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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一下。”身子晃了一下,瘦長鈴鐺搖了搖,音樂聲裡送來他微弱的回答:“唔。”走回去坐下,小手撳琴鍵,照著琴架上的譜子一頁頁彈下去。
也有發脾氣的時候,把房裡的古董瓷器砸到地板上,撿最可手的砸,往往也是最好的。阿五在飛揚的瓷片裡東躲西藏,不敢攔她,更不敢叫人,隻在口裡不住哀求。老師也嚇壞了,眼睜睜站在角落裡。響動將她大伯母引來了,將她一把摟住了,說:“昨日你父親還跟我說你性子收斂不少,這又是在鬨些什麼?”她用力掙,沒掙開,聲音大得很,“你提他做什麼?回來一趟,看一眼我是死是活。大伯母說:“咱們一大家子都指著他,他吃苦受累不說,若聽見你這話,哪有不傷心難過的。”她一跺腳,“我就說!”大伯母說:“當心踩著碎瓷片。”又問,“還沒說鬨這一出為什麼事?”她伸手指著角落裡的老師,“她!彈多少遍都說我是錯,還有阿五也在一旁幫腔,一並打發了走!”阿五撲上來,“小祖宗,我知錯,明兒在嘴上貼張封條。到時你冤家來了我開不了口,可彆怨我沒告訴你。”她年紀雖小,卻也知羞,轉麵埋進大伯母懷裡,“快掌阿五的嘴,掌她的嘴!”大伯母笑著說:“他在一旁看著呢,你要掌誰的嘴?”她抬頭一看,羞得滿麵通紅,“你來了。”他說:“來了。”
大伯母招呼一屋子人撤出去。她看他走進屋裡來,說:“當心腳。”阿五用掃帚掃一遍,又拿來吸塵器,拖著長長的線,還沒開,她說:“吵死人。”電器哪能一絲噪音都沒有的,阿五苦著臉,“那怎麼辦?”她沒好氣,“笨豬腦子,用濕毛巾。”阿五去了。那老師方才沒聽出味兒來,不知當走不當走,依舊直挺挺站在那。
他看一眼,說:“你心裡不舒坦,就彆彈了。”
她喪氣,“要彈的。門外不知有幾雙耳朵豎得跟天線一樣。”
“何必管他們。”
她頭垂下去,“隻是不想他們在我爸爸麵前多嘴。”一抬眼看到牆角的人,“你怎麼還不走?”那老師縮縮脖子,正巧阿五進來了,趕緊溜出去。
他說:“你在這坐著。”他自己去鋼琴前麵坐下,問:“彈這上麵的嗎?”她說是。他翻了幾頁,記下曲名,也不看譜,一支支彈下去。
她等他彈完,說:“真氣人。你比我會彈都不肯再學,他們何必還逼著我學?”這種話她說過不止一次,每次他都說,“鋼琴適合女孩子彈。”這次他卻說,“準是讓你陶冶性情,起初他們也是這樣跟我說的,不過後來我發現,彈一年的琴都不比吃我爹一記鞭子強。”
她“哧”一笑,他看著也高興,提議說:“出去轉轉吧。”她說好,輕輕走到門邊,門一打開,兩邊躲著的人防不慎防。她哼一聲,趾高氣揚地走過。
出了門,閭閻間,兩人手牽著手,遠遠看見幾個孩子圍著一個小攤,她拖著他跑過去。是炸糯米糕,各種形狀的,扔進油鍋裡,滋滋響,撈起來就是另一種金色形態了。她看著眼饞,不肯走,他掏掏口袋,有一張紙幣,先問她:“想吃哪一種?”她一指,“那個圓的,恐龍蛋。”他又問攤主:“買兩個圓的要多少錢?”攤主說了,他遞過錢去,剛剛夠。
她問:“你哪來的錢?”
“撿來的。”
“騙人。”
“是坐車的錢。”
她大驚,“你又是偷偷跑出來的?”
他“唔”一聲,在恐龍蛋的入油聲裡微弱得很。搞不好是要挨打的,她要哭。他捏捏她的手。
東西炸好,用紙包著的,他接過來,遞給她一個。還是燙的,兩個人拿著往前走。走了老長一截,他先吃一口,然後說:“好了。”後麵是跟著人的,他們都知道,趁還沒有上來之前,她趕緊咬一口。
“好吃嗎?”
外酥內嫩,裡麵又是豆沙,吃著是很香的。但是她說:“不好吃。你覺得好吃嗎?”他說還行。她說,那給我嘗嘗你的。他遞過來,她就著他的手咬一口,就在他方才咬過的地方,留下兩個小小的齒印,吞下去,沒想到連心口都是燙著的。
“啪”一聲,像是有人踩著什麼東西,兩邊的路燈亮了,長長的蜿蜒的燈龍就從那第一聲亮開始活了過來,像點著的火線。她也被驚醒了,趕緊叫他,“快!快!”他懂她的意思,轟油門,車子在近千馬力的驅動下瞬間加速,流星一般地射?出去。人像是在空中,從衣袖子裡放出風來,呼呼間,從兩邊架起的光橋上飄過,轉眼便是萬年。到底是電流跑得更快,她憋足一口氣,前麵兩盞燈是短路的,點不亮,再前麵已經沒有燈了。是他們贏了,她歡呼一聲,幾乎要跳起來。車子衝過去了,卻又在麵前的街道橫衝直撞,眼看兩邊有車開過來,他甩一記尾,生生調出鈍角弧度,車堪堪停在綠化帶前,引擎聲與摩擦聲戛然而止。兩個人愕然對望半晌,然後一起大笑。
她笑得喘不過氣,直說:“幸虧是koenigsegg。”
這樣的舉動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了,一下子似乎活回去了,而這樣的她以前也是常見的。他等她不笑了,說:“繼續找?”
幾乎已跑遍全城,她說:“多半是沒有的了。”
他眼睛看著前麵,明白的事不會裝作不明白。他沒說話。
“其實我最想去一個地方。”
他轉過臉,“我也有一個地方。你等我開車過去,看是否是同一個。”
她眼睛亮起來,拍手說好。
車子開上山道的時候,她嘴角已經彎起來。
那一次,是十二歲生辰。父親牽著她的手從樓上下來,主客一時俱都啞然無聲。提起裙擺到鋼琴前,一曲終,手停在琴鍵上。誰拍響了第一聲,然後稀落的掌聲變成了滿堂喝彩。父親將來客一位位介紹給她,高揚的下巴換來無數的稱讚。是還沒有看得慣,找到機會便迅速退場。長走廊裡鋪著厚地毯,她的小細跟陷進去,牆壁上有的是巴洛克式的圖畫和壁燈,兩邊是無數緊閉的門,也許每一扇打開後都有一個惡靈住著的,告訴你用靈魂來交換一個願望。但是沒有,這不是童話。她的影子投在牆壁上,花紋裝飾它,卻依舊是變了形的。走廊裡靜悄悄的。然而那麼多的門,總有一扇是要打開的,她沒有料到,來不及看清,整個人已經被卷進去了。
一隻手按在嘴上,身後有聲音說:“是我。”
貼得那麼近,聽得到呼吸。她沒有轉身,“怎麼不到前麵去?躲在這裡做什麼?”
他說:“銅臭逼人,下不了腳。你不悶?”
她點一下頭,“悶。”
他說:“那出去吧。”
他過去把那屋子裡的窗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