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澤睡得很不安穩,夢裡大半都被鐘以岫的麵容和聲音占據。
她似乎耳邊還有他回蕩在空蕩蕩海味暗室中的喘|息,還有他將手背搭在眉毛上,卻從指縫中試圖看清什麼的雙眼。
幾十年前,羨澤察覺到他態度的改變,她當時一直認為是她馴服、彎折了他,但現在再回想他啞聲喊著“不要走”的麵龐,或許這背後有著更激烈更複雜的心緒變化。
在昏睡之中,羨澤有時候能聽到風沙聲與說話聲,有時候又感覺四周安靜且香氣濃鬱,但始終沒有抬起眼皮的力量。她胸膛的傷勢恢複得並不是太好,仿佛那個破洞還在……
或許抱著她的男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羨澤能感覺到自己躺在綢緞軟墊上,幾日沒有挪過窩,也沒有顛簸。
有時她能感覺有人離她很近,呼吸是微冷的,冰涼滑膩的觸感和她的尾巴糾纏在一起,時不時會有手指纏著她的……頭發,呃或者是鬃毛。
她覺得癢,但昏睡沉沉,她皺起眉頭卻無法睜眼訓斥,所幸對方十分擅長察言觀色,瞧出她的不樂意便鬆了手。
他動作總是十分輕柔地,羨澤甚至沒聽到他走路的聲音,大多是有什麼摩擦過地麵的窸窣輕響。
她還聽到周圍遙遠的人聲,野獸嘶吼聲,呼哨聲也越來越清晰……
羨澤極其緩慢的從深眠中蘇醒,正要伸個懶腰的時候,聽到似乎有人走入她所在的空間。
“……她恢複的很不好嗎?胸口這次的傷觸及她內丹靈海,而且看外傷,現在也沒有痊愈的跡象。”戈左的聲音,竟然也能聽起來如此憂心忡忡。
路上抱著她的男人站在不遠處,聲音有種如濕霧落在沙地上的輕柔沙啞,他道:“她很虛弱,看她內丹的情形,應該是幾個月前,有人取走了她內丹中最核心的碎片。她現在內丹,是這段時間好不容易從頭重建起來的。”
戈左似乎被驚到了,罵了句西狄臟話:“怪不得幾個月前金核會有那麼大的反應!難道那時候她正在遇害?誰有能力做到這種事?!難道是……”
男人似乎也沉默了片刻:“如果是真的,我們或許……”
羨澤也在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卻沒察覺到這倆人已經走到旁邊來,戈左輕聲道:“要開始了嗎?”
“中途很可能會疼醒,你抓著她的腳和尾巴,我真不行先用蛇斑索把她前爪捆住。”
羨澤一驚:這是要乾什麼?!
這倆人——
她猛地睜開眼,甩起尾巴,拍向靠床尾坐著的戈左,戈左似乎早就習慣她的巴掌和甩尾,眼疾手快的捉住她尾巴,順著脊背順毛似的捋了幾下。
而床頭坐著的麵紗男人,手中則拿著一根長針,就要來紮她。
羨澤震驚:醒來之後有男人要拿針紮我?
紮針也就算了,還讓他侄子按著我的腿?!
你們西狄人就這麼狂野嗎?怪不得江連星對你們沒有好臉色!
羨
澤憤怒的抬起爪子,就要抓向男人的麵紗,道:“滾!()”
男人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撓人,往後讓了讓,輕聲道:“果然醒了。彆急,我們是在幫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戈左連忙抱住她的腰——龍如果有腰的話:“彆亂動,馬上就好了!”
羨澤雙瞳亮起金色,她怎麼可能信任這二人。
他們突然出現在明心宗附近,戈左甚至還策劃過對陵城的襲擊!
她掙紮時,胸膛處的傷口劇烈疼痛,羨澤這才注意到自己應該是一處遊牧帳篷下,日光照亮了黃白色的帳頂,顯得內部一切都是暖融融的淡黃色。地麵鋪著絨毯,她所在的也是毛皮與綢緞的軟床,看起來像是西狄人的寢居。
她此刻心裡醞釀著怒火,運轉內丹,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但力量也在體內膨脹!砰的一聲,她龍身陡然暴漲變大,腦袋頂出帳篷,尾巴撕開油布,四爪用力且張狂的按在地上,將火爐與桌椅全都踹飛。
耀眼日光照射在她頭頂,淡金色鬃毛熠熠生輝。
她垂頭下去,先看到了自己胸膛,那裡是沒有鱗片的淡金色軟肉,而胸膛正中一道傷口把她撕開,皮開肉綻的傷口處已經沒有血色……
她剛剛昏睡的軟床邊,正是戈左和——那個叔父。
她以為自己的姿態必然嚇退二人,卻沒想到戈左碧色雙瞳閃耀,伸手摸她的大爪子,對她揮手,咧開嘴笑道:“媽媽,傷勢未好,就不要變這麼大了吧?”
那個叔父則沉靜的坐在床邊,他頭上披著鬆綠色薄紗,薄紗外掛著繁複的墜飾,能隱約看到他鼻尖與側臉的輪廓,他身形修長纖瘦,仰頭望著她,目光在輕紗下閃動。
他們竟然一點也不怕她。
羨澤環顧四周,她在一處遊牧聚居地中,四周草甸鮮亮厚重,遠處有雪山環繞,獵人與成群的異獸在奔走著,像是穿梭在在綠色獸背的鬃毛中,時隱時現。
她周邊則是無數大大小小的彩色帳篷,在明烈的日光下鮮豔到刺眼,風吹過這些帳篷,就像是綠色大海上鼓風的帆一樣。
她聽得見高高低低的篷布下獸吼鳥鳴,鈴響鼓敲,市井人聲鼎沸。還有石質神廟,從帳篷之間醒目的立起,掛著幡旗,神廟金色的尖頂如同一麵麵小鏡子般閃光——
羨澤隻覺得那些神廟頂端的圖騰有些眼熟,但更重要的是周圍許多伽薩教信眾驚愕的目光。
啊,完蛋,她不應該隨意暴露自己的龍身……
可她卻瞧見眾多西狄人,竟熱淚盈眶拜倒下來,不住高呼道:“當真是真龍現世!它又回來了!是聖主用誠意感動上天,將它帶回到我們身邊了!”
什麼叫回來了?
甚至還有些大膽的孩子,尖叫歡呼著衝上來想要撫摸她的爪子和鱗片。
羨澤腦子裡還都是東海屠魔時的遭遇,心驚膽戰,立刻變作一根小金龍,跟個竄天猴被點火射進了半空似的,在眾人視野下消失了。
戈左一愣:“啊。她跑了。”
仍坐在
() 床邊的男人笑著搖搖頭:“她一貫不信人。再說身上有傷也跑不遠的。帶上細犬和遠狼,去找吧。”
……
羨澤在空中遊動著,她飛得足夠高,就能看到荒原與綠色的邊界,天空藍得像是撐開了純色的幕布,白雲像是灼人眼球的光斑。
她穿雲而過,像是魚徜徉在水中,遠處的雪山與草甸中漫步的獸群讓她覺得,明心宗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上輩子的事。
隻有胸口的疼痛提醒了她,暴雨、黑影與她的狂怒都是真實的。
她現在應該距離明心宗很遠了,羨澤遙望四周,竟覺得有些不知該去何處。
若不是事出突然,其實在明心宗的日子也挺好的,她身邊好像許多年沒有那麼熱鬨,年輕弟子圍著她嘰嘰喳喳,課業前後還總是有很多苦惱。
她下了課還會記得帶餛飩回去,因為她知道江連星大概率會在她院子裡等著她,一見到她就扔下抹布或者合上書,起身叫“師母,您回來了”。
她一開始還會問江連星,那麼晚了在她院子裡做什麼,江連星會非常臨時的想一些蹩腳的借口:
什麼想到早上泡的茶沒有洗刷茶具。
什麼忘了熏艾草怕夜裡有蚊蟲。
羨澤也看出來了,他就是喜歡看家護院,倒也不問了,也習慣每天醒來睡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都是江連星。
江連星突然掉入魔域,她反而不適應了。
那個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下一步不應該有點什麼新指令嗎?怎麼係統都不說話了?
不搞什麼英雄母親在魔域殺個七進七出救子心切嗎?
其實羨澤知道自己心裡已經對江連星的身份存疑了,他會撒謊,他總說什麼“師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