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屏風後方。
浴桶中的霧氣緩緩上升,輕紗般繚繞,與暖黃色燭光交織在一起,朦朧夢幻。
一條熱毛巾敷蓋在歐陽戎臉龐上。
他調整了一個稍微舒服的姿勢,後腦勺枕著桶沿,濕漉漉的烏黑長發隨意披散,泡在緊貼浴桶外壁的一個裝滿溫水的浴斛裡。
“呼~”
歐陽戎在溫毛巾下長舒了一口氣。
聽到敲門聲,他不摘臉上毛巾,隨口道:
“沒鎖,請進。”
阿力推門而入,繞過屏風,來到浴桶邊,將手裡提著的一大桶熱水倒入其中。
“公子,元長史喝醉了,在主臥那邊休息。承天寺的監院和知客問您,除了熱水外,還有沒有其它需要的,公子餓不餓……”
“不餓,不用其它的了。”
剛剛著涼,染了點寒緣故,歐陽戎嗓音有點變音沙啞。
這時,阿力又說:
“監院、知客僧他們很擔心公子的身體,內疚沒有做好寺內的防護措施,說是明日一定把湖心亭的欄杆再加固一層……”
“行了,不怪他們,去幫我道謝一聲,打發走了,不要讓他們進來。”
“是,公子。”
阿力頓步,示意了下浴桶旁邊的桌子。
“對了公子。這琴要不要俺帶回馬車。”
“不用了,等下我會帶過去,你回馬車休息下吧,時候也不早了,都快天明拂曉了,阿力,今夜真是多虧了你。”
“公子客氣了,是俺應該做的……”
“還是辛苦了,簪子和衣服都放桌上。”
“是,公子慢慢休息。”
耿直阿力撓撓頭,退出了浴室。
歐陽戎沒有取下臉上的毛巾。
旁邊不遠處的桌上,正擺放著一把長條狀琴盒。
歐陽戎看不清表情,悠哉抬手摸了摸頭。
還好他提前準備了醉酒失足的備選方案。
去湖心亭飲酒之前,早早換上了一根普通玉簪子。
【匠作】沉在湖心的距離,超過了他禦劍操控的範圍,無法升上湖麵。
無奈,隻能自己“失足”下水了。
落水後,發冠上的玉簪子果然滑落出來,沉落湖中。
不過所幸的是,【匠作】總算是撈上來了,中途並沒有出現什麼異象。
此刻它正靜靜躺在桌上的長條狀琴盒內。
歐陽戎閉目感應著鼎劍。
剛剛,他落水之後,趁機將從湖底升上來的“匠作”先藏在了身上,在被阿力背回元懷民的齋院後,才成趁機將【匠作】重新鎖進屏蔽氣機、蘊養劍氣的墨家劍匣中。
到這一步,才算大功告成。
全程夜色闌珊,波瀾不驚,沒有驚動什麼埋伏的勢力、當場抓獲啥的。
看來宋嬤嬤和司天監的女官們確實是真撤走了。
歐陽戎滿意點頭。
他不是不信任容真,而是不太信任宋嬤嬤。
畢竟是林誠的老師,上次朝他低頭,也是迫於形勢罷了,和他一個小輩低頭,更多的還是感到屈辱吧。
歐陽戎邊泡澡邊複盤了一波。
嗯,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元懷民的酒量也不太行,沒兩杯就倒了。
早知道就把琴盒帶過去了,反正他爛醉如泥看不見,這樣的話,在湖心亭撈上來【匠作】後,就可以直接放進去。
所以這次行動,還能再精進下。
“天天和我吹牛是吧,拍胸膛說自己也千杯不醉,說的我都有點小慫了……這次特殊,下次不讓你了。”
歐陽戎都懶得吐槽了。
酒量連自己都騙?
屏風後的霧氣中,歐陽戎心思流轉,這時,忽然隱隱感到一股寒風襲近後腦勺。
“嗯?”
歐陽戎瞬間扯下臉上毛巾,警惕四望。
屏風後方,除了他與浴桶,空蕩無人。
這陣寒風怎麼回事?
歐陽戎皺眉,嘩啦一聲,站起身來,迅速披衣,離開浴桶。
“誰?”
他沙啞嗓音,語氣認真。
屋內靜悄悄的。
歐陽戎側目,看了眼旁邊的桌麵上的墨家劍匣,溝通【匠作】。
小家夥在,心中有底。
他赤足向前走去。
動作緩慢,小心謹慎的繞過了屏風,期間,他驀然抬頭看向頭頂……
亦是空蕩蕩的。
環視一圈,浴室無人。
這時,歐陽戎餘光瞟見,浴室房門半掩,漏了一條縫,外麵淩晨的晚風不住的往屋內溜進。
他頓時鬆了口氣,眉頭解開,走了過去,“哢嚓”一聲,關緊了浴室房門。
“阿力真是的,門都沒關緊。”
歐陽戎搖了搖頭,轉身繼續沐浴。
……
某座齋院,一間主臥內。
黑暗中,有一位緞帶蒙眼的纖細少女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
她單手提一個木棍般的長條布包。
默默離開了這座齋院。
主臥床上的元姓齋院主人還在醉熏大睡,並不知道自家已被人光顧了一遍。
院門口的陰影中,趙清秀掏出袖中一枚冷冰冰的古舊印章。
印章比她手還要冰涼。
天青色緞帶下的一副秀氣眉頭似是輕蹙了下。
消失了。
【匠作】的氣息消失了。
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紅蓮劍印竟然再也生不出一點感應。
“嗖——!”
不遠處天際飛升一道煙花,炸響在空中,
一瞬的光芒,同時照亮了趙清秀身後、包括元懷民齋院在內的一片建築群。
不久前在悲田濟養院,她感受到袖中紅蓮劍印的炙熱。
根據劍印的模糊指引,來到了身後這一片建築群。
可是剛來沒多久,還沒等她鎖定一個具體的位置,紅蓮劍印的發熱異象就消失了,冷卻下來,直到現在,都毫無動靜。
緞帶蒙眼的少女猶不放棄,利用“小透明”的優點,將這一片建築,挨家挨戶又找了一遍,想要靠近一點感應。
大殿、齋院、客舍統統“走過”了一遍,連路邊停泊的馬車都沒有放過。
當然,除非是無人或有人沉睡的屋舍,否則也不能明目張膽、事無巨細的找。
是沒有人能察覺到她的氣息沒錯……服用過半隻龜甲天牛,疊加越處子的靜氣,連老樂師的琴音都無法使她顯形,普天之下能發現她的人屈指可數……但是藏風斂氣隻是藏風斂氣,不是真正的隱形。
肉眼是能看到的。
所以趙清秀還是要腳步無聲的走位,行走在視覺盲區,規避一些尚未睡覺的活人。
例如身後這間齋院浴室裡沐浴泡澡的青年,例如上一間院子裡書房挑燈夜讀的窮苦士子,例如剛剛打著燈籠跟隨一位馬夫漢子提幾桶熱水路過的中年僧侶們。
這些都是沒有靈氣修為的凡人,趙清秀很輕易的繞過了他們。
可是一番搜查下來,依舊一無所獲,紅蓮劍印不再生出絲毫溫度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