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論功行賞,彈觔估兩
文華殿。
今日廷議,頗有些爭吵。
遠在殿外,都能聽到裡麵激烈的聲音。
「不論答不答應韃靼蠻子,咱們該做的準備還是得先做好。」兵部左侍郎石茂華沉聲道。
話音剛落,戶部右侍郎傅頤便不鹹不淡開口:「石侍郎不妨說清楚,怎麽個早做準備?」
「薊遼總督劉應節,早就分布兵馬丶調度營衛。」
「四鎮練兵總督戚繼光,業已親率部眾禦敵,嚴邊備戰。」
「總不至於要抽調彆鎮吧?莫非……又是錢糧不足?」
劉應節戶部出身,在庚戌之變後,主動請纓轉為兵備副使,而後巡撫遼東丶河南丶總督薊遼,可謂沉穩宿將。
戚繼光更是在東南戰功赫赫的名將,此前以總兵之身,節製總兵,頗有掣肘,在內閣提請,皇帝開恩後,更是加授了四鎮練兵總督職銜。
二人位高權重,皆是一時之選,還需要什麽準備?
無非就是兵部盯上兩淮巡鹽帶回來的銀兩罷了!
石茂華神色不改:「抽調彆鎮倒是不至於,但該發的募兵,卻也不能省。」
「除此之外,還有糧草丶草束,也得早做準備。」
「就怕有人不懂兵事,一心撲在銀錢上,壞了邊防,若是再出現庚戌之亂,那可不是銀錢能補救的。」
石茂華這話,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已經算得上是攻訐了。
近來諸臣為了爭奪巡鹽銀的事,多少爭出了些火氣。
傅頤聽了,臉色一變。
正要開口。
突然間,禦階之上一陣動靜。
眼見兩個小太監將禦座搬上去,眾臣心領神會——這是皇帝來了。
張居正立馬打斷了爭執。
「那就如此罷。」
「西城坊等五場召買草束一百二十萬,以備邊防。」
「升定州遊擊王之宇為喜峰口守備,發募兵二千。」
傅頤瞪了石茂華一眼,悻悻閉嘴。
不多時,禦階之上,出現了小皇帝的身影。
眾人紛紛行禮:「陛下!」
行完禮再度直起身子的時候,百官不約而同麵色一變。
卻不是因為皇帝前來聽政,也不是因為皇帝又不按規矩,不遮擋屏風。
而是因為,禦階下方,糾儀官所處的位置,多出一人,坐在矮凳上眼觀鼻鼻觀心。
徐階!
這老不死的怎麽又回了朝堂!
百官心念電轉,皺眉思忖。
朱翊鈞將百官的神態都收入眼底,隻覺有趣。
他看向張居正,徵詢道:「元輔,這是在議薊邊之事?」
張居正出列行禮:「陛下,土蠻汗侵邊,不可不重視,正要議個章程出來。」
朱翊鈞點了點頭:「議得如何了?」
張居正將這幾日議論的地方簡單捋了捋:「董狐狸派人前來換俘的事,諸位同僚頗有些異見。」
「戚繼光與劉應節上奏,希望能換回兵士,好讓將士看到朝廷仁德,用心出力。」
「兵部則憂心此舉會助長土蠻汗的氣焰,爭相侵邊,劫掠百姓充數,來與我朝交換。」
「廷議正在議這事。」
「還有董狐狸討要賞賜之事,我等不敢專擅,也等著陛下聖裁。」
其中有些未竟之意,不好明說。
所謂劫掠百姓充數,其實更為擔心換俘換習慣了,最後形成媾和之事。
你來侵邊搶錢,我來掙取軍功,完事再換俘平帳,雙贏,這都是有過教訓的事。
朱翊鈞若有所思。
不過他卻沒明確表態,反而略過了此事:「元輔,此事稍後再議。」
「朕方才接見徐少師,始知此次巡鹽之事的艱難險阻,實在心中悸動。」
「這等有功之臣的封賞,卻是刻不容緩。」
「此次有功之臣的封賞,吏部跟內閣議論出來了沒有?」
張居正看了一眼此刻與會廷議的徐階,立刻明白皇帝的決定。
心中不免鬆了一口氣。
他麵向申時行,示意後者奏對。
申時行心領神會,出列道:「陛下,此事經吏部審議丶科道言官覆核,正要到廷上議論。」
「其中,以右僉都禦史海瑞丶大理寺右少卿陳棟……」
他又瞥向坐在矮墩上的徐階,揣測著皇帝的意圖,又加了一人:「還有前中極殿大學士丶少師徐階。」
「此三人首功。」
「餘者如焦澤丶顧承光等,居於次。」
「其中,海瑞擬升左僉都禦史,減二年堪磨。」
「陳棟擬升大理寺左少卿,減一年堪磨。」
「至於徐少師……位高祿厚,還需陛下定奪。」
本身皇帝此前就沒表態,要對徐階如何處置。
總不能前腳議論怎麽封賞,後腳就給人棄市了。
退一步說,哪怕要封賞徐階,但其身份特殊,還真不好辦,總不能真給個實權,進了朝堂給諸位同僚找不自在吧?
朱翊鈞點了點頭,循規蹈矩的封賞,並未出乎他意料。
主要還是得罪的人太多了,本來就是踩著彆人的頭上位,想要大肆封賞,吃力不討好。
但對於朱翊鈞而言,這就有些冷落功臣了。
他沉吟片刻,開口道:「申卿方才所言,循製而完備,朕從所議。」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不過,除了官職上的封賞,朕也有一番心意需表,否則說朕苛待良臣。」
「再賜陳棟東華門外賃居一處,免去租金,可攜妻兒,並蔭二子入國子監,。」
朱翊鈞聽說陳棟的爹是個神經病,自己兒子俸祿全部拿去自己消遣,還要動輒鞭撻丶罰跪,簡直是有辱國朝顏麵。
奈何又是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如今有個封賞的藉口,與其整些花裡胡哨,不如給他個帶娃上學的藉口,自己搬出來住。
申時行不明白皇帝的一番苦心,隻以為是隨手施恩,恭敬應下。
隻聽朱翊鈞繼續說道:「至於海瑞無後,倒是不好蔭親……」
他裝模作樣沉吟了片刻,勉強道:「就賜同進士出身罷!」
申時行本來都下意識準備應下了,回過神來愕然抬頭。
海瑞是眾所周知的出身低。
一個舉人出身,可以說七品官就到頭了。
但他憑藉著一肩挑起清流大望,塑造不壞的金身,生生殺到了正四品僉都禦史,已經是國朝罕見了。
再想往上,三品大員,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廷臣,左右天下局勢之位了,沒有進士出身,根本不可能得授。
如今皇帝轉眼就是賜同進士出身。
這是在為海瑞鋪路啊!
群臣麵麵相覷,眼中儘是抵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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