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時,他身後人群某處,已經有人率先開始崩潰了。
“是龍王!是水底的龍王在撞閘!
“水閘一定會塌,你們誰也保不住它,縣令也不行!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出聲者,是一個廟祝打扮的龍王廟祭司,約莫三四十歲,滿臉花花綠綠的神秘塗料,此刻正指著閘壩下方的裂縫管湧處,歇斯底裡的朝周圍人群狂吼。
他身旁還有幾位同行祭司,隻不過此時似是也被中年祭司嚇到,摔倒在地。
這些龍王廟祭司們,此前是歐陽戎被分配到民勇隊裡,勞動改造,直到眼下,有人似是率先瘋了。
“這是龍王,是龍王的警告,伱們心不誠,龍王終於發威了,這就是神罰,躲不掉的,龍王要再發大水,衝毀一次縣城,你們全都跑不掉!”
全場寂靜,隻有雨聲,與中年祭司的跪地嘶吼聲,眾人目光投去,包括歐陽戎。
“快點,爾等還不快點跪下,請求龍王恕罪,留條活命……”
中年祭司手指戳著全場所有人,表情崩潰且瘋狂吼道。
全場頓時人心惶惶,被他手指的人群處,大夥紛紛後退一步。
大雨宣泄的閘壩上,此刻正發生著詭異的一幕。
歐陽戎閉眼:“瘋了,押走。”
柳阿山與幾個民勇隊的漢子立馬上前。
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中年祭司就跳起來揮舞手臂拘捕,並恐嚇威脅:
“誰敢碰我,不怕龍王降罪嗎!再不下跪求饒,龍王大人一定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還有你!”
中年祭司話鋒一轉,手指怒戳歐陽戎方向,厲聲道:
“是你,歐陽良翰,就是你,你是首惡!是得罪龍王的首惡!龍王發威撞閘,就是要來收你的命!首惡當誅!
“歐陽良翰,你敢在龍王眼皮子底下修閘治水,龍王大人定讓你死無全屍!這場席卷龍城的大水,就是因你而起!你不得好死!
“你們這些愚民,還傻愣著乾嘛,快把歐陽良翰丟進水裡,祭獻龍王,首惡當誅!”
歐陽戎這時睜開了眼睛,平靜看向中年祭司,上下打量。
柳阿山眉頭大皺,帶領幾個漢子一起迅速撲去,將中年祭司按倒在地,當即製住。
“放開我,你們乾嘛,敢碰我,不怕和歐陽良翰一樣,被天誅嗎,想充當幫凶?你們這些走狗,竟敢得罪龍王,和這狗官一起,誆騙龍城縣父老鄉親們……嗚嗚嗚……嗚嗚嗚。”
中年祭司表情歇斯底裡,掙紮了一下,嘴巴被堵住。
周圍人群寂靜,場上隻有雨聲。
“等等,讓他說。”歐陽戎看了看左右兩邊的沉默人群,忽然開口。
“老爺……”柳阿山猶豫。
“讓他說,不用堵。”
歐陽戎搖頭,柳阿山等人隻好聽命,鬆開堵嘴的手。
歐陽戎朝獰笑的中年祭司輕聲問道:“有人教你這麼說?”
中年祭司臉色猙獰:
“什麼教我這麼說?這不是不言自明嗎!龍王之怒都已經擺在眼前,父老鄉親們,你們睜大眼看看!這禍害上任以來淨做些什麼事,折翼渠,狄公閘,哪一個不是與龍王作對,龍王大人不誅他誅誰!
“這場大水,就是水裡的龍王降下,懲罰他的!可憐大夥都跟著他遭殃,還假兮兮帶頭擋水,龍王之危,擋得住嗎?!”
中年祭司越說越順口,此刻竟然站起,直指歐陽戎的手指,忽轉指向旁邊的葉薇睞:
“此子上任當天,就墜河溺水,這就是龍王大人的警告,結果沒想到,這個連泳術都不會的家夥,僥幸逃生,竟也不知改過,變本加厲得罪龍王大人……
“還有!父老鄉親們請看,他旁邊這個白發女,這就是明證!
“龍王慈悲,饒他不死,結果他不知悔過,還貪色大膽,從龍宮偷來一個白發龍女,囚禁家中!
“惹得龍王如此發怒,降下大雨,怒撞水閘,再淹龍城……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父老鄉親們,不要再被此子蠱惑,迷途知返吧,快去把這歐陽良翰抓住,丟進水裡,祭獻龍王,再把這個白發女也一齊投水,歸還龍宮,平息龍王之怒……
“首惡當誅!”
滿臉塗料、穿的花花綠綠的中年祭司這一番嘶吼言語,令全場氣氛陷入詭異的寂靜。
周圍幾個龍王廟祭司見狀,似也鼓起些膽,在一旁搖旗呐喊:
“歐陽良瀚!首惡當誅!”
“首惡當誅!”
一時間,寂靜的閘壩上,隻有他們的呼聲。
“荒繆!”葉薇睞小臉憤慨。
可旋即,白毛少女感受到四周有無數道目光悄悄投來,投向她,與身旁沉默的主人。
葉薇睞渾身顫栗起來,濕漉漉的銀白長發粘在兩側臉頰上,她奮不顧身擋在歐陽戎身前,張開雙手,藍眸圓瞪:
“血口噴人,我家檀郎一直衝在最前救助百姓!你這廝,心好毒!”
葉薇睞左右呼喊:“父老鄉親們,彆被妖言蠱惑,檀郎無罪,奴兒也不是什麼白發龍女,奴兒流著人血,可割腕自證……”
中年祭司冷笑:“這麼替歐陽良翰說話,是多想留在人間?趕快下去,彆連累大夥。”
葉薇睞小臉漲紅:“你……”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就表情愣住。
同樣愣住的,還有四周人群與中年祭司,後者看著忽然走來的年輕縣令,不禁頻頻後退,慌亂道:
“你……你做什麼……呃……”
中年祭司嗓子卡殼。
是真的卡殼。
歐陽戎一臉平靜的走去,大手按住中年祭司腦袋,抽出腰間裙刀,乾淨利落的割下一顆頭顱。
暴雨中,他揚起手中這顆斷口飆血的頭顱,示意全場,揚言道:
“蠱惑人心者,當斬!”
語落,不等眾人反應,歐陽戎將這顆瞪圓眼睛死不瞑目的頭顱,隨手丟棄水裡,又抬起一腳,把身前一具血淋淋無頭屍體踢落閘壩,一齊入水。
歐陽戎麵朝場上鴉雀無聲的父老鄉親們,平靜說:
“沒有龍王,就算有,也不用它來,我去會會。”
他偏頭,朝柳阿山、何長吏等漢子們輕聲道:
“不用撤,誰說兩手空空,誰說無物堵管湧?”
歐陽戎摘刀,塞進白毛丫鬟懷裡,他轉身,頭不回走到閘壩邊緣,孤身跳下。
“撲通!”
沉默落水聲中,閘壩上剩下的眾人臉色愣愣。
所有人一窩蜂湧至閘壩邊緣,瞪眼下望,隻見那個年輕縣令正浮於洶湧水浪之間,滿臉蒼白,文弱身子竭力擋在管湧縫隙處。
竟會泳術。
閘上的人群中,有曾動搖懷疑者,羞恥低頭。
其它造謠詆毀自然不攻而破。
“龍王何在?”
葉薇睞兩手抱刀,回首質問,此前沉默的眾人麵露羞愧,避開目光。
柳阿山一言不發,走出,跳下。
閘壩上,民勇隊、長吏、村民彙聚的人群寂靜了片刻。
有漢子陸續走出,一一跳水。
一時間,狄公閘上落水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