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當名革君
「民心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若是想要成就萬世一係的統治,唯有讓民心愚鈍,永不開智。可毅宗皇帝卻反其道而行之,將序列公布天下,散星火於四野。」
張峰嶽問道:「你覺得毅宗皇帝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
李鈞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兩種答案。
要麽是當年那位毅宗皇帝英明至極,氣魄與心胸寬廣如海,寧願舍棄自家王朝的統治,換取天下人人如龍的壯闊景象。
要麽就是愚蠢至極,在當年為了扭轉帝國衰頹的趨勢,選擇做出這種飲鴆止渴的決定。
但一位能夠帶領大明帝國實現中興的帝王,後世評價幾乎沒有缺點的『完人』,又怎麽可能會是個蠢貨?
可對於一位帝王而言,祖宗成法和社稷江山毫無疑問重於一切。
拿自己十幾代人積攢下來的家底去做澤被天下的善事,易位而處,李鈞自認為做不到。
人性本惡,一分一厘尚且要爭的頭破血流,更何況是一座地大物博的泱泱帝國?
如果毅宗皇帝真是在世聖人,心甘情願將朱家江山拱手讓出來,那他又何必耗費力氣去中興大明?
所以這兩種答案放在毅宗皇帝的身上,都顯得格外的淺薄無力。
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原因?
驀然間,李鈞心血來潮,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念頭。
那就是序列並不是由毅宗皇帝所創造,而是早就已經出現在帝國之中。而且在他在位之時,序列的傳播勢頭已經發展到了不可阻擋的地步。
也隻有如此,毅宗皇帝才會生出『堵不如疏』的念頭,乾脆順水推舟,定下三教九流十二條序列,拿下這份曠古爍今的文治武功。
並藉此將自己的聲勢和權利推到頂峰,以帝國框架容納各條序列,儘可能的延長帝國的壽命。
念及至此,李鈞頓時感覺豁然開朗,似乎籠罩眼前的重重迷霧突然間散開大半。
「毅宗皇帝知道自己阻擋不了.」
「他當然阻擋不了。」
張峰嶽點頭道,「從部落到國家,從石斧到鐵器,從圍獵到戰陣,從茹毛飲血到食精膾細,從野蠻無信到教派林立,從倉頡造字到百家爭鳴,我們序列是因天地自然和人心思想而來,不假求於某些外來之物,哪怕是人間帝王也無法阻擋,所以他做出了在那時候最正確的選擇。」
張峰嶽神情肅穆道:「不過同時,這位帝王也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你指的什麽?」
「沒有人能夠做到永遠讓民心愚鈍,永不開智。山河改易,王朝輪替,天下分合,這是顛撲不破的規律。」
張峰嶽沉聲道:「但在序列出現之後,卻讓萬世一係有了實現的可能。」
李鈞嗤笑道:「這怎麽可能實現?除非他能夠成為淩駕於天地之上的神!」
「在凡人眼裡,你我現在可都算是神啊.」
李鈞嘴角的笑意淡去,轉頭定定看著張峰嶽的側臉。
老人卻望著高樓之下的城池,沉默不語。
「就算他有這種想法,現在看來也早就失敗了。人都已經死了幾百年了,當鬼都不知道轉世多少次了,還怎麽當神?」
李鈞強顏歡笑道:「而且現在的皇室彆說萬世一係,說他們現在是舉步維艱,恐怕都算是誇讚了。這情況張大人你應該我更清楚,皇室內要真藏有什麽手段,能逃得出你的眼睛?我看啊,咱們就不要在這裡杞人憂天了。」
「你說的對,或許老夫真的是年歲大了,性情也變得多疑,看誰都像是藏著一身陰謀。」
張峰嶽笑了笑,朝著李鈞輕抬手腕,「現在到你發問了。」
「我」
李鈞遲疑良久。
其實在他看來,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
今天這場問對,張峰嶽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給他答案。
他隻不過是通過這種方法,把一些事情告訴自己。
李鈞嘴唇翕動,片刻後卻搖頭道:「我沒有什麽問題了。」
「老夫本以為,你還會問我為什麽要將這些事情告訴你。這麽看來在這個問題上,你自己已經有答案了。」
張峰嶽哈哈一笑:「既然你沒有問題了,那老夫也不多占你便宜,最後一問。」
「請說,我聽著。不過先說好,要又是什麽艱深的問題,那我可答不上來。」
李鈞虛著眼睛,望著遠端天際之下起伏的山巒。
「這個問題難與不難,在你,不在我。」
張峰嶽站起身來,踱步走到那斷壁前,
「李鈞,你覺得做人好,還是做神好?」
張峰嶽語速緩慢,每一個字眼透著難言的滄桑意味。
是發問,同時也像是在自問。
李鈞收回目光,落在那道乾癟單薄的背影上,嘴角緩緩咧開一絲笑容。
「當然是做神好了」
「原來如此,老夫知道了。」
雖然張峰嶽話音平淡至極,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但在李鈞的視線中,還是明顯察覺到來人背在身後的雙手,手掌有一瞬的彎曲。
「不過啊,我覺得做人其實也還不錯。」李鈞口中話鋒突然一轉。
張峰嶽微微側身,眼中冷光掃來。
「李鈞,你在耍老夫?」
「我可不敢。」
李鈞擺手笑道:「實在是這種問題太過於沒頭沒腦了,無論選左還是選右,前麵都像是萬丈懸崖,感覺說錯一個字,今天都有可能躺在這裡,所以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
「你是覺得老夫在算計你?」
「我可沒這麽說,隻不過是我被坑的次數太多了,所以不得不防啊。」
張峰嶽冷聲問道:「照這麽說,這個問題你是不打算回答了?」
「答,誰說不答?張大人你今天親自現身為我解惑,這份麵子,我得接住了。所以這個問題我肯定要回答,但不是做這種選擇。」
張峰嶽微微皺眉:「你什麽意思?」
「我就是個從街頭摸爬滾打起來的俗人,像『人神』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問題,我實在不明白。」
李鈞笑道:「我遇見了心愛之人會欣喜,遇見了不平之事會憤怒,遇見了親人逝去會悲哀,遇見了故舊重逢會歡樂。我想問問張大人,你口中的神,它會嗎?」
張峰嶽反問:「有了喜怒哀樂,還能算是神?」
「既然不算,那這勞什子的神還有什麽意思?」
李鈞昂著頭,翹著腿,「我啊,背了一身洗不乾淨的血腥氣和還不完的人情債,這輩子能把人當明白就算不錯了。」
「這就是你的方式?」張峰嶽回頭笑問道。
「所以人和神的好與壞不是重點,關鍵要看我願不願意做這個神!」
李鈞擲地有聲:「我不願,神不如人。我願意,我就是神。」
「不愧是混武序的人,好硬的骨頭,好大的氣性!」
張峰嶽略帶調侃的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不用說。」
李鈞眉頭一挑,毫不猶豫道:「隻能看看誰的拳頭更硬了。」
「好!」
張峰嶽放聲大笑,臉上竟生出一抹罕見的豪氣。
「沒有好與壞,隻有願與不願,有你這句話,今天這一麵就算沒白見。」
張峰嶽轉身麵對李鈞,眼中的笑意徐徐斂去。
「李鈞,其實不管老夫今天跟你說的這些話,對也好,錯也罷,都沒有想拉你下水的想法。你在江湖,那就顧好你的恩怨情仇。老夫在廟堂,那拯救天下蒼生,自然該老夫一肩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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