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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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帝國的興起崩潰幾乎與大唐同步,唐末五代中原戰亂,吐蕃帝國也內亂分裂土崩瓦解。
三破長安為禍中原都是過去,隻是百足之蟲斷而不蹶,內亂分裂出來的小政權也不容小覷。
沿邊各路分布的大小部族數以千計,其中秦鳳路的羌人部族最多,漢人在那兒反倒是少數。
諸多羌人部落中,吐蕃人占了超過九成。
先前一統青唐吐蕃唃廝囉已經病逝,繼承他讚普之位的是他的三子董氈。
首領之位新舊更替本就容易造成政權動蕩,即便是正常的新舊更替也一樣,更不用說董氈繼位後大部分吐蕃部族都不服他。
王韶的《平戎策》主張拉攏親宋的部族打服不親宋的部族,漢唐在邊疆的策略都是以夷治夷,隻要能控製住羌人首領,青唐吐蕃便不足為患。
董氈急於坐穩讚普之位,再加上青唐吐蕃和西夏本就世代不和,即便沒人去勸董氈也會出兵,有人去勸就更不用說了。
吐蕃大軍趁機攻入西夏境內燒殺搶掠,梁乙埋再不撤兵回防怕是連興慶府都逃不過被掃蕩的命運。
此番西夏傾國攻宋,宋勝。
直接原因:吐蕃偷水晶。
妙啊!
前線各軍追擊兩百裡便返回堡寨,窮寇勿追,再深入下去容易被西夏人伏擊,教訓吃多了總能長點記性。
後方大義寨有副都總管楊遂坐鎮,狄青在確定西夏大軍全部撤回後便返回荔原堡。
荔原堡接收了太多避難的羌人部落,如今西夏大軍已退,該走的儘快離開,彆全都擠在荔原堡生事。
蘇景殊眨眨眼睛,“元帥,要是前來避難的羌人部落不願意走呢?”
狄青嗤笑一聲,“他們願意留下安生種地。”
他同意讓羌人部落進堡寨避難不是因為信任他們,而是怕拒絕會導致今後的招撫工作不好做。
願意屯田耕種的部落早就歸順大宋了,不願意屯田耕種的部落再怎麼招撫也沒用,不讓他們走投無路他們就不會服軟。
蘇景殊搖搖頭,口說無憑,他決定帶狄大元帥去羌人部落暫住的營房看看。
二極管思維要不得,人的想法也是會變的。
還是那句話,隻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
沿邊可供開墾的田地很多,再多前來歸附的羌人部落都能安排,不怕人口多,就怕人口不夠多。
“元帥,蘇大人厲害著呢。”姚古這些天跟在蘇景殊身邊,親眼看著他早上和羌人嘮下午和留守的將士嘮,最初還覺得這是浪費時間,嘮了幾天後也反應過來了,“現在不光寨中守軍恨不得衝出去大殺四方,前來避難的羌人部落更是隻恨生錯了時代。”
狄青不明所以,“什麼叫‘隻恨生錯了時代’?”
姚古聳聳肩,“要是生在大唐,他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子民,哪
兒像現在這樣想為國效力還得先投個降。”
“是歸附,不是投降。”蘇景殊糾正道,“隻要羌人部落不曾與大宋為敵,他們就用不著‘投降’。”
姚古小聲嘟囔,“又沒有區彆。”
狄青:???
“什麼情況?”
蘇景殊矜持的笑笑,“沒什麼情況,就是做了點思想工作。”
軍中的思想教育工作幾乎沒有,將領文化水平不高,士兵們更是大字不識一籮筐,單單和他們說要效忠朝廷保家衛國沒用。
空話誰都會說,士兵們聽了就忘和沒聽一樣,得用他們能聽懂的話來說,最好讓他們有參與感。
什麼是家?什麼是國?為什麼要保家衛國?
將士們連為什麼要保家衛國都不知道,讓他們為了朝廷拚命幾乎不可能。
這一點民間的教派就做的很好,白蓮教、摩尼教在民間教眾頗多,教眾為了教主情願散儘家財,也能義無反顧的豁出去性命,洗腦能力可見一斑。
思想工作大同小異,西軍本就是大宋最有血性的軍隊,給這裡的將士講何為家國天下比給其他地方混日子的兵油子講效果好的多。
羌人部落對大宋沒有歸屬感,不過沒關係,他們可以往前挪一挪,按照大唐的版圖來讓他們重新凝聚出歸屬感。
大唐盛世,萬邦來朝,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彆管是羌人還是漢人,提起曾經的輝煌總得有點觸動。
羌人部落不在意中原王朝到底是誰當家做主,但是他們在意他們的部落能不能過上好日子。
事實證明這個策略沒有錯,要是盛唐時的西羌過的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好日子,羌人部落們十有八九都能繼續追隨大唐。
如今沒了大唐還有大宋,雖然大宋和大唐相比差的有點多,但是沒辦法的時候拿來當個替身也不是不行。
萬一大宋支棱起來了呢?
蘇政委清清嗓子,“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
儒家孔孟一脈相承的是攻心為上以柔克剛,在戰時說這些有點不合時宜,但是以德服人的確是後患最小的法子。
自古知兵非好戰,深諳用兵之道的人並不喜歡用戰爭解決問題,諸葛丞相七擒孟獲就是這個道理。
他不確定西羌部落要抓幾次放幾次才能心悅誠服,反正應該不至於打七次才能打服。
西北和三國時期的南中地區不一樣,西軍和諸葛丞相麾下的蜀軍也不一樣,大部分部落撐不到第七次就全被殺光了。
寨中將士嚴整待命,隨狄青一同回來的將士也整整齊齊列隊校場。
看模樣和離開時沒什麼兩樣,可是精神氣兒和離開時判若兩人,他們打雞血了?
姚古煞有其事的解釋道,“元帥,蘇大人說這是心靈雞湯。”
雖然不知道心靈雞湯是啥雞湯,但是看著跟打雞血沒啥區彆。
更令人震驚的是,前來避難的羌人部落
不光沒有惹是生非,還自發組成巡邏小隊幫忙維持治安,荔原堡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兵民一家親”。
不是他吹,縱觀西北各州大小三四百座堡寨,能讓番邦部落做到這一步的隻有荔原堡。
這還是戰時動亂的時候,要是沒有戰亂誤事,蘇大人出去這兒聊聊那兒嘮嘮能給他們嘮回來數不清的羌人部眾。
“要是沒有戰亂,羌人部落也不會老老實實坐下來和我嘮。”蘇景殊無奈解釋了兩句,讓姚古去巡檢司幫忙,他自己和狄元帥彙報工作。
狄青聽了一路,親眼看到士氣高漲的士兵和再三表示願意聽從安排的羌部首領,回到書房打開輿圖,“附近除了礓砟寨還有彆的西夏堡寨,如果能讓對方守將舉寨歸附,至少能讓西夏人的活動範圍退到百裡之外。”
蘇景殊想了想,回道,“如今西夏已經撤軍,拿下邊境堡寨的難度能降低許多。”
剛到荔原堡時他隻是想試試,這些天天天在羌人部落中和世代居住此地的部眾打交道,又有種勸降也沒他想象中那麼難的感覺。
不管怎麼說,先試試沒壞處。
王韶都敢孤身跑進吐蕃大本營找吐蕃部落的首領嘮嗑,他有那麼多兵馬當後盾比王韶安全的多,這樣要是還不敢去對麵找黨項部落話家常未免太拉胯。
還有就是,他們之前對西夏的認識還是太少了。
滿朝文武都覺得西夏全民皆兵,黨項貴族奢靡度日,全國上下對大宋都是敵視敵視再敵視。
實際上,遼國西夏都有漢人為他們效力,契丹人黨項人不向著他們自個兒的政權再正常不過。
尋常百姓想不那麼多,沒啥深仇大恨的情況下肯定是哪兒能吃飽往哪兒去。
就算有深仇大恨,在性命都沒法保證的情況下也會有很多人選擇先保命。
大宋被民間此起彼伏的造反起義困擾,西夏境內的情況比大宋更加嚴重,隻是消息傳不到中原,所以朝臣都沒往這邊想過。
但凡想一想也知道世上不可能存在沒有動亂的國家,大宋都做不到的事情西夏怎麼可能能做到?
天災不會隻光顧大宋,西夏的天災一旦降臨比大宋還難收場。
大宋的官員在賑災的時候大部分還是靠得住的,西夏的官……算了,他們封建製度不去降維打擊原始部落製度。
早年李諒祚在的時候推行漢法,還招攬了不少漢人來為他治理國家,為西夏效力的漢人是怎麼想的暫且不說,至少本事是有的。
那些人在大宋找不到出路,到西夏後一有皇帝的支持二要證明他們的能力,沒多久就把朝廷打理的有理有條。
可惜李諒祚親政沒幾年就死了,梁氏把持朝政後把朝中的漢人貶的七七八八,封建朝廷再次退回部落製度。
都退步了能有啥好的,百姓活不下去,民間小部落揭竿而起,就是西夏的黨項貴族勢力太大,小部落揭竿而起也掀不起水花,要不了幾天就被屠殺殆儘。
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小部落
遷移到邊境生活,離興慶府越遠逃離苛捐雜稅的可能性越大,就算渴死在沙漠裡也比被抓去做苦工生不如死強。
“前些年西夏皇室征集數萬民夫在鏊子山大興土木,宮室綿延二十餘裡,之後又在賀蘭山東麓修築亭台樓閣,接連征調的民夫甚至超過十萬。”蘇景殊唏噓不已,“西夏諺語,‘已高貴者,豹皮安袋虎皮箙,府上擺設真華麗;已貧賤者,牛皮口袋牛皮囊,路上所帶白灰皮。’過來避難的黨項百姓說西夏國內貧富分化極其嚴重,達官顯貴年過七十仍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民間以乞討為生的百姓數量龐大,甚至有走投無路的百姓為了乞討自斷手腕。”
本身天災和饑荒就逼得小部落走投無路,上頭的大貴族不說賑災還變本加厲的魚肉百姓,遇到百姓抵抗隻知道殺,百姓自然不會向著他們。
自然災害不斷,民間顆粒無收百姓無以為生,土地兼並嚴重賦稅徭役繁多,再加上統治階級奢華腐敗不拿普通人的命當人命,哪一條拎出來都是大問題,湊到一塊兒更不用說,亡國流程算是讓他們湊齊了。
以前皇帝能打還能靠劫掠來轉移國內矛盾,現在能打的皇帝在陰曹地府開會,掌權的梁氏和其他黨項貴族發動外戰也打不贏,又沒有解決國內矛盾的本事,民心早就散完了,如今正是大宋趁虛而入的大好時機。
所以他在荔原堡這些天挑了好些個能說會道的說客出來,作文寫詩他們不會,動員黨項部落歸順大宋的本事卻很不錯。
狄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可以多選幾個西夏堡寨出來?”
蘇景殊重重點頭,“試試唄,試試又不虧。”
趁前來支援的大軍還沒有全部離開,多安排些衛兵保護前去勸降的說客,雖然他覺得這時候應該沒有西夏堡寨敢對說客動手,但是多加一層保障沒壞處。
狄青眉飛色舞,“我就知道你更適合來西北!”
他現在就開始挑選西夏的堡寨。
位置合適的選上!駐軍多的選上!丁口多的更得選上!
這一仗耽誤了上半年的收成,下半年的耕種說什麼都不能再耽誤。
時間不夠人口來湊,隻要開墾出來的荒地比現在多一倍就能把前麵耽誤的那半年補回來。
蘇景殊矜持的擺擺手,“謝謝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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