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來歸看著祝時愉從一隻手就能抱起的小團子到如今沉默挺拔的成年身形,陪著他走過四季輪回酷暑寒冬,走過每一張寫著溫婉愛意的家書,走過血濺紛飛的高牆,走過香燭黯淡的明燈徹夜。
世事無常,命運殘酷,個中滋味,不知幾何。
眼前畫麵一轉,方才如竹節般寸寸拔高的人不知何時再次變回稚嫩青澀的孩童,洗不掉陳舊血跡的破舊高牆重新煥然一新,化作枯骨的人長出血肉,他們再一次回到了祝時愉年幼之時。
晏來歸有些愕然,有些不確定如今是什麼樣的情況。
晏來歸本來是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的半透明靈體,可如今卻突然變成了整個幻境之中可以自由活動的存在,晏來歸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發現他還是原來的身形,一隻手就能抱起還是團子的祝時愉。
他和坐在秋千上靜靜仰頭看著他的祝時愉對上了眼神,晏來歸幾乎隻思索了片刻,就上前把不會蕩秋千的小團子抱進了懷裡。
祝家小少爺擰著眉:“等會彆被我娘當成人牙子了。”
上來就抱小孩,想不被誤會都難。
晏來歸:“……”
晏來歸忍不住笑了一下:“有記憶?”
還想趁殊靈小時候搓搓團子呢,沒想到雖然身體是幼年,但靈魂卻還是那個熟悉的殊靈。
祝時愉低下頭,埋進青年頸間,半晌後平靜道:“晏來歸,出去吧。”
晏來歸假裝沒聽見,輕輕鬆鬆地抱著祝時愉坐回秋千上,微微蕩起來,這才道:“沒有人給你推秋千嗎?”
祝時愉低下眼眸,攥緊晏來歸的衣襟,道:“不記得了。”
大概是有的,隻是他的記憶模糊,幾百年間一個人不知冷暖,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今當真開始模糊了。
祝時愉不記得有沒有人幫他推秋千了,大概是有的,不過也沒關係了。
晏來歸仰頭,看見府邸另一端嫋嫋升起的炊煙,道:“什麼時候開飯?”
祝時愉出神了片刻,低聲道:“一個時辰左右。”
還是記得的。
晏來歸便從秋千上下來,抱著祝家小少爺去了前廳。
進去之前,晏來歸把祝時愉放了下來,牽著他的手走了進去,祝母正在與客人相談甚歡,見祝時愉牽著一個青年走了進來,有些驚訝,道:“是小愉的朋友?”
“是的,”晏來歸彎彎眉眼:“祝夫人,時愉說他稍微有一點點想你,被我偷聽到了。”
祝夫人顯然有些驚喜:“真的?”
對於彆扭又不善言辭的小少爺來說,稍微有一點的時候,那就已經有很多很多了。
祝時愉抓住晏來歸手指的手瞬間收緊。
晏來歸蹲下身,輕輕推著祝時愉的後背,小聲在他耳邊道:“去吧,彆讓娘親等久了,她很想你。”
祝時愉沉默半晌,聲音低了下來:“你知道這不是真的。”
晏來歸異常認真地說道:“是真的。”
“隻要你還記得,”晏來歸道,“他們就是真的。”
不然,他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晏來歸如今也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了,大概是因為殊靈本身就重傷虛弱,在外處理殘存魘氣的時候不知何時被趁虛而入了,如今他看見的這一切是殊靈記憶之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是魘氣為他量身打造的幻境。
不然就算是大羅神仙下凡出手,晏來歸也不可能在其他人的識海內幻化出能夠與這個世界裡的人和物交互的實體,這本來就是悖逆常識的。
祝時愉盯著期待地看著自己的祝夫人,默然片刻,道:“娘。”
祝夫人失笑,她歎了一口氣,主動彎下腰來把小小一隻的冰雪團子抱進懷裡,輕輕在祝時愉臉上親了一口,道:“娘也想你了,想親親你,小愉今天可以先不做頂天立地的大男子漢嗎?”
“……”
晏來歸隻看得見祝時愉背對著他,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然後他就看見祝時愉抬起手環住娘親,閉上眼睛,嗓音發悶:“……娘。”
這樣的祝時愉已經可以算得上十分黏人了,祝夫人很驚喜,差人把祝父叫過來,一邊對晏來歸笑了一下,和藹道:“快坐吧,休息一會,先用點東西墊墊,還要好一會才才開飯。”
晏來歸沒有拒絕,隨便吃了一點。
他摘了兩串葡萄吃,入口沒滋沒味的,味同嚼蠟,祝時愉好像知道什麼,默默道:“我那天沒吃。”
所以記憶裡的葡萄沒有味道。
晏來歸失笑。
祝夫人卻誤會了,她訝然道:“小愉沒吃嗎?我以為你不愛吃。”
說著,祝夫人便自己拿了一點,喂給祝時愉,祝時愉盯著娘親手中撚著喂過來的葡萄看了半晌,張口吃了,低聲說道:“謝謝娘親。”
他伸手又抱了抱祝夫人,在心裡演練無數次的話卡在喉口,依舊開不了口。
祝父此時火急火燎地到了,看見祝時愉青天白日居然都能拉下麵子開始黏人,同樣驚喜得很,大叫一聲:“小愉!你爹我呢?不黏黏我?小偏心鬼。”
祝時愉:“……”
太咋呼太吵鬨了,祝時愉不是很想理他,然而此時他隻是一隻能被人抱來抱去的小團子,根本反抗不了爹娘的揉搓,被抱著轉了四五圈,暈頭轉向之下歎了口氣,麵無表情地也抱了一下祝父:“好了。”
祝父瞪大眼睛:“小敷衍鬼!”
祝時愉:“……”
祝父在小團子臉頰也狠狠親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把兒子放了下來,轉頭看見這兒還有客人,臉上春風得意的笑容驀地一僵。
晏來歸非常懂事地說道:“沒關係,我剛才不小心被風沙迷了眼睛,耳朵也灌了風,什麼也沒看見沒聽見。”
祝父:“……”
祝父平常在外的形象穩重可靠,在家也裝得矜持無比,隻偶爾在妻兒麵前這麼稍微失態一點
,沒想到都能被客人看了去,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好。
晏來歸笑意盈盈地看著眼前的一家三口,閒來無事順手又往嘴裡塞了一顆葡萄,沒嘗出味道來的時候笑容不由自主地淡了一點。
再美好,終究也都成了夢。
說是這麼說,祝時愉抱完祝父,也沒有鬆開手,晏來歸看著小團子想說什麼但是說不出來的彆扭樣子,忽地意會到了什麼,對祝時愉傳音道:“需要我回避嗎?快說吧,你這樣大方直白地對他們表達出愛意,他們會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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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父誒了一聲,欣慰地抱著祝時愉原地轉了一圈,道:“小愉懂事了,小愉喚我了,真好,他平常沒事都連名帶姓喚我的。”
晏來歸:“……”
殊靈小時候,還怪有脾氣的。
祝時愉似乎放棄了,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彆扭又擰巴,一時之間很難改過來,微有些悶悶不樂地從祝父懷裡跳了下來,朝著晏來歸的方向走來,道:“走了。”
晏來歸一怔,道:“走了?去哪?”
祝時愉不答,隻是道:“要換了。”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晏來歸反應了好一會,在看見周圍景象開始虛幻扭轉,隻剩中間站著的祝父祝母二人依舊身影清晰,這才驟然意識到了祝時愉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這一幕的記憶要過去了?”
祝時愉轉過身去,凝視著仍未消散的兩人,久久不言。
祝夫人見他們要離開,神色中隻是有些遺憾,輕輕道:“小愉。”
“……”
攥住晏來歸的手無聲收緊。
晏來歸抿了抿唇,他想牽著祝時愉往前走,可是祝時愉卻紋絲不動,晏來歸乾脆直接把隻到他腰的祝時愉抱了起來,往前走到祝父祝母麵前,放下,無視祝時愉盯過來的死亡視線,彎彎眉眼,對祝父祝母道:“他想和你們道個彆。”
“快去吧,”晏來歸蹲下身,小聲說道,“有些東西,你不說彆人是不會知道的。”
祝時愉隻是道:“他們知道。”
晏來歸:“他們想聽。”
祝時愉垂下眼眸,道:“晏來歸。如果他們還在,一定很喜歡你。”
他好像永遠也學不會如何言愛。如果是晏來歸的話,一定會很容易的吧。他這麼能說會道,一張嘴能不重複地說出很多甜言蜜語,不論對麵是誰都把能對方哄得心花怒放。
晏來歸始終不能代替祝時愉控製他的言行,他看著祝父祝母開始虛化的邊緣,沉默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終究隻是殊靈一個人的過往,他從未參與,也改變不了,所有的傷痛無法隨風消散,想要彌補的遺憾也終究會一直哽在心頭,永遠無法釋懷。
() 即使說了又如何,這些終究隻是記憶化作的幻境。
就在周圍高牆林苑徹底消失變成一片縹緲的蒼白,而祝父祝母的身體也已經開始消散時,卻見一直沉默的祝時愉動了。
他驀地抓住了他們的手。
祝父祝母的身影消散速度開始凝固。祝夫人驚訝地蹲下身,溫柔地摸摸祝時愉的臉,道:“小愉,怎麼了?娘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跟他走爹娘也放心。”
祝時愉低下頭,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娘親身影消散的速度,迅速地在祝母手心裡寫著什麼。
掌心泛起輕微的癢意,祝夫人在辨認出祝時愉寫的是什麼之後,不由得驚喜地睜大眼睛:“小愉!”
祝時愉寫了一遍,指尖不知為何有些顫抖,他看了一眼祝父,在祝父眼巴巴的期待眼神中也抓過祝父的大手,在他略顯粗糙的掌心裡寫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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