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有點不對勁。”
何長吏轉頭,第一句話就讓趕來眾人心下一沉。
“什麼不對勁?”
何長吏與身旁同僚一起,搭手把一袋沙石丟下水,他手指著下方拍打壩牆的急促風浪道:
“明府,咱們已經丟了上百隻沙袋,下方這處水勢,肉眼不見壓製。”
歐陽戎皺眉,轉頭看向柳阿山。
後者默契上前,帶兩個民勇漢子一起跳入水中,頂著風浪,潛入水底。
可很快,三人陸續上岸,給本就憂心忡忡的眾人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老爺,不妙,這處管湧的正下方,有一條很深的水溝,丟下去的沙袋土石,全都填深溝去了。”
眾人心裡一沉。
歐陽戎凝眉,又問及此水溝深度,柳阿山麵色思索,片刻後,用隻有歐陽戎聽的到的聲音說了幾句,似是大致類比了下。
眾人隻見,年輕縣令的眉頭更皺。
似乎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人群間的氣氛愈發凝重。
歐陽戎轉頭,朝何長吏等人道:“咱們還有多少沙袋碎石?”
何長吏等人湊在一起,大略統計了下,稟告道:“回明府,已往下投擲了一百零一袋,沙袋還剩一百二十七袋,至於碎石,已用去六成……”
歐陽戎聽完,深呼吸一口氣,抬頭,當機立斷:
“繼續填!這處管湧必須遏製,咱們沒有退路,遑論半途而廢?不過水溝是個無底洞,不可能填滿整座水溝,咱們得換個法子,節省用料。”
語落,他轉臉,朝民勇隊水性好的幾人吩咐,一臉凝重:
“阿山,這次得靠你們,找到水下堤壩。上的牆縫冒水孔,繞著它紮樁圍網,圍圈小一些,咱們往裡麵壘填沙袋,也能儘量節省沙石……”
此處管湧,連水麵上都風急浪高,更遑論水麵下方暗流漩渦的風險?
然而柳阿山一言不發,在民勇中挑了兩個水性最好的漢子,帶著竹竿和漁網,頭不回的入水。
堤壩上,歐陽戎等人見狀,屏氣凝神,周遭隻有雨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歐陽戎心生不妙,臉色微變之際。
終於,柳阿山等人冒出水麵,朝歐陽戎等人揮手!
成功了,他們找到了水底閘壩的裂縫處。
或許是運氣。
也或許是水底的閘壩上的裂縫已經擴散的很深很明顯。
但不管如何,眾人迅速行動起來,
更多的民勇漢子下水,縮小範圍,在閘壩的裂縫處,如同剛剛在第一處主閘門那邊一樣,他們按部就班,用木樁漁網,圍攏出了一處半圓水域。
閘壩上,歐陽戎、何長吏等人所有人,一刻不停,立馬扛起腳邊壘滿的沙袋,一袋一袋不要錢似的丟下去。還有儲存的碎石也是。
直到……全部丟儘。
“怎麼辦,明府,咱們的沙袋全沒了!石頭也用光了,還是填不滿它!”
連何長吏都嘴皮子抖了起來,看著下方水麵依舊翻騰不減的水花管湧,顫音求問。
怎麼辦?
麵對慌張望來的閘上眾人,歐陽戎低頭看著水麵,毫無血色的嘴唇緊抿成縫,縫中僅吐出一個字:
“填!”
眾目睽睽下,歐陽戎當先站出,寬衣解帶,將玉質腰帶、頭冠等相對質量較重的東西,隨手投入下方水麵。
又去翻出一件濕漉漉的水綠色官服,鏟來沙土泥巴,用絲綢官服包裹打結,製成一個“小沙袋”。
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往腦後一拋,落進了閘壩下方水裡,充當填料。
堤壩上,風雨中,柳阿山,何長吏,陳工匠……在場的民勇、長吏、工匠們皆麵露怔色。
旋即,似是被歐陽戎的沉默行動撥動了開關一般,他們反應過來,四處行動,紛紛效仿。
有人把瓦罐、鏟子、板凳、竹竿等雜物丟進水裡。
有人不辭辛苦的在彩鳳山與狄公閘兩頭跑,雨中狂奔,抱運碎石填埋河水,
也有人收集眾人脫下來的衣服,包裹泥土沙子,簡易製成沙袋土包,丟入河裡。
龍背山與彩鳳山上安頓的村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知閘壩上的動靜,在花白胡老人的號召下,紛紛下山,不顧危險的跑來狄公閘上,將帶來的叮當作響的鍋碗瓢盆、首飾簪子、稚童玩具等等重物投入水中……
一樣樣千奇百怪、卻也令人眼熟的東西,被一股腦的丟進了下方管湧翻花的水麵,沉入水底。
村民們一窩蜂的積極熱情,令光著膀子、身上僅剩一把丟不得的貼身裙刀的歐陽戎,和民勇隊、長吏、工匠一眾人都愣住了。
其實村民們有很多東西沒必要往下丟的,丟下去也是浮在水麵,沉不進水底,用處不大。
但是這些話歐陽戎始終沒有說出口,隻是默默站在原地,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周圍的聲音亂糟糟的,花白胡老人和村民們好像朝歐陽戎說了千言萬語,但是他不知道怎麼回,隻好充當回應似的點頭。
年輕縣令也有千言萬語。
葉薇睞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站在閘壩邊沿,將一枚她喜歡紮束銀發的簪子隨手拔下,丟進下方河中,還有其他飾品,一一如是。
丟完這些身外之物,素衣素顏的葉薇睞一身輕鬆,及腰的銀白長發在空中飛舞,頭不回的走到歐陽戎身邊,悄悄拉了拉他正扶住刀柄的手指。
此刻,這白毛丫鬟渾身上下唯一的重物,估計就剩下她手裡從山上一路捧下來的黑漆瓷碗了。
葉薇睞兩手捧碗,碗裡湯兒微微搖晃,藍色的大眼睛裡滿是小心翼翼神色
“檀郎,喝一口薑湯吧,大娘子說伱有病根,容易風寒……”
歐陽戎回過神,轉頭看了看她,這一回沒有拒絕,接過湯碗,一飲而儘。
旋即,一隻空碗飛拋出去,“噗通”一聲沉進水裡。
薑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嘴有點麻,吃了不少泥水,有些失去味蕾。
歐陽戎也不想知道,此刻的他,和同僚與周圍村民們一樣,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閘壩下方宛若無底洞般的水麵上。
眾人已無物可丟,人群安靜下來,一道道目光投向下方。
隻見,管湧處的水麵,翻騰的浪花變小了許多,似乎是眾多填料下沉,穩定住了裂縫處的管湧。
閘上人群中的氣氛靜了靜,旋即一陣歡騰聲響起:“堵住了!”
臉色疲倦的歐陽戎也長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