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澤道:“他是人嗎?長得什麼模樣?”
弓筵月眼皮已經抬不起來,進的氣少出得多。
羨澤蹙起眉頭,猶豫片刻,垂首將手探入自己靈海之中,手掌再度攤開時,掌心已經懸著一枚,遠比之前大得多的金核。
她身後跟來的人一驚:“你現在是當自己的內丹是泡饃,四處掰嗎?隨手給一隻半妖這麼大塊內丹!”
羨澤並不受他的影響,將金核送入了弓筵月體內:“反正我也用不了金核。但說不定還用得上他。”
竹笠男人皺眉道:“用這些凡人做助力,你不如找一群種豬去犁地。”他看出來已經無法阻止,最終還是選擇住嘴,似乎覺得有些陌生的看著羨澤。
弓筵月隻感覺那金核入體的瞬間,靈海幾乎被剝皮剔肉換了嶄新,劇痛讓他幾乎要慘叫出聲,但與此同時而來的是更平穩磅礴的靈力,流淌過他的經脈與全身,那幾乎要侵吞他的魔氣堪堪止住了。
但也隻是止住了。
他的斷臂,他的麵容並沒有恢複。
竹笠男子也有些驚訝,走近幾分:“這魔氣太洶湧,對方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恨意,對他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弓筵月從半死中睜開眼。
天上無月,隻有神廟台階上一點火光,照亮了竹笠男人的側臉,他也看清了竹笠男人金色的雙瞳。
……他也有金瞳。
自從弓筵月幾年前從羨澤那裡分到一丁點金核之後,他雙瞳中,便時不時會顯現出隱隱的金光。
而這個男人雙瞳幾乎都成為金色。
羨澤捧起了弓筵月的後腦,沒有在意自己的裙擺落在血汙中,將他上半身緩緩抱起來,輕聲道:“是誰出手的,你見到了嗎?”
弓筵月麵頰靠著她衣襟,此時仍然想要偏過頭去藏起那魔氣侵吞的半張臉:“黑影,我隻見到一團黑影……”
“……似乎是戈左在其他部族征戰時,劫掠到了一個跟我差不多的半妖。你也知道戈左這些年的……那半妖年輕而美麗,他便想要將半妖當做禮物來獻給你,因此將他藏在了囚車中,隻等你此行回來。”
“卻沒想到,裝著半妖的囚車在經過神廟時,正好碰上了神廟在舉辦遊龍祭典,我乘角車與他的車駕有了照麵,它便忽然化作一團膨脹的黑影,憤怒地朝著我而來。”
羨澤似乎僅僅是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卻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她皺起眉頭:“他是為了奪走金核?”
弓筵月搖搖頭:“我不知道……”因為那個黑影發現了他的手腕的細鐲,陡然爆發出尖嘯聲,當場將他左臂撕扯下來。
弓筵月也無法分清,羨澤此刻摟著他,是心疼他,還隻是為了得到線索,他哀求道:“求尊上救救我的部族,他們是無辜的……”弓筵月嗅到周圍濃重的血腥氣味,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羨澤搖搖頭:“我來的路上大部分人已經死了,我救不了他們。當年我就提示過你,用我的名,
你能成就強大的凝聚,能培養死忠的信徒。但我的名背後自然也有禍患,這次不是九洲十八川的眾多仙門,但恐怕也是我的敵人。”
羨澤將他扶正了,坐在台階上,夜深露重,濕霧幾乎浸泡了這片靜悄悄的聚居地,弓筵月看著神廟周圍的湖水,甚至沒法辨明它是綠色還是血色,一切都因為死寂的夜晚而黑漆漆的。
羨澤輕聲道:“我也要走了,再留在這裡你們還不知道會遭遇什麼。而且我還有要做的事情。”
走?
走去哪裡?
弓筵月驚恐的想要伸手抓住她,可習慣性抬起來的,還是更靠近她的斷了一截的左臂。
羨澤看了一眼他的斷臂,話語卻冰冷:“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伽薩教根本無力成為我的勢力,我要麵對的東西都能傷害我,你還在要我庇佑你們。”
她輕輕啟唇:“從此之後不要再打著我的名義了,如果讓我知道,你會明白後果。”
弓筵月望著她,張了張嘴如墜冰窟。
“過些年,我會回來拿走我的金核,就先送你些時日吧。”羨澤站起身來:“或者,向我證明你是有用的,證明你值得我這些年的停留和注視。”
她戴著幕離轉身走下台階,而竹笠男人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甚至都沒有對他的敵意,隻是憐憫卻又若有所思。
弓筵月與他雙目對視,他很真誠道:
“她向來以貌取人。”
弓筵月不明白他這話,是說羨澤曾經因為這張臉選擇他,還是說會因為毀容而拋棄他。
弓筵月張了張嘴,風中已經穿來羨澤呼喚的聲音:“蒼鷺,快一些。”
男人應了一聲,披風搖擺,跟上了她。
隨著金核在弓筵月體內運轉,他緩緩恢複了活氣,蛇身逐漸化作雙腿,赤裸的坐在滿是血汙與屍體的台階上,看著她無情的背影。
她說的對。
如若沒有真龍之名,他不可能如此凝聚人心,更不可能在短短十年結束了西狄的紛爭與混戰,成為最大的部族。但他空有真龍之名,他說要為她征戰為她揚名的路還未開始,便折在連麵目都不知道的敵人手中。
她既是殘忍,也是真實。
這樣的伽薩教怎麼配用她的名。
伽薩教如果再這樣下去,會遭來更多的敵人,更多的暗算,會根本長不到能成為她助力的那天。
濕霧之中,她回過頭來,對竹笠男人伸出手。
弓筵月第一次見她會主動要握住其他人的手,但竹笠男人卻並沒有回握住她的手,隻是站住腳對她說了句什麼。
羨澤抬起眼來朝弓筵月投過來一瞬目光。
而後她放下了手,不再打算再牽著鬥笠男人,就這樣轉身離去,和他並肩消失在濃霧的包圍之下。
她沒有說要離開多久,弓筵月隻永遠記得她意味深長的回眸。
是不滿,是挑剔,是放棄還是……?
他回憶裡早就失去了辨彆那目
光的能力,隻是那一瞬間的畫麵,他煎熬幾十年。
弓筵月在黑暗濃霧與血腥之中坐了許久,半晌之後,他聽到霧中傳來淒苦憤怒的喊叫。
戈左的身影連滾帶爬的朝神廟的方向奔過來,他像是適應不了身體一般踉蹌,仰頭不斷望著神廟頂端被折斷腦袋的金龍,以及逐漸昏暗的燭油。
戈左手撐在台階上往上爬了幾層,才看到了坐在神廟正門口的弓筵月。
一兩寸寬的嫩肉疤痕,縱貫他的身體,他像是剛剛被撕裂開後重新拚裝,驚懼恐慌地望著他的殘軀,喃喃道:“叔父大人,我……”
弓筵月萬萬沒想到,此刻連戈左的雙瞳,都散發著金色。
哈。她甚至救了戈左嗎?
弓筵月僅剩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笑出了聲:“是你無知引來的那個魔,而你竟然還活著。她為什麼會原諒你,她為什麼也要給你……金核?憑什麼!?”
戈左麵無血色,卻仍然道:“事由錯在我……可它的實力,根本不需要我引著它,也遲早會找到這裡。你明知道的。”
弓筵月抱著被魔氣吞噬的斷臂,搖頭喃喃道:“我隻是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要你活著……為什麼,連金核都變得不是獨一份的……”
戈左其實想說,那個黑影聽說他叫真龍“媽媽”之後,就頂著極美的皮相咬著手指笑起來:
“你真的是什麼都敢亂叫,她還是個小姑娘,小孩子呢,你卻叫她媽媽?”
“啊,凡間不是說什麼好事成雙?我將你撕成兩半,她不就有了兩個兒子了?哈……哈哈,你竟然還有這般修複身體的天賦,都成這樣了還想要修複嗎?那我把你釘在兩邊的地上,隔開二尺多,你也能恢複嗎?”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彆死了啊。她的孩子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死?你不是很會叫媽媽嗎?你現在嘴都撕開了,還叫得出來嗎?還能向她求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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