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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心中煩悶,小蘇的心情也沒比他好哪兒去。
他在地方乾的好好的,回京城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在地方當官和在京城當官完全不一樣,京城的官員得有地方理政經驗才不會紙上談兵,他連地方官怎麼當都沒弄明白怎麼當京官?
朝廷詔令不得不從,回京城就回京城吧,可能乾個幾年就又把他派出去了。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識好歹,但是他真心覺得史館的差事不適合他們兄弟,那地方更適合無心權勢一心搞學問的讀書人。
他沒那麼清高,被欺負過的人都知道權勢這東西有總比沒有好。
條例司是個好地方,朝臣彈劾的時候把這兒捧的跟政事堂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條例司裡的官也都是宰輔之臣。
問題是,他實在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從調進條例司到現在,這兒頒布出去的每一條政令他都覺得不妥當。
每一條,沒有例外。
王相公看重呂惠卿,所有的政策推行之前都要和他討論,雖然呂惠卿和他是同榜進士,但是他們倆的關係並不算好。
道不同不相為謀,沒誰規定同榜進士必須能說到一起去。
呂惠卿對王相公的所有想法都無腦讚同,為了推行新政在朝中舌戰群臣,他理解不了那種狂熱,也沒打算去理解。
在青苗新法推行之前王相公就讓他暢所欲言,他也說了他的顧慮。
把錢借給百姓本意是救濟百姓不是牟利,這一點他明白,可他們沒有辦法保證天下所有官吏都沒有私心。
律法對貪官汙吏的處罰很嚴重,擋得住官吏結黨營私作奸犯科嗎?
條例司的官員基本上都在地方乾過,隻乾過兩三年也是乾過,不會不知道借錢容易還錢難的道理。
官吏作奸犯科防不勝防,百姓不講道理更沒法防。
這麼說吧,假如一戶人家到官府借了青苗錢卻不好好種地隻亂花錢,等到交稅還款時家裡沒有餘錢,負責要債的官吏怎麼辦?
脾氣好吧,要不回來。
脾氣不好吧,又會被某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大臣盯著說成酷吏。
最後弄得裡外不是人。
唐朝安史之亂後時劉晏改革榷鹽、漕運、常平等一些列政策來維持岌岌可危的財政,當時也有人提出借錢給百姓朝廷收利息的法子來緩解財政壓力,但是劉晏一直不曾同意。
借貸和豪賭沒有區彆,不能指望借錢給百姓來讓民間衣食豐足。
那種情況下朝廷都不曾借錢給百姓,大宋的情況應該沒沒亂到安史之亂的程度。
舊製已有常平法,他們完全可以繼續整頓常平倉,及時調節地方糧價,儘量避免穀賤傷農穀貴傷民,隻要常平倉能用到實處他們完全不用給百姓放貸。
民間放印子錢是喪天良的行為,官府禁止民間放貸反過來自己放就不喪天良了嗎?像什麼話?
該說的他都說了,王相公當時看著好像是聽進去了,接下來有一個多月都沒再提過青苗法的事情,萬萬沒想到有人為了迎合王相公私自推行青苗法。
王廣廉在陝西奏請幾l千份度僧牒當本錢借給百姓,春散秋斂,一下子又把王相公推行青苗法的心思給勾了出來。
然後事態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蘇轍:……
王廣廉,你……
要不要臉啊?要不要臉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是吧?私自推行沒頒布的新法還有理了?
蘇轍快氣死了,可他生氣也沒辦法,陳升之陳相公被氣走之前他還能去找陳相公提意見,現在連個能提意見的人都沒有。
條例司已經是王相公的一言堂,他留在這裡兩邊都糟心,不如讓他去彆的衙門辦差。
比起天天在條例司和呂惠卿吵架,他寧願去史館和他哥一起坐冷板凳。
老王:已讀,駁回。
小蘇:……
天天聽他忠言逆耳不嫌煩是吧?
蘇轍試圖和老王講道理,奈何老王正因為地方送回來的反饋焦頭爛額暫時沒空和他吵,隻能鬱悶的等到下衙再鬱悶的回家。
他回家時還早,蘇軾還在衙門忙活。
史館裡大部分都是閒職,官家覺得蘇子瞻隻在史館整理史料大材小用,於是又給多加了幾l個名頭,如今的大蘇是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
他現在不光要在史館整理史料,兼任的殿中丞還要管理皇帝的車馬依仗等雜事,同時還要給皇帝起草封官、任免的官誥狀,於是一躍成為全家最忙的人。
這一忙就閒不下來,兄弟倆明明同住一個屋簷下,不特意等的話愣是連吃飯都湊不到一起去。
金烏西墜,京城籠罩在沉沉暮色之中,大蘇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家,進門後雙腿下意識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小蘇掐著點讓廚娘做好飯菜等著,這會兒正蹲在廚房門口苦大仇深的喝桂花漿水。
日子過的苦,隻能靠吃點甜的安慰自己一下。
蘇軾乾了一天的活兒精神恍惚,看到廚房門口的黑影嚇了一跳,以為他們家久違的又來了賊,“什麼情況?又和王相公吵架了?”
“沒有。”蘇轍悶悶的回道,“他這兩天太忙,沒空搭理我。”
“我想也是。”蘇軾在弟弟旁邊蹲下,瞥見不遠處亭子裡熱騰騰的飯菜又趕緊站起來,“等下,先吃點東西再聽你說。”
不是所有衙門的食堂都和開封府一樣好,回家後不讓他加一頓他會瘦成皮包骨頭的。
蘇轍跟著他走到亭子裡坐下,吃飯隻能堵上他哥的嘴堵不上他的嘴,他說他哥聽就行,“地方關於青苗法的施行情況陸續真送到京城,那些奏疏要麼是歌功頌德要麼是全盤反對,完全看不出地方到底是什麼情況。”
政策沒下來的時候都有人敢打著朝廷的名義私自推行,政策下來之後那些人為了迎合王相公肯定怎麼得人心怎
麼寫。
反正王相公不會親自到地方看,是真是假他們說了算。
還有那些反對推行新法的,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官在外也是一個道理,如果地方官打心底裡抗拒朝廷的某項政令,就算周邊其他地方都推行也沒用。
政令到底能執行到什麼程度朝中的相公們說了不算,得看地方官能執行到什麼程度。
這事兒不是他看不得彆人好隻想潑冷水,而是哪哪兒都透著古怪,怎麼看都看不到將來。
蘇軾咽下口中的菜,一邊喝粥一邊點頭,“就是就是,一看就有問題。”
蘇轍越說越氣,“還有那個呂惠卿,他現在說話辦事完全不過腦子,隻要是王相公說的就都是對的,隻要是反駁王相公的就都是錯的,在朝堂上吵完回條例司衙門繼續吵,再這麼下去不用朝臣攻訐條例司衙門自己就得四分五裂。”
陳相公已經離京回老家,製置三司條例司不能隻有一個人說了算,接任陳相公的是韓絳韓大人,韓大人現在的想法也開始和王相公不一致。
製定新政法令的檢詳文字官不是一條心也就算了,那些前往各地查訪新政實施情況的相度利害官根本沒法說。
條例司的相度利害官都是王相公精挑細選出來的支持新法的年輕官員,地方官的回饋還有好有壞,那些相度利害官回來後說的全是好的,這可能嗎?把滿朝文武當傻子呢?
他感覺他留在條例司既折磨彆人也折磨他自己,還不如找個借口把他踢出去。
“確實。”蘇軾迅速掃蕩完桌上的菜,捧著熱茶抿了一口然後歎道,“早走早安生,不然接下來更難熬。”
蘇轍:???
“什麼意思?”
王相公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準備搞事了?
蘇軾嘖了一聲,“朝中支持王相公推行新政的官員太少,他覺得人不夠用,於是和官家說改動一下科舉取士的側重點,爭取下一屆的進士中全是支持推行新政的。”
蘇轍聽的眼前發黑,“官家答應了?”
“官家拿不準主意,沒答應但是也沒駁回。”蘇軾指指他自己,“今天耽誤那麼久就是因為官家召集三館兩製的官員討論這事兒,你哥我難得在列,終於算是聽了回現場。”
他們兄弟倆一起回的京城,弟弟在條例司直麵朝堂動蕩,他這個當哥哥的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接觸到新政相關的事情。
要不是這次想變動的是取士之法,三館的官員依舊沒有資格參與這種層麵的議事。
說實話,吵的是真厲害,沒親眼見到之前他都不敢相信那些看上去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們還有另一副模樣。
眾所周知,從王安石王相公主持新政以來朝中就有一部分官員盯著他罵,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拉出來給他扣個黑鍋,頗有當年狄大將軍剛進樞密院時被彈劾的架勢。
政事堂的相公們反對歸反對,卻不會直接在朝堂上吵吵,他們都是私底下去官家跟前吵,朝會時擔任主力的諫院一把手司馬
光。()
朝廷取士的側重點一直在變,嘉祐二年他們倆那一屆就和以前大有不同,歐陽公也是親身經曆過慶曆年間新政的老臣,很清楚推行新政離不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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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取士側重策論能選出治國之才,但也有個弊端,防範補助那些為了迎合上官而投機取巧的小人。
有德無才是庸人,有才無德是小人,不怕地方官認死理,就怕他們心思太活絡。
就事論事,他感覺兩邊都不太行。
王相公那邊是隻要有才就行,人品欠缺點也沒什麼,司馬大人那邊是才能略有欠缺沒什麼,人品必須得好。
兩邊能不能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