拳到地,態度恭謹。
前年,開封之戰時,吳甡就認識左夢庚,在他的印象裡,左夢庚就是一個能力全無,隻是靠著左良玉庇護,才能在軍中立足的繡花枕頭,開封一彆,兩年過去,今日一見,發現他還是細皮嫩肉,目光遊離不定,顯然是一點上進都沒有,心中搖頭,臉上卻微微點頭:“賢侄請起。你父昆山將軍身體如何?”
“謝部堂關心,家父隻是憂心戰局,又偶感風寒,這才猝然倒下,醫官說,休息兩天就會沒事了。”左夢庚回。
吳甡點頭:“替本督向昆山將軍問好。請他專心安養身體,剿匪大局,還要昆山將軍全力以赴啊。”
雖然心裡對這個軍頭不滿,但吳甡臉上還是很客氣的。
左夢庚急忙再行禮。
吳甡微微一笑,不再問,然後在眾人簇擁下,進入襄陽城。
雖然經過張獻忠一亂,襄陽的繁華已經不如從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高大的城樓,寬闊的街道,熙熙攘攘地人群,無不顯示湖廣第一大城的氣勢,隻不過人人臉上都有驚惶,看不到笑容,由此可知,流賊對湖廣的民心穩定是一個極大的挫折和威脅。
吳甡坐在馬車上,透著車窗向外看,一路想著心事,臉色非常凝重。
作為一個天啟年就出仕,早早就成為巡撫的老官吏,吳甡心中清楚的很,自己這一趟湖廣之行,可不是什麼輕鬆差事,前有楊嗣昌,後有侯恂,先後都栽在了湖廣總督的任上,楊嗣昌更是把命都留在了湖廣,雖然吳甡從心底裡看不上兩人,認為楊嗣昌能力尚可,但氣量狹小,不能容人,以至於敗事;侯恂雖有氣量,也能識人,但能力卻不足,兩人在湖廣的失敗,都是咎由自取,但兩人的前車之鑒,卻也令吳甡非常警惕。
如果朝廷隻是一個空頭任命,沒有後續的兩萬京營精銳,吳甡是說什麼也不肯到湖廣的,無兵無將,就是一個空頭總督,壓不住左良玉,可以預料的必敗之局,他又何必來呢?
但有兩萬京營精銳,有太子的全力支持,孫傳庭那邊,又撥了一萬兵馬相助,虎大威的一千多騎兵正在修整,很快也會趕到襄陽助戰,吳甡的底氣,一下就充足了起來,他自信能掌握湖廣局麵,就算左良玉陽奉陰違,就算朝廷不同意他的剿匪之法,他也有信心能穩定住湖廣大局,繼而想辦法殲滅張獻忠!
因此,對於此行,吳甡是抱著必勝的信心的。
但現在湖廣的形勢卻是極其危險的,張獻忠的兵馬將近二十萬,號稱五十萬,在攻下黃州,並行屠城之後,又猛攻麻城,臨近的鄲水也岌岌可危,而官軍捉襟見肘,無力圍剿,現在隻能固守待援。
和太子一樣,吳甡已經判斷出,張獻忠的下一個目標極有可能是武昌府。
而武昌府決不能失守,不然他這個總督就堪憂。
因此,在赴任的路上,吳甡就開始開始發號施令,向湖廣文武傳達各項命令,除了湖廣巡撫宋一鶴緊守承天府,武昌總兵方國安守武昌,德安總兵楊德政守德安,在桐城一代駐守的馬士英部,向太湖黃梅一帶移防、以期支援武昌,又令孫傳庭增援而來的一萬人馬,從河南信陽進入湖廣,儘快趕到武昌府府,穩定武昌防務,同時令安慶、九江等地的守軍嚴密防守,決不能讓張獻忠脫離黃州府,最後一個,乃是命令南京水師船艦,巡弋武昌長江---浮山大敗後,官軍暫時處於守勢,缺兵缺糧,就算吳甡謀略再多,一時也是無法改變的,在京營兩萬精銳趕到湖廣之前,他要做的是重點防衛,穩定局麵,等到京營和陝西兵趕到,才是官軍反擊的開始。
這其中,武昌是重點中的重點。
在赴任途中,吳甡給武昌留守沈壽崇和武昌總兵方國安去了一份密令,他告訴兩人:“賊兵屯於黃州、麻城,隔著支江覬覦武昌,而團風、煤炭、鴨蛋諸洲幾處渡口,水淺不及馬腹,極易被流賊飛渡,因此,守城必守江,此幾個地方,一定要派重兵駐守,絕不可全部退入城中,坐守孤城。切記,切記!”
支江,長江的支流,橫在武昌和黃州之間。隻要守住支江,張獻忠就無法從黃州殺到武昌城下。
曆史上,張獻忠就是忽然從鴨蛋洲渡口渡過支江,兵臨武昌城下的,因為當時武昌總兵方國安帶兵去守鄲州了,城中兵力空虛,守軍驚慌,不敢迎戰,楚王新募的兵馬開城投降,以致武昌輕易被張獻忠攻破。
吳甡不是穿越者,不知道這段曆史,但他是一個兵家,他清楚知道武昌守衛的重點。
吳甡安排了一切,但獨獨沒有調遣左良玉,一來左良玉新敗,士氣未複,一時難以再用,二來,吳甡想要當麵和左良玉商議,以示對左良玉的尊重,繼而收服左良玉的心,但想不到,左良玉沒有體會他的苦心,反倒一上來,就給了他一道下馬威。
除了左良玉,另一個讓吳甡隱隱憂慮的,乃是京師的變故,也就是現在正在進行的皇後大喪。
周後還年輕,吳甡印象裡,她身體一直都很好,怎麼會忽然病逝?周後病逝,太子就得守孝,心情會有影響,朝政上的事務,怕就不能乾預,如此一來,朝堂上的臂助,怕是要少一些……
正想著呢,馬車停了,中軍官快步來到車前,抱拳:“部堂,衙署到了。”
吳甡正要下馬車。
“報~~”
一騎急急而來,卻是武昌來的求救信使,滿臉是汗,氣喘籲籲:“部堂大人,流賊在支江對岸流竄,似有造船過江之意,城內兵馬不足,方總兵請你速發援兵啊!”
吳甡看完求救信,皺著眉頭:“知道了,告訴方國安,照本督所說,嚴密防守,援兵不日就可到!”
……
風塵未洗,武昌求援信就來到,吳甡顧不上休息,立刻就在衙署中召集軍政會議,商討湖廣局勢,研議剿賊策略,襄陽城中文武悉數參加,除了左良玉。
“今日兩事,一個是整兵,另一個是籌糧!”
吳甡開宗明義。
不出吳甡預料,糧餉是眼下最嚴峻的問題,湖廣被流賊蹂躪多年,去年的收成又不是太好,好不容易湊起的一些糧草又在無為州被化為灰燼,各處官員實在是為難。
“不管諸位用什麼辦法,糧餉一定要湊足,不然湖廣危殆,聖上震怒,本督也顧不得那麼多人情!”吳甡冷冷。
接下來的兩天裡,吳甡連續不停的召見湖廣官員和武將,詳細了解各地的戰防,並視察襄陽城防,而了解的越多,他心中就越是驚駭---湖廣的糜爛,兵備的不修,比他想象的還嚴重,這也怪不得湖廣地方官員對左良玉十分倚仗,明明知道左良玉軍紀混亂,常常劫掠民眾,卻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因為靠他們自己,肯定是擋不住流賊大軍的。
“部堂,左良玉還是請病不出。”賀珍進入大堂,向吳甡稟報。
吳甡麵色冷冷:“怎麼的?難道他還想三顧茅廬,讓本督親自去請他嗎?”
賀珍苦笑。
吳甡踱了幾步,問:“劉肇基到哪裡了?”
“已過了開封。”
吳甡點頭:“也就說,最多二十天,就可以到襄陽了。”
賀珍點頭。
吳甡又踱了幾步,忽然站定,說道:“也罷,那就再等兩天,本督看他的病,究竟能裝到什麼時候?”
原本以吳甡的脾氣,他是一天也等不及,如果左良玉不來拜見,他就敢直接到左良玉的軍中。但太子有書信,在信中,太子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一定要維持好和左良玉的關係,太子說,左良玉雖然桀驁不馴,但並非不知忠義,隻要曉以大義,還是可以使用的,所以吳甡這才按住性子,決定再給左良玉一天的機會,如果左良玉再不出現,那他就要動用一些手段了。
大約是心有靈犀,又或者是,左良玉覺得給吳甡這個下馬威也足夠了,畢竟吳甡是皇太子的心腹,而皇太子又神武聰睿,非一般督撫可比,在怠慢吳甡的同時,說不得也是得罪了皇太子,因此,左良玉不敢太過托大,在第四天的早上,他終於是出現在了湖廣總督的衙署,一臉恭敬的拜見吳甡。
為了釋疑,他在額頭上拔了一個大大地火罐,以示自己沒有裝病,乃是真病。
吳甡也不點破,
開封之戰時,兩人都是熟人,此番見麵,自有一番寒暄和客氣,不過很快的,吳甡就拉入主題,詢問左良玉修整的怎樣?大軍是否可以出戰了?以及麵對張獻忠,有什麼殲敵良策?
左良玉起身,慷慨抱拳:“浮山一戰,良玉愧對朝廷,此番戴罪立功,但聽部堂命令,就算刀山火海,良玉也在所不辭!”
吳甡知道,左良玉這番表態,不過三分真情,剩下的七分,全都是應付,不過吳甡也沒打算把左良玉當成主力,劉肇基才是他剿匪的中流砥柱,隻要左良玉的兵馬能在旁邊策應,表現出應有的戰力,不使流賊脫困就可以了。
左良玉表了態,吳甡也得有所回報,於是他將好不容易籌集到的錢糧,分了一部分給左良玉,左良玉浮山大敗,最近正急於招兵買馬,重整旗鼓,最是需要錢糧,這也是左良玉拖了四天,卻依然不得不來拜見吳甡的原因。
吳甡此舉,絕對是雪中送炭,但左良玉卻不滿意,因為吳甡允諾的數目,和他要求的相距甚遠。
吳甡知道左良玉不滿,但卻也沒有辦法,如今朝廷財政困窘,糧餉極度缺乏,不多的糧草要優先保證主力部隊,也就是京營兩萬人馬的供給,這一來,對左部的供給,自然不可能像侯恂那樣的慷慨。
但吳甡答應,等後續的錢糧到了,會優先補給左良玉。
左良玉臉色卻依然冷冷,對於吳甡的示好,他隻是冷冷說了一句:“謝部堂!”
隨後,左良玉按兵不動,雖然吳甡要求他整頓兵馬,選出四萬精銳,等陝西兵和京營兩萬精銳趕到之後,分進合擊,進軍圍剿張獻忠,解除武昌的危險。但左良玉表麵應允,但實際的動作,卻幾乎沒有,各部依然照舊,吳甡聽聞,心中惡之。
原本,吳甡是想要穩定局麵,等到京營兩萬兵馬趕到之後,再率領左良玉,連同京營,一共六萬人馬,一起出征的。
但三四天之後,戰況忽然發生了巨變,那就是張獻忠的兵馬從鴨蛋洲渡過了支江,大軍直達武昌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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