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港碼頭,停泊著數艘巨大的海船,高聳的船帆層層疊疊,從東海縣城,便可以看到其帆影重重。
一隊隊盔明甲亮的典衛正在登船。
陸寧站在碼頭上,回望東海縣城輪廓,心裡感概萬千。
昨日,敕旨到了東海,東海公陸寧,領清源軍節度副使、漳州刺史暨防禦使。
公府屬官,立時炸了鍋。
如劉漢常這種眼界隻有東海一畝三分地之人,隻是因為國主要離開封國,覺得錯愕。
而趙普、賈倫、王寒時等人,對天下時局都有一定了解,卻都驚懼無比,國主,看似被重用,另開辟天地,但這不是去送死麼?明顯是被人陷害了。
清源軍,隻是名義上隸屬南唐,實際上,是極為獨立的一個藩鎮。
清源軍原本屬於閩國,十年前閩國內亂,南唐趁機出兵伐閩。
吳越國更是趁火打劫,一通亂戰之後,閩國被滅國。
吳越得到了福州等閩國東半壁江山,南唐得到建州、汀州、漳州、泉州這閩國西部四州。
唐主隨即和吳越開戰,進攻福州,在閩國內亂中崛起的豪強留從效也出兵協助,但因諸將爭權,互不相讓,且留從效也不願福州速平,最終南唐軍遭遇大敗,無力再戰。
留從效便趁機,“勸說”南唐屯兵離開泉州、漳州等地,並上奏疏給唐國國主李璟,陳述閩人和南唐兵種種矛盾,請求以閩人治閩人。
唐主無力征討,隻能默認留從效對泉、漳二州的統治權。
隨後,又以安撫為主,清源軍節度使留從效,累授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侍中、中書令,加鄂國公,不久前,更被封為晉江王。
陸寧現在,就是要去給這樣一位梟雄做副手。
趙普、賈倫等都清楚的很,前不久留從效上奏疏,說其兄長留從願病重,請辭漳州刺史,請唐主選賢能知漳州,但這,不過是一種試探。
周國南伐失敗,南唐聲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自然令這梟雄心裡化魂,其兄請辭,就是看唐主現今對清源軍怎麼想。
現今唐主卻真的派出去了清源軍副使、漳州刺史。
這差事,可謂險阻重重,九死一生。
趙普賈倫等,都勸陸寧稱病,彆去赴任。
陸寧卻笑著說:“本公正要換個地方耍耍,爾等不用多言,隻管幫本公打理國政,務必勤勉!要跟本公一樣勤勉!”
趙普等府官,齊齊默然。
不過國主雖然絕不“勤勉”,但趙普也好,賈倫也罷,越是明就事理,越不得不感慨國主實在天縱奇才。
陸寧又和他們講了講以後政務的大體方向,甚至具體到十二司細節上的事務,一些點子,又令趙普等茅塞頓開。
比如管理本縣河流過渡、船艫、溝渠橋梁、堤堰、溝洫的修繕溝通,以及漁捕、漕運及海運碼頭諸事的水部司,陸寧講到,以後每月收的那些沒有田地的雇工之丁稅,若有餘錢,便都用在修繕碼頭上。
有錢就搞基建,彆留國庫中,這樣彆人搶不走,自己還能搶回來。
而且,搞基建就要用工,國庫錢花出去,不但基礎設施完善使得交通便利行商雲集,又令本地工人拿到工錢,有了閒錢,他們就要消費,加速本地銀錢流通,其他行業也都會受益,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一些話趙普、賈倫等聽不懂,但大概意思明白,細琢磨,這還真是金石良言。
趙普此刻,甚至後悔自己在牢裡裝聾作啞耽誤的這段時日,要提早半年就能在主公麵前聆聽其高義,自己腦袋早開竅半年,學問早就一日千裡了。
陸寧對東海的事情,倒沒什麼不放心的,現今周兵正和北漢在北境苦戰,這場戰爭沒有幾年怕結束不了,就算提早結束,雙方也會休養生息,所以幾年內,周國大舉南侵的概率很低。
而周國不大舉南侵的話,有自己在沂州射殺那些軍鎮要員的震懾力,想來沂州和密州的軍政大員們,必定會好好約束士卒,禁止他們來東海劫掠。
小周後昨天已經被送上了前往金陵的江船,小丫頭雖然眼圈有些紅,但還是很聽話的上了船。
她還是暫時去金陵更安全,何況如果說自己要帶她去漳州那是非之地,周宗這個老頭非跟自己急眼不可。
最近對這個小女兒的放縱,還不定怎麼強壓著火呢,肯定也有其長女勸說的緣故。
甘氏和尤五娘都和自己同行,國政事務每個月例行送去漳州,一些事務還是要她倆最後審核,如遇到緊急事務,則可加急。
陸寧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帶走了十四戍親衛中的十三戍,萬一有個萬一,留在東海的老母親受到什麼傷害。
但老母親以前太多操勞,體弱多病,乍然去南方,怕身體經受不了,尤其是漳州那邊,開發的又不怎麼好,在唐以前,泉漳很多地域,還屬於蠻瘴之地。
所以,老母親隻能留在東海由二姐照顧。
不過,就算真有萬一,老母親及二姐等親眷落入敵手,但隻要自己還在,那俘獲老母之人必會覺得奇貨可居而將老母親當人質、籌碼,如此,自己就必然能想辦法將母親救回來。
說起來,還有所謂三美中的那個童十三,也可以稱呼柯羽小修士,同樣留在了東海,自己險些把她忘了,是尤五娘提起要不要帶她去漳州,不過尤五娘說起,這個小十三每日靜修不問世事,琢磨了下,也就沒打擾她。
她那個哥哥,倒是在東海定居了,具體怎麼安排的,都是尤五娘差人做的,自己也沒過問。
留下陸釘的一戍,是為了操練本地團練,已經是冬季農閒時節,也是操練團練之時。
而且冬季淮水及諸多河流淺涸,也需要團練戍守諸水沿線,稱為“把淺”。
陸寧令陸釘就按照自己一直以來的辦法,操練團練,每日的食譜,雖不如親衛操練,但也要餐餐見肉。
公府的賦稅也好,陸寧之產業及贏來的彩頭也罷,陸寧恨不得全花出去,隻要花得其所便好,放府庫有什麼用?等著長毛還是等強敵入侵被一鍋端?
十四戍親衛,大多是龍精虎猛的小夥子,少數成家的,都被調配進了陸釘這一戍,留在東海守國。
今日啟程之日,看著這些親衛一隊隊登船,陸寧心裡歎息,在漳州,自己的這些孩兒,不知道經曆血與火後,還得幾人還?
“公爵大人……”略帶生硬的語音,是阿拉丁,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陸寧身旁。
陸寧啟程去漳州,卻是要走海路,畢竟帶著數百親衛,陸路不便,還不如海路方便快捷,海船,就是通過阿拉丁,租賃的數艘阿拉伯商人的大船。
看著阿拉丁,陸寧笑著拍拍他肩膀,說:“你就好好為我辦差,以後不會後悔的!”
阿拉丁心裡隻有苦笑,但是,他真正輸掉了那場豪賭,闔家都已經是這位公爵大人的奴隸,又有什麼辦法?
幸運的是,公爵大人對他倒是不錯,辟他為東海市舶司副主事,幫助收取商船的賦稅,同時,也有監察主事的權責。
不過,他現在身邊時刻都有幾名衛士跟隨,在家人都來東海國前,這些看守他的衛士肯定是不可能撤換,用公爵大人的話就是“先小人、後君子。”
“公爵大人,該登船了!”阿拉丁微微躬身。
陸寧轉頭看去,也看到了第一艘樓船上,艙樓舷窗朦朧輕紗後,正遠遠眺望自己的甘氏。
離得遠,尋常人根本便不可能看到舷窗輕紗後的人影,但陸寧知道,那婀娜身影,正是甘氏,她一直癡癡望著自己。
陸寧心中便有豪氣升起,笑道,“好,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